作者:越小栎
高悦行猜到贤妃娘娘心中的顾虑。
但是她如今心中所想的是另一件事。
温昭容作为平阳侯的独女, 由锦衣卫押送进京, 在锦衣卫手里, 无人能动得了手脚, 除了锦衣卫自己。
温昭容入宫近一年。
皇帝的这枚棋子, 在靡菲宫安静地闲置了一年, 终于有了动静。
真是能耐得住性子啊。
贤妃娘娘的为难, 高悦行看在眼里,公主正低着头调香,香炉里袅袅生出的青烟,有种冬日里雪松的韵味,贤妃的眉目笼在香中,高悦行望着她良久,忽然发现,贤妃娘娘的容颜也已经显出些许岁月的痕迹。
高悦行出声问道:“娘娘在犹豫什么呢?”
贤妃看着她,慢慢开口:“宫里这些年太冷清了,想找个能说话的姐妹都难,温昭容,虽得皇上宠爱,但身份尴尬,到底该如何处之呢?”
话说得更明白些,贤妃是拿不准自己到底该不该与温昭容结交。
贤妃看着高悦行,目光里含了一些期待。
高悦行毕竟是皇帝亲自指的襄王妃。
贤妃潜意识里,觉得她不失为一个可商量的人。
高悦行说:“他们平阳侯家造的是皇上的反,天下都是皇上的,说到底,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皇上说她是罪人,她就是罪人,皇上说她是宠妃,她就是宠妃。”
贤妃仍在犹豫:“可是朝臣……”
高悦行道:“贤娘娘,您一无皇子,二无外戚,前朝的事儿,闹翻了天也跟您没关系呀。”
虽然直白得有些伤人,但却是实话。
贤妃听了,谨慎小心的性格本能地排斥,但又不由自主觉得高悦行说的实在有道理。
出身的卑贱是贤妃心里永远难堪的痛处。
望着高悦行刚刚脱去稚嫩的脸庞,贤妃心里莫名的生出感慨,原来高贵的世家女子,从小说话办事都是如此硬气的。
高悦行的硬气,皆因她已探知到皇上的心思。
皇上要用温昭容这步棋清理后宫,就势必会让她渗入到其中。
所以,即便是贤妃处于顾忌,不肯给他行这个方便,他也会亲自想别的办法。
高悦行不会把话说的太露骨。
端看贤妃是不是个聪明人了。
李弗襄此番养伤彻底熄了动静。
那天夜里乾清宫私会的事情不仅没能瞒过皇帝,还让他抓了个正着,虽然皇上并没有说什么,但高悦行再不敢胡闹,很是安分地在春和宫里呆着绣花,顺便竖起耳朵,关注着靡菲宫里的动静。
说起来……靡菲宫这个地方,从前可没听说过。
高悦行问李兰瑶:“温昭容的靡菲宫,是陛下赐的名?”
李兰瑶知内情,告诉她,说:“那儿原不叫靡菲宫,你去看过了吧,它地处皇城西北角偏远的位置,是一处空置已久的宫殿。温昭容进宫的时候,宫正司知她身份非同寻常,揣摩着皇上的心意,将她放得远远的……听说是温昭容自己在门前隔了块木牌子,给起了个靡菲宫的名儿,又种上了满院子的桂花,有一回父皇偶然间路过时,心情不错,便顺口准允了靡菲宫的牌匾挂上宫前。”
高悦行念道:“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靡靡风还落,菲菲夜未央……”
李兰瑶凑近了些许:“你在念什么?”
高悦行道:“……忽然有点想见见那位温昭容了。”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既能做锦衣卫手里令人闻风丧胆的刀,又兼一身的诗情画意。
李兰瑶不知她心中所想,却和她一起来了兴趣,道:“阿行,不瞒你说,我也想,温昭容进宫有一年了吧,除了皇上,还没人见过她长什么模样呢,据说是真的美……我们去看看吧。”
高悦行心里想得周到些,问:“怎么看?贸贸然的求见温昭容会见我们吗?”
李兰瑶一顿:“你说的有道理。”
高悦行眼睛咕噜一转,拉着李兰瑶的衣袖,让它附耳上来,道:“这事儿还是得贤妃娘娘出面,她设宴,温昭容必到。”
李兰瑶:“可行!”
但是贤妃娘娘还没拿定注意呢。
李兰瑶转身便走,彩绣的披帛在砖上匆匆拖过,她去贤妃娘娘那儿使劲了。
高悦行总算把她打发走,将手里的针插在绣架上,紧跟着起身往外走去。
傅芸见状,也搁下手里针线,亦步亦趋地跟着。
高悦行侧头瞧了她一眼,说:“你做你自己的事情便好,我出门散散,一会儿便会。”
傅芸低着头,略有些委屈道:“高小姐可别再甩下奴婢了,那年就是您独自一人去湖边玩,才失足落尽了水里,差点没了命,您回宫之后,惠太妃对我再三嘱咐,一定要看顾好您的安全!”
一提惠太妃。
高悦行心里难免一紧。
当对一个人起了疑心的时候,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会显得是别有用心,令人忍不住反复琢磨。
高悦行承认自己是小人之心了。
她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可表明惠太妃的立场可疑。
但仅凭李弗襄的一句话,高悦行便宁可信其有。
高悦行此行的目的非常明确,是往文渊书库的方向去。
进出文渊书库需要皇帝允准同行的令牌,高悦行没有,所以只能在外围转一转,另想其他的办法。
高悦行小先生似的负着手,在文渊书库的台阶前转悠,守在门口的侍卫见了她,不免多看了两眼,不知她在这徘徊什么?
高悦行在阶前转了一圈,停在了不远处正对着文渊书库大门的临廊上。
傅芸问了句:“高小姐是想进去找书看吗?”
高悦行“嗯”了一声。
傅芸又道:“高小姐若是想读些有趣的书,惠太妃的景门宫里有个小书房,贤妃娘娘的春和宫也有不少藏书,是适合姑娘读的……文渊书库里,净是些男人们读的书,讨论科举文章的,晦涩难懂。”
高悦行心道,那可说不准,兴许还能找到些传奇话本和大逆不道的反书呢。
可她嘴上没说出来,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宫里,有女人能进文渊书库吗?”
傅芸笑了笑,摇头,说:“须得有皇上赐的令牌才能进出文渊书库,这里头啊,来来去去都是读书人,还有朝廷重臣,宫里的女人不便到这。”
高悦行点头,明白了。
如此说来,是朝中有人盯着李弗襄不放呢。
高悦行正沉思间,忽然觉得后颈上凉丝丝的,似乎有水顺着滴了进去。
她皱起眉,下雨了?
抬头看看,外头一片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而且她分明站在能遮风避雨的檐下。
高悦行猛地回头,还未来得及看清身后的人,便被柔软馥郁的桂花花瓣糊了一脸。高悦行摇头甩掉满头的花瓣,视线终于回复清明。
李弗襄一身干干净净的月白袍子,手臂上却挎了一个与他格格不入的竹篮子,篮子里堆满了新鲜干净的桂花花瓣,刚刚颈后湿漉漉的凉意,便是他将沾着露水的花瓣轻轻地往她头上撒,不小心滑落进去的。
高悦行看了看他篮子里的花瓣,再看了看他:“你在干嘛?”
李弗襄语出惊人:“我想让你身上香香的。”
傅芸早就退得远远的了,背着身子朝他们,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高悦行无奈。
李弗襄偶尔冒出来的奇奇怪怪的想法和行为总让她措手不及。
高悦行伸手捧了一把桂花瓣,忽然想到了一种点心——桂花糕。
京城糕点铺中的桂花糕百种千样,口感也各不相同,但最令人觉得口齿间香甜绵长的,还是得哑姑亲手蒸的。
高悦行忽然就很想念哑姑的桂花糕。
桂花的花期,每年就这么短短几日,李弗襄兜着的这一大把,足够蒸上满满一锅。
高悦行忽然就猜到了这捧桂花的用处,她笑了,说:“你把桂花都撒在我身上,哑姑还怎么给你蒸桂花糕啊?”
从靡菲宫到乾清宫,必经过文渊书库。
可能真的是巧了,李弗襄去采了桂花,回来时正好碰上了高悦行。
李弗襄见自己的意图被拆穿,笑眯眯地邀请道:“足够了,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高悦行:“一起吃桂花糕么?”
李弗襄道:“有你了,没有桂花糕也可。”
高悦行摇头:“不行,你得有桂花糕,我才肯跟你走。”
李弗襄身上的伤看样子已经差不多了。
高悦行拂掉自己身上落的花,从他的臂上接过篮子。
花篮到了她的手中,总算不那么违和了,两个一起转身离开。
桂花确实快要谢了。
靡菲宫内。
皇上倚在软塌上喝茶,道:“今晨起,朕闻着桂花的香气淡了。”
缂丝的花鸟屏风外,温昭容的一抹倩影侧身而立,嗓音温软:“时候差不多了。”
皇上便道:“我昨夜来时,见枝头上尚有些含苞待放的骨朵,估摸也就这最后一茬了,等到它们都开尽了……”
温昭容的身影动了动,面对着皇上,说:“陛下恐怕是等不到了。”
皇帝一顿,不解:“怎么?”
温昭容拨开帘子,露出半张冷清到极致的脸,说:“今晨天刚擦亮的时候,襄王殿下带着篮子,将所有枝头上的桂花全部收走了,一朵没留,陛下您想赏桂,还是等明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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