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商品房小区的事,就交给张国富同志全权负责好了。
然而乌鲁木齐的第1个商品房小区注定了要命途多舛。
他们这边好不容易说服了市领导愿意好好考虑此事,那头想买房的人却寥若晨星。
老白十分尴尬,当初把胸口拍得砰砰响的人是他,那帮老小子平常吹牛的时候,个个都说要有个大房子什么的,到这会儿却打退堂鼓了,还说把钱留着回去盖大房子修大坟墓。
呸!真不知道这帮家伙想什么,也不晓得自己家乡为什么有这破习惯,要把坟墓修的跟皇宫似的金碧辉煌。哪个村的坟墓豪华气派,就代表这个村有钱。
难道活人还比不上死人重要吗?生前悲哀死后荣。
老白叨叨个不停,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对不住,他也没想到居然会这样。
卢振军本来就没做过商品房,这会儿忍不住动摇,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周秋萍的大哥大上。
没有目标购买客户,房子还有盖的必要吗?到时候盖了卖不出去,那就是白糟蹋钱。乌鲁木齐毕竟比不上京城和海城,后者还能指望效益好的大型国有单位买下当成职工宿舍福利,乌鲁木齐估计够呛。
于是周秋萍刚出白云机场,还没打到的士呢,先接电话。
就忙成这样,老卢同志还要操心乌鲁木齐的商品房,也是够辛苦的。
周秋萍有点无语,听卢振军说完直接给建议:“没人买房,那就给买房的人更多利益。不是降价,还没卖呢,降什么价?再说现在要买的人也不在乎你的价。把房子跟户口绑在一起,买房落户,就跟深圳一样。你可以跟商贩们这样谈,买了房就农转非了,以后就是吃商品粮的人。”
别看80年代后期时粮票就没多大存在意义,很多地方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不需要票证,但对老百姓来讲是不是非农户口实在太重要了。
它是一种象征,寄托的意义比实际意义更重要。
别说现在是1990年了,就是到了2000年,照样有很多农民为了给子女办理农转非手续,直接掏出近万块。
别问为什么农转非要交这么多钱。80 90年代甚至在千禧年的前10年,不知道为什么要交,却不得不交的钱多了去了。
卢振军却迟疑:“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乌鲁木齐不是深圳不是特区,不会同意这个的。深圳当初那是没人,房子又盖出来了,不得不想办法解决问题。我们这里,人家……”
大哥大的信号实在弱,羊城的太阳又晒死人,周秋萍说话的语气就谈不上多好了:“你们不就是觉得个体户是盲流,生怕赖在城里抢城里人的饭碗吗?搞搞清楚,卢老师,现在到底是谁给谁饭吃?他们不仅自己挣饭吃,还提供了岗位给其他人吃饭。说个不好听的,你们现在让人家去厂里上班,人家都看不上!”
稳定是好啊,每个月100块钱的进账也好啊。一年就是1000,10年就是1万,100年也就是10万。
不好意思哦,当人家一个月都能赚到10万块的时候,会觉得你那一月薪100元的铁饭碗多香吗?
“就这样跟市政府谈,想拿留下人就拿出姿态来。不然新疆有那么长的边境线,有那么多合适的贸易点,人家为什么非要留在乌鲁木齐?商圈带动经济发展,不仅能解决大量人口的就业问题,还能提供很多税,意义重大。你跟老白他们就这样谈,想正儿八经当城里人不?想把老婆孩子接到身边住不?想的话就买房,不然你忙半天,家里人都不认识你了,你忙了个寂寞,最惨的就是你替别人养老婆孩子。”
卢振军都被她的话给震到了,这女同志,讲话也太不讲究了。
周秋萍却不想再跟他叨叨,说完就表示:“大哥大没电了啊,拜拜。”
第一个商品房小区能谈下来固然好,谈不下来也无所谓。毕竟从公司的利益来讲,现在盖商品房的利润其实有限,远远比不上卢振军回到布达佩斯多做几桩外贸生意。
挂了电话,余成也拦了出租车,司机直接载着他们往火车站去。
因为深圳还没机场啊,只能坐火车转过去。
出租车司机已经见多了这样的客人,用相当蹩脚的普通话跟他们主动交谈:“老板,你们也是去深圳做股票?”
周秋萍笑了:“你们怎么都这样问啊,现在去深圳的都是干这个的?”
“基本上都是吧,好赚钱的。”司机懊恼,“我就是反应太慢,明明送过好几回客人去深圳,居然不晓得要买股票。不然现在我就是坐车而不是开车了。”
余成也假装开眼界的样子:“这么赚啊,只看到新闻里讲,还以为是夸张呢。哎呀,真亏了,我们这回是过来出差,没带什么钱。”
司机比他们还着急:“哎呀呀,你们赶紧打电话让家里人给汇钱,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买到就是赚到,超级赚。”
下了出租车上火车,周围此起彼伏的还是谈股票的声音。没人说谁涨谁跌,甚至没人讨论到底哪支股票涨得最厉害,而是所有人都在讨论在哪儿能买到股票。
现在大家都捂票,股市上空涨的情况日趋严重。
有个头发擦了摩丝头发油光水滑的苍蝇站上去都能摔断腿的男人正唾沫横飞:“不要做白工,没用的,真有钱的持的都是长线,不等米下锅。真想买的话,起码得到年底。”
旁边人不服气:“亚运会开完了差不多也可以了吧,要一直捂着不变成钱吗?”
摩丝头轻蔑地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懂股票吗?这年头谁愿意卖了下蛋的金母鸡?我告诉你为什么年底他们不得不卖,一个是借了高利贷买股票的人,年底得还账了,不得不卖。二个是要过年了,打工的不回家过年吗?那肯定得把股票换成钱带回家,不卖怎么办?三个是年终决算,懂伐,到年底了,买了股票的单位要把钱抽回去决算,所以只能卖股票。”
周秋萍听得津津有味,感觉对方说的很有道理,比所谓的专家讲的靠谱多了。
刚刚萌发的大陆股市,你能用一般的股市去套吗?你得去了解股市的参与者有哪些人,他们又是怎样的生活状态和思维模式。他们是一群不明白股票究竟是啥的股民。
从这个角度思考,深圳股市和海城股市今后的走向应该会表现出比较大的差异。
深圳是个典型的移民城市,打工者极多,一到过年城市就冷清的跟空城差不多。而1990年的海城不一样,因为从1988年底开始严格限制基建工程,1989年春节又强制在火车站截留民工,禁止他们进城,所以作为内地大城市的海城现在外来民工极少,他们大约也不能成为股民的重要组成部分。
再发散点儿想,移民城市深圳的常住居民其实对证券兴趣不大。
比方说之前的国库券,海城市场都热火朝天了,深圳老百姓对此却毫不感冒,以至于本地的国库券贩子只能跑到海城去交易。除此之外,什么炒邮票炒外汇券之类的,全国最火热的地方一直是海城。海城人民对投身金融市场的热情很高涨呢。
如果这样考虑的话,深圳股市就适合做短线,海城还能再等等。
余成突然间笑出了声,周秋萍一惊,从发散性思维中惊醒过来,转过头疑惑问她:“怎么了?”
余成摇头,嘴巴示意那高谈阔论的男人方向,努力憋住笑:“戴.笠之子。”
周秋萍莫名其妙,转眼看过去,就见一个身穿文化衫的年轻人嬉皮笑脸地调侃:“戴.笠的小老婆不是那个金嗓子吗?她就一个女儿啊,年纪轻轻就被送给那个什么李当填房。完了老头子死了,一分钱没有被赶出来。她哪儿还来的私生子?”
摩丝头面红耳赤:“你晓得什么,人家什么人,小老婆多了去!人家什么身份,几亿美金算什么,那时候全中国都被搬空了,好多好多黄金的。”
文化衫嘲笑道:“存在美国花旗银行的是不是?三亿美金哦,都被抓起来坐大牢了。你这是搭进去老婆还是搭进去妹子了啊?”
摩丝头恼羞成怒:“你知道什么?哼!一句话投机倒把,把钱把东西收走的大盖帽还少吗?”
周秋萍听的满头雾水,轻声问余成:“什么?”
余成小声道:“就是重庆的那个戴.笠之子假股票。”
周秋萍这才恍然大悟:“那件事啊。”
说来这事儿真的可为怪现状之现行。
两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冒充戴.笠的私生子,利用一张号称价值三亿美元的美国花旗银行的假股票四处招摇撞骗。
就这破绽百出的骗局,不仅骗的年纪足以当农民女儿的高中毕业女青年主动找他同居被白睡了,还骗了十几万人民币外加1000美金,甚至连京城某家单位的负责人都把他奉为座上宾,还正儿八经盖公章,要请骗子当公司董事长。
骗局持续了快两年,一直到今年八月份才有人察觉到不对,报了警,骗子叫公安给抓了。
面前这摩丝头不晓得是受害者还是为虎作伥的帮凶,反正到现在还涨红了脸气愤地为骗子辩白:“哼!横竖都是他们嘴皮上下翻,说东西是假的,谁晓得收掉以后,钱落到谁的腰包里?”
其他人不耐烦了:“不说扫兴的事,说股票,你手上有新股啊?有多少?”
摩丝头高兴了些,开始拿腔拿调:“现在股票很少的,我手上也没多少,不是谁都能买到。”
那文化衫又开始质疑:“哪来的新股?深圳5支股票,市政府6月份说得清清楚楚,今年都不会再开新股了。”
也正因为这样,6月份往后,股票涨得更疯狂。
“你听市政府的,你怎么把股票全都卖掉呢?你5月份就应该卖掉,拖到现在干什么?”摩丝头鄙夷,“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信官家的那张嘴!信他们,他们还说彩电绝对不会降价呢?妈的,老子前脚才买,后脚就降了大几百块。老子要拿这钱买股票,老子都是10万元户了。当然不能让你们晓得了,让你们都知道了,他们内部还怎么瓜分?”
这话说的相当刻薄,看周秋萍还真不能说他讲的毫无道理。
不说彩电的事吧,就说股票,再过两年,深圳发生了大名鼎鼎的8·10事件。很多股票认购证被内部瓜分了。如果不是群情激动,把事情闹大了,这事估计也不了了之了。
文化衫跟摩丝头争执,认为他的股票不可靠,后者反唇相讥,让他别捣乱。
旁边的人开始激动,把文化衫挤到边上去了。这人真讨厌,一直在扫兴。
余成和女友咬耳朵:“他那股票是真是假?”
周秋萍摇头:“不知道。”
还在萌芽状态中的中国股市真的太难说了。
你说火车上卖股票不可能,可当初人家就是在菜市场卖的股票啊。
你说深圳上市的只有老五股,那后面也有股票陆续上市,谁知道这些股票是什么时候开始卖的呢?
在这个近乎于荒蛮的时代,真的啥事儿都有可能发生,你不能拿几十年后的眼光来看待现在的问题。
余成微微皱眉,跟女友咬耳朵:“我怀疑他是骗子。”
现在新闻里也有报道,因为股票走俏,所以有人在这事上做文章,专门搞诈骗。
股票造假的成本比□□小多了,毕竟大家对钞票熟悉,对股票近乎于一无所知呀。
只是这种怀疑无凭无据,天然就少了底气。
周秋萍想了想,直接拉着男友站起来:“走,我们去吃自助餐。”
其实他们是要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离开,好通知车上的乘警。
奈何乘警也没办法,他们上哪知道股票真和假去。除非这些人在火车上交易,违法了,否则谁都没招。
周秋萍和余成只能吃过饭,又重新回车厢,刚好碰上摩丝头和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一前一后地往厕所去了。
最神奇的是,火车上的厕所多小啊,他俩居然一同挤了进去。
乘警早在旁边盯着呢,掐着时间过去敲门。
里面的人死活不开,一顿吵闹之后,卫生间的门还是被强行打开了。非法交易股票现场,叫警察抓了个正着。
现在深圳正严打场外交易呢,这么一包股票,绝对可以把人丢进大牢了。
一堆人伸长脖子看热闹,啧啧赞叹,好多股票啊。
妈的,这小子真是捧了金子啊。
乘警紧张得要死,乘务员也赶紧跑过来,生怕乘客一激动,就直接上前哄抢,那可控制不住。
周秋萍也紧张,她怕的是火车厢就这点大,一旦大家全往里面挤,发生踩踏事件,那是会闹出人命案的。
她故意一把抓住余成,嘴里喊着:“你可千万别去抢,到时候车厢门一关,警察一个个的搜身,搜出你身上有股票,就把你抓去坐大牢,那我可怎么办?”
原本已经眼睛猩红的众人猛然回过神。是啊,这是在火车上又不是大街上,到时候人家门一关,那就是瓮中捉鳖。偷鸡不成蚀把米,叫派出所给抓了就惨了。
乘客们只能悻悻地收回视线。
摩丝头本来还指望趁乱逃跑呢,这会儿看大家都不行动,他也绝望了,只能哭着哀求:“同志,这不是股票,是假的,就跟冥币一样,我带回家烧给我家老爷子的,让他在地下发财。”
车厢里响起哗然声。已经掏了钞票准备买股票的中年男人恨不得一拳捶死他,妈的,居然敢骗老子。
可摩丝头一个劲儿瞪他,嘴里喊着:“买卖同罪。”
差点儿上当的中年男人只能悲愤地喊:“妈的,这么大的深圳就没一张股票能拿出来卖吗?”
作者有话说:
戴笠假股票是个真实的案件,确实是那个时候发生的。
第3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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