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linnani
周晓月确认门关好之后，冲外面喊一声：“卫沉！”
卫沉这才像是获得允许一般，抬起脸。那苍白如玉石般的皮肤在夜色之下是亮的，和那通身的白西服一起，成为夜景下的一柱光。
周晓月忽然就鼓起勇气，翻身从书桌爬到窗台，从窗户里钻了出来。
她又爬下来，把脚踩在一楼外凸.起的层顶瓦片上。
“周晓月，你小心！”
他动作更快地跑进来，修长的腿迈动起来竟然爆发出猛兽般的速度和力气，一眨眼就到了周晓月的窗台下面。
少年急切地伸出自己的双臂，像是要捧住自己最珍惜的事物一样地打开怀抱。
他长发微微扬起，发辫也解开了，参差地散落。
额前的碎发全部吹开，露出精致到艳丽的眉眼，只是一直被冷漠压制得禁欲又疏离。可此刻，那眼角到眉尾，全是焦急和担忧。仿佛一樽冰封的塑像，突然活了过来，不再神圣不可侵犯。
周晓月看他这样慌张，红着脸说：“我没想跳下来……”
周晓月难以启齿，只好把一切归结为：“我爸爸妈妈在楼下，我和他们吵架了，我不想看到他们，所以……对不起，我这样和你见面，说话，是不是不太好。”
卫沉却从震动的胸膛里长舒一口气。
他断然摇头，“这样很好。”
他就如信徒看神明一样，抬头仰视周晓月，那双黑沉如夜的眼眸之中流动着细碎的星光。卫沉说：“这样，就够了。”
卫沉根本不介意能不能进周家，能不能成为正式的客人。
他只是想来见周晓月。
“沉少爷！”
霍家为卫沉安排的司机还想要紧紧跟过来，卫沉却态度冷淡：“麻烦你在外面等我，我很快就出来了。”
那不是霍长英的司机李叔。
但是对方也像李叔听霍长英的话一样，很配合地照做。
周晓月这下终于感觉到，卫沉是“少爷”！
她忍不住问：“你现在过来可以吗？”
霍长英可以提前离开，卫沉却不一定可以。毕竟卫沉才刚刚找回来，霍家肯定要更仔细地关照他。
卫沉不是很想提，但周晓月问，他就认真回答：“他们还有很多事，我不想待在那里。宴会结束了，他们也不需要我，就答应让我先离开。”
“他们需要你！”
周晓月急急打断，她竭力地想要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今晚的宴会不光是为了宣布这件事，还是为了欢迎你回来！卫沉……”
说到这里，周晓月声音低下去，她想到爸爸妈妈，又想到霍叔叔霍阿姨，不由得放轻声音说：“那以后我还要叫你卫沉吗？”
卫沉就一直仰着头看她。
长发垂下来，抚过少年漂亮的脸，散在白无瑕的西装肩头。灯影落在那双狭长的眼睛深处，点起细碎的光。
他小幅度地点头回应周晓月：“嗯。”
不等周晓月继续追问，卫沉就主动说：“这是我的名字，是我的一部分。”
他将数不胜数的热切示好和蜂拥上来的新朋友全都抛之脑后，只是为了在今夜彻底结束前再见一次周晓月。
他是说得不多，但并不是什么也不想说。
再冷漠，再生硬，卫沉也不是一块石头，他是人，他就会有自己的想法。而这些细微、一闪而过的念想，卫沉只愿意和周晓月说。
卫沉声音淡漠，甚至听不出一丝低落，周晓月却听得阵阵难过。
“卫沉，你是不是不喜欢霍家对外说的说法，他们说是为了避灾，才把你放在外面养大的……”那根本不是卫沉的过去。
周晓月其实不太明白这种改口说辞的意义，但她知道，这也否认了卫沉那过往种种的苦难经历。
卫沉停顿片刻，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对周晓月说：“他们觉得这样对我更好。”
他说：“我妈没上过几年学，为了钱早早嫁人，运气又不好，遇上一个家暴赌钱的。霍家不想让人知道这些，他们觉得会影响别人对我的看法。”
卫沉平静地叙说那些痛苦，声音微哑，语气淡淡。长达十七年的凄惨都在那字里行间流淌而过。然而他甚至愿意叫养父母爸妈，也没有从心底里接纳霍家那对新父母。
卫沉淡然承认。
“可是，我就是这样长大的。”那所谓的父亲再恶劣糟糕，烂臭如泥，也确实当过他的爸，他母亲再软弱卑微，无能为力，也是和他一起熬过来的妈。
周晓月听着，心中泛起酸涩，眼眶也微微发热，湿了一小片。
“卫沉……”
“霍家对我很好。”卫沉并不否认，他还没有固执到看不进霍老爷子、霍总和霍夫人的一片苦心，他们确实是为了他好。
“他们想把一切好的给我，把那些坏的全部扔掉，给我打造一个很好的人生。可是，坏的那部分，还是我。”
少年冷着一张脸，仍然面无表情。
可当他仰头注视蹲在上面的周晓月时，眼神却始终是柔和的。
“不！一点也不坏！”
周晓月摇头，“那只是过去的一些不幸，接下来，你就要有更多、更好的幸福生活了！”她强调一遍又开口。
“卫沉，你不要害怕。”周晓月听懂了他的心事，她很明白卫沉的心情，尽管他们对未来的恐惧不尽相同，但那种惶恐不安的感觉是可以共鸣的。
她知道，卫沉在隐隐不安。
就算他是豪门真少爷，就算他是恢复身份回归家族，那同样也是巨大的变化，甚至天翻地覆，这么大的改变会让任何一个人手足无措，包括卫沉。
“就算以后什么都不一样了，你还是你啊！只要你记得那些，卫沉就不会消失的。”
周晓月很认真地说：“我也会记得的，我认识的朋友就是卫沉呀！只要你一天还想当卫沉，我就叫你卫沉！”
卫沉微微睁眼。
那幽暗如漩涡的黑眸里落下一道月辉，骤然明亮，不再如沉夜般死寂。他抿唇许久，忽的弯起弧度，勾勒出一个很轻很淡的浅笑，一闪而逝。
如果不是周晓月一直看着他，确认卫沉扬了一下唇角，她都要以为那是错觉。
“卫沉，你笑了。”
周晓月有些惊讶，又松了一口气。
其实卫沉也不是一直没有表情，但他穿上这样一身白色西装再笑，气质出尘，容色夺目，冰冷的五官舒缓展开，就算只是轻轻笑一下，也会带来视觉上的强烈冲击。
他真的很漂亮。
既有霍夫人的精致婉丽，又有霍老爷子、霍总的俊逸坚韧，糅合成一张出色到惊艳万分的脸。
卫沉不关心自己，满眼都是她：“……你哭了。”
“我……”
周晓月顿时想起自己的样子，埋下头就要把自己的脸藏起来。她本来就因为和爸爸妈妈争吵哭了，听着卫沉吐露心声又想哭。
她就顶着一张哭花的脸和卫沉说了这么多，一定很丑。
风轻拂而过把周晓月眼底剩的那点泪花都吹落，沾得脸颊冰凉。周晓月埋着脸擦，更不好意思见人了。
“我也不想哭的。”周晓月小声说，“……妆都掉光了，我应该收拾一下再出来的。”
卫沉立刻摇头。
他很快意识到周晓月不看他，于是沉声肯定：“你今天，很漂亮。”
周晓月被他说得脸红，既羞愧又难安。她总是这么粗心大意，顾了这头就忘了那头。周晓月不用对比，也知道自己和卫沉、霍长英之间的差距。
哪怕他们各有不安，也不会像她这样爱哭，绷不住事。
周晓月有些丧气：“你等我一下，我先回去洗脸……”
“不用，你回去好好休息。”
卫沉声音低下去，就透露出喑哑的磁性，他说：“周晓月，谢谢，我好多了。”
她的安慰是有效的。
她也能帮到别人！
周晓月心里一阵悸动，从缩起的肩膀和手臂里抬起脸，她看着站在底下的卫沉，忍不住地勾起嘴唇笑：“真的吗？那就太好了！”
其实她的妆容并不浓艳。
哭了又哭，也只是晕开了一些眼线，在眼影外多描画出一层浅灰，少女的肌肤本就莹白如雪，腮红散去映出星星点点的泪痕，也只会让人生出更多的怜爱。
当然不丑。
即使她真的哭成花脸猫，卫沉也不会觉得她丑。
他始终记得，那天夜里找到医院的周晓月，也始终记得，在家门前等着他来的周晓月……每一个周晓月，都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
“小心点。”
卫沉仍然守在下面，他一刻也不敢松懈地盯着周晓月翻回自己的房间。他又伸出手，高举起臂，生怕周晓月一不小心踩空会摔落。
他随时都做好了接住周晓月的准备。
直到周晓月安全回去，卫沉才收敛紧绷的神色，放松姿势。
“卫沉，你也早点回去。”
周晓月又冲他挥手，示意道别。
卫沉点了一下头。
但他没有马上走，而是一直这么看着，似乎仰了这么久的脖子一点也不累，直到周晓月收回手转身，卫沉看不到她了，才从静立中恢复动作，安静地离开。
司机时刻都候着。
卫沉一回来，车子也很快发动，开走。
夜色已深。
没有关闭的周家大门，到点开启自动防护机制，在电力作用下紧紧闭合，结束了这忙碌的一晚。
周晓月把自己清洗完后，又把手里仅剩的钱数一遍。
她心里多了不少事，就算不是“假千金”，她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受用周家的一切。
周晓月想了想没想出什么思路，她默默念叨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下线充电的系统，决定躺下先睡觉。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