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寂寂如雪
低声求人的日子虽然艰难,可好歹也能苟延残喘,动荡的日子里,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了。
可这一切尚算平顺的生活,却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
那人叫郁楚昂,一个年轻人,大约只有他一半的岁数,可却在短短半年内把藏区搞得乌烟瘴气,不,也不能说乌烟瘴气,可他确实是凭借一己之力,洗牌了藏区的上层势力。
那段时间藏区各地不断爆发农奴起义,时不时就有恶性砍杀事件发生,而这一切,都来源于郁楚昂的干预。
他还有一个藏族名字,是信仰崇拜他的信众所起,叫平林嘉措。
众所周知,藏传佛教跟中原大地的佛教观念并不一致,藏区最上层除了贵族奴隶主和当地政府,最重要的就是遍布各地的寺庙和僧侣了。
甚至僧侣有时隐约还能凌驾于奴隶主之上,这都是因为这个地方独特的政教合一体制,藏族人民笃信他们的佛教和活佛,在这里,寺庙和喇嘛就是一切,即使是备受压迫的农奴和佃户,也深为崇拜这种精神上的主人。
人们普遍有个信念,认为□□喇嘛能够对自己的前世今生产生影响,若不虔诚信仰这些,那他们来生可能连投胎都要低人一等,死后不定还会遭遇各种可怕的刑罚,这种宗教权利的规训十分可怖,以至于西藏的寺庙和僧侣地位极高。
而农奴除了会遭遇对其身体和财产的双重剥削之外,更有各种严酷的刑罚等着他们,剜眼割鼻,鞭笞断肢这些都是常事,他们完全没有自由,世代都背负着债务,有人甚至刚出生就继承了父辈的债务,终其一生无法还清。
郁楚昂之前的经历并没有确切的考证,有人说他是山南一个年轻僧侣,也有人说他是当地一个农奴主的儿子,不过不管他来历为何,等陈效勤听说这个人的时候,他已经在山南那边煽动了好几起农奴起义,还在当地修建庙宇,传授佛法,慢慢地,他的信徒越来越多。
尤其是底层信徒,大家将他奉为神人,陈效勤手下有一个山南当地人,一次回乡探亲回来,这人也成了郁楚昂的狂热信徒。
他说自己亲自去听过郁楚昂传教,自觉深受感染,并且自发在朋友和同僚之中广为宣传,陈效勤开始并没有过多地在意。
直到郁楚昂的势力越来越大,已经慢慢侵蚀到了他所在的阿里地区,甚至他的信众还给他起了尊称平林嘉措,说他才是正宗的活佛转世,这样一来,藏区便出现了两个活佛。
一个是传统寺庙僧侣势力培育教化出的活佛,一个是横空出世,凭借着精深佛法和手段立足于世的民间活佛。
那段时间,郁楚昂每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便要乱上一阵,乱局过后,便有更多的人开始信仰这个新生活佛,甚至同时听过两位活佛传法的信徒后来改信郁楚昂,这更是让他的名声传遍藏区。
陈效勤原本跟对方没什么冲突,只是他娶了当地一个藏家的贵族女子为妻,他岳父家是当地的一个小贵族,底下也有农奴若干,因为担心底下生乱,便叫他带着士兵帮忙镇压农奴。
可他当时还未来得及动手,消息便传到了郁楚昂耳朵里,那时郁楚昂的势力已经由山南扩展到阿里地区,他本人弘扬佛法更是亲自巡游各方,当晚陈效勤就被自己人出卖,被郁楚昂吊在树上整整两天。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年轻人,长得很秀气的一个男孩,之所以说是男孩,是因为他长得很显小,个子虽高,人却清秀漂亮,说起话来温和极了,但语气和语意却是完全迥然不同。
后来他不忿想要还击,毕竟他一个年过五十戎马半生的人,还抵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吗?
可换来的确是被活埋进土堆里,在他已经窒息昏迷后才被人挖了出来,之所以没有要他的性命,是留着他更能展现郁楚昂的宽容大度。
他永远记得对方轻靠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语气很轻飘温和的一句,听起来却让人毛骨悚然:“跟我作对,只有两条路,一是死,二是死得更惨,先生最好识趣一点,趁我的耐心还没消散之前,别再惹我生气了。”
说完他还很礼遇地为他请来了医生,在第二天的传教会上专门邀请他去听,他本来就是被逼着去的,没想着真听什么佛法,可不得不说,郁楚昂确实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他不仅精通藏传佛法,还对其他各个宗教和学派的旨义法门如数家珍,让人不禁听得入迷。
在私下的接触中,陈效勤发现这人不仅在佛法上很有建树,而且在儒释道传统文化和古文玄学方面都有极深的造诣,甚至就连身手都很不错,关键煽动力还强,所以也就能理解他为什么能在藏区掀起如此大的风浪。
甚至和另一位活佛并肩而立,隐隐还有凌驾于其上的趋势。
若是再给他一年半载的,说他能掌握整个藏区,陈效勤也是信的。
“效勤,你怎么青天白日的还发起呆了,怎么了,刚刚我就看你有些不对劲儿,那么看着我那位姓郁的小友。”
李叔林送走拜年的郁自安一行,本想着跟陈效勤在书房说说话,结果陈效勤就坐在沙发上发呆,看着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哦,没什么,李叔,我是看那位郁先生长得有些面熟,加上他的姓氏又比较独特,所以想到了以前在藏区认识的一个人。”
说完他顿了顿,问李叔林道:“李叔,您能跟我详细说说这位郁先生吗?”
不知他今年年岁几何,到底跟藏区那位姓郁的有没有关系,现在想想,两人相貌确实相似,说他们是兄弟也不足为奇,还有那个孩子,也跟郁楚昂莫名的相似。
“怎么?你在藏区碰上跟自安相似的人了?这可不容易,我这位小友相貌可是一等一的好。”
陈效勤笑道:“可不是,自安小弟确实长得好,不过李叔,我在藏区遇到的那位也不逊于他。”
李叔林也笑:“那可能只是容貌上的相似,要说本事,不是我夸他,自安在这上海无人能出其右,你不知道,他大半年前还只是上海滩的一个小混混,可就这不到一年的时间,上海的所有帮派势力都被他揽在手下,还……”
李叔林说起郁自安来很自豪了,毕竟是他很看重的小辈,他还把对方当作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
可在陈效勤耳朵里听着,他却觉得这位郁自安和藏区的那位郁楚昂莫名的相似,难道姓郁的都有些奇特能力吗?一个两个都这么厉害。
听完之后,他追问了一句:“那这位郁先生的父母呢?他家里还有兄弟亲人吗?”
“这倒没有的,自安父母早亡,家里并没有兄弟姊妹,怎么,你还怀疑藏区的那位郁先生和自安有亲缘关系吗?这怕是不太可能的,毕竟隔着那么远呢。”
虽然李叔林这么说,可陈效勤心里却犹有怀疑,他从李家告辞回家后还在想这件事,觉得事情哪有这么巧的,要说长相相似的人是挺多,可关键他们还是同姓啊。
郁自安根本没把陈效勤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大家出了李家,本质还是陌生人。
大年初六过后,他终于兑现承诺准备带着沐颜和儿子去北平游玩,一行人收拾好东西赶往车站,嘟嘟时隔大半年又一次坐上火车,还是最好的车厢,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这孩子主要是想去看故宫,他在幼稚园听老师讲过,说北平的故宫就是皇宫,以前皇族起居的地方,他还记着大楚呢,多少有些怀念那里的人和物,所以就惦记着去故宫看一看,看看和他以前居住的皇宫有什么区别。
到了北平,一家子直接入住万国饭店,第一天下午休整了一下,晚上郁自安便带着沐颜和儿子去吃有名的东来顺,这家店的铜锅涮肉可是一绝。
“妈妈,人果然还是要多出来走走的。”
嘟嘟也不嫌烫,郁自安给他捞几片涮肉,他在麻酱汁子里滚一滚,待肉片完全裹上了蘸料,就那么热呼呼地放进嘴巴里,汁水和肉片的鲜香在嘴里爆开,那滋味儿,真叫一个绝。
所以食欲满足了就开始发表感慨,心里想的可全乎了,觉得全国各地那么多地方,那么多好吃的,应该多出来走走,尝尝各地的美食的,不然成天生活在一个地方,实在是有些无趣了。
“这不是带你出来了吗?怎么,是不是觉得很好吃,听说北平的烤鸭也是一绝,明天我们去尝尝怎么样?”
嘟嘟连忙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出来了就要对得起自己这张嘴才行。
沐颜也很喜欢吃涮锅了,这跟后世的火锅差不多的,只是锅底有区别而已,她以前就是个火锅爱好者,每个星期总得去吃一次,要不总觉得少点什么。
所以这会儿就吃得很过瘾了,跟嘟嘟娘俩个,期间去加了两次麻酱,郁自安就忙着给她们涮肉吃了,嘟嘟刚开始只吃肉,后面觉得锅里的菜和土豆都挺好吃,沐颜还让服务生上了两盘毛肚,吃得那叫一个香。
外面冷风刮着,大街小巷不少人家的四合院门口还挂着红灯笼,不时还有人裹着棉袄从街上走过,路过东来顺的时候艳羡地朝里面瞧两眼。
东来顺里面热气腾腾的,每个餐桌的铜锅都冒着白色烟气,香味一直飘出老远,这里的东西好吃,花费也不小,穷苦人家辛苦一年也舍不得来这里吃上一顿的,所以老远看看就算过了瘾。
一家三口吃完晚饭已经是九点多钟了,北平毕竟是首都,还是在年节时分,东来顺地处繁华街口,所以道路两边的路灯都还亮着。
万国饭店离这里不远,沐颜和郁自安就牵着嘟嘟,打算一路这么走回去,正好可以消消食。
嘟嘟走在两人中间,一左一右拉着爸妈的手,一蹦一跳的,时不时还要荡个人肉秋千,一路上都是他欢快的笑声。
北平前两日刚下过一场大雪,路中间的积雪被人清扫到两边,高高地堆起来,因为这两天气温低,所以雪还未化,甚至路边还有被踩实了的冰棱和放过鞭炮后残存的红纸和炮筒。
不少路边的商店虽已关门,可门前的大红灯笼还高高挂着,虽然局势不太平,但人们过年的喜悦却是实打实的。
第二天正好逢九,郁家小夫妻就带着嘟嘟去了隆福寺逛庙会,年节时分北平最热闹的,那一定非大大小小的庙会莫属了。
这时候赶庙会的买卖人特别多,不光是各种小摊小贩,还有不少戏班子搭台唱戏,庙会上推车挑担的货郎沿街吆喝着,寻一处热闹的地段占住,生意就这么做起来了。
“妈妈,这里东西可真多啊。”
嘟嘟站在街头往街尾看去,那可真是看不到头的,这小土包子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庙会,眼下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了。
沐颜也咂目结舌的,后世的庙会也有,可总觉得少了几分节日的氛围,眼下这种人来人往,吆喝声满街的庙会,看了就让人心生喜悦,这大概就是一种烟火气吧。
就像嘟嘟说的,这里不仅热闹,而且物品繁多,不论是绫罗绸缎古玩珍奇,还是破衣烂铁麻绳锅铲,都应有尽有,吃的穿的用的,花鸟鱼虫乌龟螃蟹,当真是什么都有。
因为人流很多,郁自安一路护着沐颜,他把嘟嘟抱起来,担心别人踩到这小胖子,这会儿也不嫌儿子胖了,嘟嘟却不怎么满意。
他指指不远处另一个驮着孩子的父亲,对郁自安道:“爸爸,您抱着我多累啊,看看人家让孩子坐在脖子上,多省事,只要抓着腿就行,要不您让我也坐头上。”
郁自安顿时就不想说话了,臭小子能抱着都不错了,还想着得寸进尺呢,要不要脸了。
“你要不要看看人家孩子的体型啊嘟嘟,是不是要累死爸爸,这可是亲爸,我们好歹用得疼惜一些啊儿子。”
还是沐颜看不过去说了句公道话。
嘟嘟撇撇嘴,也没觉得自己多胖啊,于是嘴有点欠打:“爸爸,那你是该好好练练了。”
言下之意是郁自安不行,连他一个小孩子都抱不动,所以应该锻炼一下的。
呵,这孩子有时候真是能给人气笑了,那是抱不动他吗,那是不想给他得寸进尺的机会,心里有没有点数了。
郁自安索性也不抱儿子了,费那功夫干嘛,他省着点力气抱老婆不是更好,于是嘟嘟最后伸手要抱的时候郁自安就当没看见,牵着他的手就往前走。
嘟嘟就纳闷了,不是你要抱的吗?怎么还出尔反尔的,他虽然人小,但还是很精明的,知道抱着视线好,看到的东西多,自己一个小矮人,走着岂不是只能看见前后的人了。
“所以说我给你机会,你要懂得珍惜的。”
郁自安凉凉一句,看得沐颜笑死了,这父子俩最近斗起法来好玩极了。
于是嘟嘟只能被迫挨肩挤背地走在人群里,路过每一个摊位和桌案他都要停下来,挤到最前面,看看人家是在干什么,还央着沐颜给他买了糖雪球和马蹄烧饼,郁自安手里还帮他拿着糖画,沐颜倒是看中了几张素雅的线织手帕,很便宜,但是也很好看。
从庙会出来时一家三口还驻足听了会儿堂戏,不过就图个热闹,周边太喧哗了,根本听不到上面在唱什么。
逛完庙会肚子也跟着填饱了,嘟嘟精神头很大,说接下来想去故宫看看,沐颜看时间还早,便叫了车直接去故宫。
北平公共电车和汽车不能到达的地方,还有各汽车公司的小汽车可以乘坐,不过收费比较贵而已,一小时五元,沐颜为图省事,便叫了一辆这样的车。
因为前几天下了雪,故宫的房檐上还挂着长长短短的冰棱,房顶上积雪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嘟嘟跟着买票进门,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里前不久好像整修过一样,沐颜注意到外墙的颜色似乎格外鲜艳,不知道是不是重新涂了朱砂颜料,还有里面各个宫殿的门窗,实木的颜色也微微泛红。
这里的大多数宫殿都是封起来的,只有少数几个对外开放,外朝的三大殿都是开着的,内宫的宫殿只有坤宁宫开着。
“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嘟嘟跟着走进走出一处处宫殿,继而有些失望地垂下头,这里果然跟大楚一点也不一样,殿名和布局都不一样,里面的陈列也不一样。
嘟嘟后面的兴致不高,赖着让郁自安抱他,郁自安想着孩子体力消耗得也差不多了,便把他抱了起来,沐颜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故宫的一瓦一木,时不时宫殿之间还窜出一只狸猫来,给这古老威严的宫殿增添了几分生气。
在外面转了大半天,沐颜累极了,下午回去便睡了两个小时,她好久没有走过这么久的路了,有些吃不消,嘟嘟跟郁自安也跟着睡了会儿,晚上的时候,万国饭店旁边的戏院有名角儿登台唱戏,嘟嘟和郁自安都挺好这口的,沐颜便陪着父子俩去听戏。
他们到戏院的时候,后面坐的人挺多,前面倒是有几张空桌,因为前排的价格比后面贵一半,所以平时淡季前排是坐不满的。
郁自安带着沐颜嘟嘟到前面坐下,戏院的灯光昏昏黄黄的,沐颜等坐下后感觉到左边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在盯着她这边,她转头一看,呵呵,真是冤家路窄了,这不是萧曼冉萧小姐吗?
萧曼冉也没想到这么巧啊,她今天是跟哥嫂出来的,她近来一直心情不好,把自己闷在家里,哥哥和嫂子硬是把她从家里拽出来,说是带她来看戏,出来散散心,换换心情。
没成想在这里碰到了郁自安一家。
原来他和沐颜的孩子长这个样子,白白胖胖的,五官长得很好看,萧曼冉不自觉地看向那边,就见他很耐心地在桌上盘子里捡了花生剥开,给沐颜喂一个,再给孩子喂一个,笑得温和又俊雅,一副好丈夫好爸爸的模样。
她眼睛有些酸酸的,心里泛上来一股难过,看到沐颜回头看见她,她连忙将视线挪到台上,台上的大戏已经开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戏文好像有些悲凉。
沐颜心里叹口气,这是什么缘分啊,不过既然是来看戏,她也不想坏了心情,于是就当对方不存在一样,专门听着台上的戏文。
不过戏院这个地方,大概是跟她有些不和的,她第一次遇刺就是在上海的戏院,这会儿坐下没听一会儿,后面砰砰砰就有手抢射击的声音响起。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开学
郁自安反应最快, 第一时间就把沐颜和儿子拉下来藏入桌底,后面的看客已经尖叫着往外跑了,只有坐在前面的人比较倒霉。
好在歹徒的目标并不是来看戏的客人, 而是台上唱戏的名角儿,两人估摸着有什么私怨,台上的人已经连中几抢倒在了血泊中。
郁自安在那人上前之后趁其不备踢掉了他手里的抢,卸掉了他的胳膊,萧巡也过来帮着制住那人, 眼看着场面控制住了, 戏院管事赶紧去最近的警署报了警,还有人张罗着想送受伤的人去医院。
可仔细一摸, 台上的人已经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