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白白
站在一旁的王四脸上写满质疑,不耐烦道:“我还是觉得此女满口胡话,指不定是在糊弄我们呢!”
孟桑一听,立马做出不乐意的模样,拍了下桌案:“谁糊弄你们了?难不成国子监那帮子五陵子弟亲口说的赞美之词,还能作假?”
她故意翻了个白眼:“没见识就没见识,少在这儿絮絮叨叨,瞧着烦人。”
“你!”王四易怒,当即就要扑上来揍人。
“四郎莫急!”郭二连忙将人拦住,安抚几句之后,又朝向孟桑,“那就请孟师傅再将辅料的做法也写下来,届时庖厨上手一做,便知真假。”
孟桑撇了撇嘴,叹气道:“算了,左右大家现在是合伙做生意,我忍也就忍了。既然你们不信,那就带我去庖屋好了。给你们露一手瞧瞧,省得这没见识的郎君成天絮叨!”
此言一出,郭二与王四的眼底浮现犹疑之色,一时没能答应。
“这……”
没等孟桑再出言刺激他们,张九郎慢步走进来,语气虽然淡,但却充满威胁之意:“孟厨娘愿意露一手来证实你的本领,自然是再好不过。”
“不过,若是名不副实,那就别怪我等下狠手了。”
孟桑能清楚地感受到身边阿兰在颤抖,她伸手抓住阿兰的胳膊,随后自负地笑了:“论做吃食,我自然是不会怕的。就算是宫中的龚厨子在这儿,我也不会输给他。”
张九郎微微眯眼,给王四使了个眼神:“如此甚好。四郎,带她们去庖屋,记得吃食出锅后让孟厨娘师徒自己先尝一口。”
王四不敢违背,狠狠瞪了一眼孟桑,恶声恶气地带她们离开。
等到屋内只留下了自己人,郭二才犹豫道:“张兄,万一她们在吃食里动手脚……”
张九郎慢条斯理地坐下:“食材和辅料都是我们给的,前后也有人盯着,上菜时让她们自己试毒,没什么好担忧的。”
他幽幽补了一句:“再者,也不必怕她拖延时间。此处是陈郎君私宅,他的上头还有陈相公,谁也别想寻过来。”
郭二细细一想,也安心许多,陪着张九郎坐下饮茶。
而庖屋之中,孟桑瞧见备下的各色食材后,心里头就有了主意。
她之所以又掏食方又要求做吃食,为的就是向这些贼人证明自己的价值,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如此,她就能为自己赢得更多时间,努力等到谢青章或者阿舅来救。
既然要拖延时间,那就先用小炒勾住这些贼人的胃口,随后做些汤品、炖菜,用小火煨着,慢慢消磨工夫。
孟桑拍了下阿兰的肩膀:“阿兰,还记得烤鸭皮怎么做吧?去,做一份给师父瞧瞧。”
有王四守着,她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而是用着与平日一般无二的语气,交代阿兰去做什么事。
原本心中惶惶的阿兰听了之后,却莫名镇定下来。
是了,有师父在。
她只要相信师父,一切按照师父的吩咐来做,不添乱、不扯后腿,就一定能跟师父一起脱困。
想清楚的阿兰点头,深呼吸一口,转而去取装着面粉的布袋。
孟桑莞尔,拿了一块新鲜豚肉,又取过案板上的菜刀,开始做京酱肉丝。
王四一向是只管吃不管做,八百辈子都不会到灶台前干活,所以几乎没有亲眼瞧过庖厨是如何做吃食的。
他看见孟桑拿起菜刀时,心中警惕许多,而在瞧见孟桑手不停顿地将一块方方正正的豚肉切成细丝之后,不由有些傻眼。
不是,这厨娘剁剁剁、刷刷刷几下,怎么就把豚肉切成这样了?
王四满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孟桑继续做吃食,双眼微微睁大。一直到大半个时辰后,孟桑将做好的吃食递到跟前,王四这才回过神来。
孟桑挑眉:“京酱肉丝。”
王四下意识望向灶台上的吃食——
京酱肉丝被分成了两个盘子,一个里头装着浓油赤酱的肉丝,另一个盘子里装着数块叠起的白色面皮以及胡萝卜丝、葱白丝等。
嗅着香味,王四口中忍不住分泌出津液。正当他馋意涌出时,陡然想起张九郎的嘱咐,恶声恶气道:“你们先尝一口!”
闻言,孟桑没露出什么异样,招呼阿兰过来一起吃。
用面皮裹上肉丝、葱丝,包成长条送至唇边,稍稍咬上一口。
面皮和甜面酱都是现做的,尚还带着热乎气。面皮吃着会泛起一丝甘甜,而经过炒制的肉丝尝来咸甜,再配上辛辣的葱白丝,种种滋味混在一处,异常美味。
一旁的王四瞧见孟桑二人毫不犹豫地开吃,且没有流露出异样,于是心里安心许多。他学着对方的样子也包了一个,迫不及待地扔到口中。
唔!
豚肉丝极为滑嫩,挂在上头的酱汁香味浓郁,未免也太好吃了些!
此时,狼吞虎咽的王四终于体会到了国子监监生的感受,也明白过来孟桑的厨艺究竟有多绝妙。
哪成想,咽下吃食的孟桑,很是嫌弃道:“京酱肉丝没有豆腐皮和胡瓜丝,口感欠缺许多。”
她仿佛已经忘记自己身处贼窝,转而朝着阿兰交代起做这道吃食的要点。譬如用面皮实乃无奈之举,本来应该用豆腐皮来包肉丝;譬如腌制肉丝时缺了淀粉,吃着就不够滑嫩,略有些老;譬如甜面酱缺了几味辅料,味道不够地道……
王四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在听天书,不耐烦道:“赶紧做别的去,不是炉子上还有鸡汤嘛!”
然后他又朝着庖屋内外的手下,恶狠狠道:“将人看好了!出了差错,唯你们是问!”
听到众人齐声应和之后,王四这才亲自端着京酱肉丝离开。
孟桑扫见他离去,将锅中剩下的京酱肉丝与阿兰分了,好让二人一直存着体力,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庖屋内除了她们二人之外,还有三个站在各个位置看守的打手,聚精会神地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孟桑不动声色地指挥阿兰去取干辣椒、花生米等物,领着徒弟做起辣椒面:“待会儿做一道辣菜要用,你认真学。”
阿兰隐隐猜到孟桑想要做什么,十分配合地打下手。
过了好一会儿,王四才不情不愿地从外头回来。
孟桑算准时间,每隔一会儿就会做好一道菜式,一直勾着这些人的胃口,好多争取留在庖屋的机会,并竭尽所能做出足量的辣椒面和油泼辣子。
她心里想得很清楚,哪怕今日谢青章他们没来,这辣椒面用不上,那之后总有一日会用到。
就在孟桑一边拖延,一边暗中安抚阿兰之时,她忽然听见外头隐隐传来动静,似是有人在闹事。
察觉异样的那一刻,孟桑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
是,是谢青章来救她了吗!
她心中的惊喜快要喷薄而出,面上还要装出一副被打扰做菜的恼怒模样。
王四自然也听到了动静,心神不定地扫了一眼外头,扔下一句“看好她们”,然后转身出去了。
孟桑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继续守着灶台上的一锅鸡汤和手边不远处的辣椒面,随时准备发力。
喧闹声越来越近,惹得庖屋内外的打手有些躁动,隐隐想要朝着孟桑二人靠近。
屋内的打手互相看了一眼,拧眉道:“要么先把这两个娘们带去后头?”
另二人犹豫:“王四只说让我们守好,没让轻举妄动……”
孟桑咬着后槽牙,不漏痕迹地将阿兰护在身后,手中捏紧了锅勺,同时竖起耳朵关注众人动静。
杂乱的脚步声愈发近了,隐隐能听见外头传来恭维声。
“哎呀,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手底下人没注意,不小心绑了您的人。”
“待会儿一定给您赔不是,万望您莫要与我等计较……”
是什么大人物过来了?
孟桑心中咯噔一下,无端生出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外头再度喧闹起来,听着还有刀剑相击之声。紧接着,孟桑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下官只是来救友人离开险境,还望叶相公莫要阻拦!”
是谢青章来了!
孟桑心中狂喜,不断跳跃的心仿佛要从喉咙眼蹦出来。旋即又想起谢青章话里的“叶相公”,眼底笑意一凝。
长安城里除了叶怀信之外,还能有哪个叶相公!
叶怀信今日在此,是因为得知了她的身份来救,还是……叶怀信就是绑她走的幕后真凶?
孟桑回忆起方才张九等人恭维讨好的话来,心中了然,不由咬紧齿关。
恐怕是绑她的人与叶怀信有关,而叶怀信无意中得知她的身份,前来救人。
孟桑莫名有些心慌,只能越发用力地抓紧锅铲。
就在这时,庖屋外传来叶怀信自带威严的嗓音。
“我带自己的外孙女离开,与你何干?”
紧接着,谢青章再度开口,语气坚定:“究竟桑娘认不认外祖父,叶相您说了不算。”
此言一出,屋子里包含阿兰在内的四人,俱都用一种无比震惊的眼神看向孟桑。
孟桑平复一番呼吸,随意拿布袋装了做好的辣椒面,然后拽着阿兰,扫向堵在门口的贼人:“让开。”
猜出孟桑身份的打手们,心中犹豫,但无一人敢拦着,慢慢让开了位置。
孟桑用抓着布袋的手,一把推开了木门。
顿时,院中两拨人的视线,俱都汇聚到孟桑身上。而后者直直望向立在庭院中、头发花白的老者。
时至今日,孟桑才算真真切切看见了叶怀信的长相——长眉入鬓,丹凤眼里暗藏锋芒,看上去虽然偏瘦,但仍能瞧出他有着一副好骨相,年轻时必然是位相貌过人的探花郎。
细细瞧来,孟桑隐隐能从面前之人的脸上,寻到几分与她家阿娘相似之处。
因着孟桑没开口,庭院中的两拨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沉默得越久,叶怀信的眼中就漾出许多期待。而谢青章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仍然用那种温和坚定的目光看向孟桑,就好似无论孟桑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无条件支持。
寒风吹过树梢,惊起鸟雀。
叶怀信张了张口,声音微哑,很不熟练地想要挤出一个笑来:“桑娘……”
话音未落,就已经被孟桑给打断。
孟桑挺直腰背,镇定自若道:“叶相公,‘桑娘’乃是亲近之人所唤。儿与您非亲非故,还请您唤一声‘孟女郎’或是‘孟厨娘’,以免旁人误会。”
闻言,叶怀信先是浑身一震,面上笑意俱消,随后怒不可遏道:“何来的非亲非故,我是你的外祖父!”
孟桑往前走了一步,毫不退让:“叶相公说笑了!”
“儿的阿娘名唤‘裴卿卿’,而非‘叶卿卿’。在她的公验文书上,亦没有出现您的姓名。”
“既如此,您又如何是儿的外祖父呢?”
提起裴卿卿更换姓氏一事,叶怀信心中的怒火更甚,却又因为孟桑可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存着的血脉,而硬生生忍耐下来。
叶怀信咬牙道:“你年岁尚小,我不与你多争辩。待到回府之后,我再教你何为诗书礼仪,免得再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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