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小食堂 第146章

作者:青山白白 标签: 甜文 美食 穿越重生

  谢青章浅笑颔首,与其余同僚打了个招呼,领着裴卿卿二人去廨房。

  留下其余人面面相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时,沈道笑了,抬脚往里走去,略微提高了声音:“美食在前,不可辜负啊!”

  其他人回过神来,赶忙跟上。食堂里议论纷纷的诸人,在明面上也重新将全副心神放回到各色吃食上。

  另一厢,谢青章将裴卿卿二人引至自己的廨房,随后不卑不亢地叉手行礼,转身退出屋子,并且将屋门牢牢带上,然后去到不远处守着,以免有其他人误闯。

  屋内,裴卿卿靠着书架,气定神闲地打量起谢青章那整整齐齐的桌案以及周边各种摆设,暗暗点头。

  昭宁这儿子倒确实是位难得的君子,行为举止有分寸,做事不仅体贴,也十分有条理。

  近几日与这孩子对打,同样能从他的一招一式中看出些脾性,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内里如松柏一般坚韧。哪怕被她逼到气喘吁吁、退无可退,也会坚持不懈地尝试接下她的快刀。

  而叶怀信走到窗边站定,默了片刻,淡声道:“既然回长安了,就带着桑娘一并回家。至于那上不得台面的厨子,念在他是桑娘的阿耶,就也一道回叶府吧。往后你们一家三口……”

  他这一声,直接将裴卿卿跑远的思绪拽了回来。未等叶怀信说完,裴卿卿直接打断:“叶相多年不见,越发独断专行了。”

  “我何时说过要去叶府?”

  叶怀信听着对方冷漠的话语,拧眉道:“你方才主动……”

  “方才?”裴卿卿微微眯眼,弄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之后,忍不住嗤笑。“叶相不会是以为我在低头服软?”

  “呵!你不必想太多,方才我只是怕那些闲言碎语扰了桑桑的清净罢了。”

  “还有,什么叫‘上不得台面的厨子’和‘念在是桑桑的阿耶’?”

  裴卿卿像是被戳中逆鳞一般,冷声道:“我夫君有名有姓,姓孟名知味,与我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平日里也是堂堂正正凭本事吃饭,烦请心怀百姓的叶相放尊重些!”

  闻言,叶怀信面色陡然沉了下去,再也装不了什么淡定,斥道:“放肆!你怎么和为父说话呢?”

  “什么两情相悦?我看你就是被皇太后的那些‘自由相恋’的歪理邪说给带歪了。他孟知味一个庶民,不思进取、身无功名,家中亦无恒产,哪里与你相配!”

  “如今我念在他照料你与桑娘的份上,容忍他一些,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听着这些二十年就听过的老话,裴卿卿厉声回道:“叶相莫不是忘了,当年你也不过是一名家境贫寒的乡贡举人。纵使是少年进士,与身为工部侍郎独女、身后家产数以万计的阿娘也不怎么相配!”

  “阿翁原本已经拟定了人选,当年若不是阿娘听了你的甜言蜜语,一心一意要嫁给你,那也轮不到你来做工部侍郎的女婿。”

  “你当年借着裴家的东风,官路自此顺遂。如今成了尚书左仆射,便忘了原本的出身了?”

  说得越多,裴卿卿的面色就更冷。

  “我夫君是身无功名,比不得你叶相光鲜,但他知冷知热,事事皆以我们母女为先,从不让外人欺负到我和桑桑头上。”

  “遑论他比起堂堂叶相,更是一个说得出做得到的大丈夫!当年我夫君承诺,‘哪怕只得一女,也会珍之爱之,绝不会如那些俗人一般看重子嗣’。”

  “我夫君能遵守承诺,而你叶相做不到。光凭这一点,他就已经胜过你千倍万倍!”

  叶怀信神色一凝,下意识急声反驳:“当年子嗣之事,是我与你阿娘商量后,一并点头,哪来的违背承诺之说……”

  闻言,裴卿卿的眼神里带上鄙夷,嘲讽道:“别以为我彼时年岁小,就记不清事情。”

  “叶相还是九品校书郎时,也曾在桂花树下,与阿娘这般发过誓,说‘阿泠能做裴家独女,卿卿也能做叶家独女’。”

  “然而之后呢?因为外界的闲言碎语,因为叶家那群畜生的压迫,因为你叶修年自己对子嗣的渴望……阿娘一腔深情,自然于心不忍你日日苦恼,便自己主动松口,最后死于生产。”

  裴卿卿忽而笑了,笑得极为放肆,笑到上气不接下气:“天呐,我以为你记得,所以这些年多少给你留了些脸面,没把这事捅到阿翁、昭宁和阿简他们那儿。”

  “原来,叶相自己都忘了当年说过什么?”

  她忽而止住笑,猛地抬头,锐利到像是淬了毒的目光紧紧盯住叶怀信,一字一顿道:“阿娘不是死于生产,是死于世俗的眼光,是死于叶家亲族的贪婪和逼迫,是死于我的犹豫和胆小……”

  “更是死于你叶怀信的懦弱!”

  “我们都是罪人,一辈子都得活在罪恶感里。凭什么你能装作无事发生,将一切过错都推给旁人后,独独留下一腔所谓的深情,演上一出故剑情深?”

  这些话,就像一支支锐不可当的利箭,于刹那间攻破了叶怀信这么多年来苦心织就的自欺欺人。

  大名鼎鼎的叶相终于失去了最后的从容,面上青白交加:“叶卿卿,你放肆!”

  而裴卿卿半步不退:“我姓裴,不姓叶!”

  太久了,实在是太久没有人敢这般态度与叶怀信说话。

  那种凶猛到两败俱伤的架势,那种一针见血到将他刺伤的言语……

  这世上,只有卿娘知道怎样才能让他难受,怎样才能撕破他面上那层伪装。

  叶怀信气得浑身发颤,指向裴卿卿的手抖个不停,而裴卿卿缓缓站直身子,冷漠地抿唇,用喘气来平复呼吸。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屋内寂静无声。

  良久,叶怀信手扶着窗沿,咬牙道:“既然相看两厌,你今日为何要来国子监,怕我为难桑娘?”

  裴卿卿微微抬起下巴:“此乃其一。”

  “其二,是时隔多年来给叶相提个醒。你我的罪都没赎完,谁都别想装作无事发生。”

  “其三,也是来打消你那些自以为是的念头。烦请叶相记清楚一些,我姓裴,而桑桑姓孟,都与你叶相公没有半分关系,别想着打桑桑的主意。”

  裴卿卿冷漠地勾了下唇角,拍着双臂上不存在的灰尘:“让我猜猜,她是不是也被你说过‘上不得台面’或者‘抛头露面’?”

  “先不提你没资格管教我的女儿,就说这陈腐到让人恶心的念头,叶相也该好好反省了。活了这么大岁数,你竟然还比不上我那未来女婿为人通透。”

  “于公,谢家小子真真切切心怀百姓,哪怕触犯一堆人的肮脏利益,哪怕与你们这些自命清高的士大夫对上,也敢用各种法子推行承包、推翻捉钱。于私,他真情实意地支持桑桑,不仅不会对桑桑的吃食生意指手画脚,还会尽可能地去帮她。”

  末了,裴卿卿忽而想起方才在食堂看见的那些故人,于是眼中一黯,鼻子也有些酸,哑声开口。

  “如果阿娘当年能有我和桑桑挑夫婿的眼光,想来眼下还活得好好的。她能亲眼瞧见桑桑如何将食堂弄得热热闹闹,也能成为所有人眼里最慈祥、最随和的老夫人。”

  叶怀信的脸色越发难看,连原本挺直的腰背都微微有些佝偻。他粗粗喘着气,满面通红,抓着窗沿的五指愈来愈用力,指尖俱都泛着白,像是在和内心深处的某种力量做着抗衡。

  许久,他缓缓开口,嗓音有些哑,声音里甚至带上了鼻音:“如果我……我愿意改呢?”

  “卿娘,你能带着桑娘……回家吗?”

  裴卿卿呼出一口郁气,抬眸淡淡道:“事已至此,已经太迟了。我跨不过去阿娘和阿弟两条命,他们在天上看着呢。”

  她扫了一眼叶怀信的狼狈模样,定了定神,转身欲要拉开屋门,低声道:“今日你我已将所有事都挑明,日后也不必再见。”

  此言一出,原本受到巨大打击的叶怀信猛地回过神,忍不住唤道:“卿娘!”

  而裴卿卿对此置若罔闻:“还有,阿简是个孝顺忠义的好孩子,他既然受了你的养育之恩,就不会弃你而去。”

  “最后劝你一句,对阿简好些吧,免得落个众叛亲离的结局。”

  说罢,她径直拉开屋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唯留叶怀信一人在屋内,愣愣地看着亲生女儿离去的背影,满心都是多年来的幻想被击破的绝望。

  在书吏略带惊慌地低声询问下,他强撑着一口气站起身,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从容模样,缓步朝外走去。

  明明正值中午,日头正好,他的背影却仿佛又苍老了十数岁,满是孤寂。

  片刻前,裴卿卿从屋内出来,立马就瞧见了在外守着的谢青章。

  见着未来女婿做事这般周全,裴卿卿心中满意更甚,面上却没流露半分欣赏的意思,淡淡道:“走,回食堂。”

  “是。”谢青章低眉敛目地应声,交代完书吏去请叶怀信离开,赶忙跟上裴卿卿的步伐。

  裴卿卿扫了他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目不斜视地往食堂所在走去。

  二人回到食堂时,里头与原先相比更热闹了——中央灶台的后头摆了一张高脚桌案,庖厨正在演示如何切出文思豆腐里头细如毫毛的豆腐丝。不远处的暖锅区域,还有数名庖厨在食客面前演示如何扯面条子。

  这些监生家长自忖身份,自然不会如少年郎那般直接围上去。不过就他们那发亮的双眼、扬起的唇角,以及时不时忍不住发出的叫好声来看,也能看出他们对此十分满意。

  甚至有官员小声嘀咕:“有美味吃食,有杂耍……这些小子在国子监的日子也太快活了些吧!”

  与其坐在一桌的官员,也忍不住感叹:“左右捉钱制之下的公厨也不怎么样,如若推行承包之后,咱们也能在公厨享受这番待遇,哪怕是出银钱买吃食,也是值得的啊!”

  “……”

  不远处,有官员刚用完吃食,正准备起身离开,立即就被胳膊上绑着红布条的监生拦下,要求他自己归还空碗盘。

  那官员拧眉,不满道:“此乃仆役做的卑贱之活,我乃六品官员,如何做得?”

  那监生不卑不亢地回道:“既然您今日以家长身份来的国子监,那便不分官位高低,一切要求与监生相同。”

  “我们国子监的六学学子,无论家世高低,无论家境贫富,都能做到自发归还碗盘,缘何您就做不到呢?”

  此景立马惹来其余巡逻的监生,他们纷纷涌上,你一言我一语,眼神里隐隐透露着一股子鄙弃,仿佛无声在说——

  亏你们还是监生家长,还比不上家中十几岁的儿郎,羞不羞啊!

  这一道道眼神太有杀伤力,惹得那官员满面憋红,端起餐盘,快步离去。

  巡逻的监生们还不忘记提醒:“记得轻拿轻放!”

  当然,更多家长的心思还是围绕着各种吃食。

  有人感叹,比起交由家中儿郎外送到门口,百味食肆的吃食还是现吃时风味最佳;

  有人嫌弃开水白菜卖得太贵,立马就被田太夫人等人呛了回去,仆役也细细讲来这道菜的高汤是如何难做;

  也有少数衣着朴素的监生家长,他们拿着自家少年郎攒到的餐券,带着略有些拘谨的笑意,正在找阿兰核对餐券的真假。许母亦在此列,她用许平给她的餐券,温柔但坚决地去买了些小食,赠与田太夫人与薛母一道品尝;

  还有像薛母这般经商头脑好的,已经迫不及待地寻到刚歇下来的孟桑,使劲撺掇后者出去开酒楼,好让自己在外头也能尝到百味食肆的美味吃食。

  谢青章与裴卿卿过来时,孟桑正被薛母等人缠得脱不开身。

  瞧见她家阿娘回来,孟桑终于能逮着个好借口脱身,飞也似的扑到裴卿卿跟前,笑道:“阿娘,我做了锅盔,你要不要尝一尝呀?”

  看见自家女儿,裴卿卿心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缓缓散去,面色缓和许多,扬眉道:“我要鲜肉的。”

  孟桑点头,又看向谢青章:“谢司业要什么?有鲜肉和梅干菜两种。”

  谢青章莞尔:“孟师傅的梅干菜做得极好吃,上回的梅菜扣肉让人念念不忘。”

  “那我给你拿梅干菜锅盔!”孟桑说着,冲着谢青章眨了眨右眼,“明日做梅菜扣肉给你……咳咳,给大家品尝。”

  未等谢青章回应,裴卿卿重重咳了两声。

  闻言,孟桑小小打了个哆嗦,露出讨好的微笑,忙不迭回了后厨。

  见此,裴卿卿的唇角微微勾起,随着谢青章一并回到老位置。

  裴卿卿看谢青章一副熟练的模样,挑眉:“先前没少和桑桑、阿柏用吃食啊?”

  谢青章心中一凛,乖巧地坐直。

  裴卿卿眼尖地瞧见对方微微泛红的耳廓,暗自一笑,没再逗弄对方。

  正巧孟桑将新鲜出炉的锅盔取来,裴卿卿接过鲜肉锅盔,等不及地咬上一口。

  与梅干菜锅盔不同,拿到手后的鲜肉锅盔,从内而外散着一股淡淡肉香。咬破外头薄薄的酥脆外壳,立马就露出里头散布着的肉粒来。那肉粒肥瘦相间,咀嚼时溢出来的丝丝液体,也不知是肉汁,还是油脂,又或者两者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