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白白
昭宁长公主才不搭理他,哼道:“耽误了桑桑做吃食,有你好看的。行了,赶紧去剥蒜,待会儿就要用了!”
谢青章微微摇头,叹了一口气,又从窗边离开,继续待在屋外干活。
孟桑莞尔一笑,把控过水的虾悉数倒入油锅中。等虾的外壳由淡灰转红,将它们捞出备用。
随后另起一大砂锅,待热油把调配好的酱汁、姜片等辅料炒出红油与香味后,倒入焯过水的鸡爪、煎过的螃蟹,另添热水焖一盏茶工夫,最终添上虾、土豆、年糕、豆腐等配菜。
孟桑盖上锅盖,去到一旁洗手,笑吟吟道:“好啦,再焖炖片刻就能出锅。”
昭宁长公主闻着咸香味,叹道:“怎得卿娘就这般有福气呢,夫君和女儿的手艺都好,日日吃得着佳肴。”
“再看看我这儿,糟心郎君奉圣上之命去各道巡视,快半年了还没回长安,而朽木儿子更半点用处都没。唉,人比人气死人!”
孟桑只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来。
“罢了,不提这茬了,”昭宁长公主拉过孟桑的手,眨了眨眼,“近来朝中官员不是在为了承包制吵得不可开交嘛!姨母想了想,既然我都与你说好要入伙,那必然也得出一份力。”
昭宁长公主要入伙这事说起来,也当真是机缘巧合。
当时孟桑照旧来府上做吃食,看四下无人,便将要承包国子监食堂的事与昭宁长公主说了,笑称“此事若成,往后姨母日日都能用到新吃食”。而昭宁长公主一听完,立马让静琴搬来一堆账簿名册,直言要入伙一起赚银钱,由她来解决孟桑要面对的食材与人手问题。
食材一事,盖因着昭宁长公主本是皇太后的亲生女儿,手里头根本不缺新种子。
她名下的农庄子上,种的全是向日葵、草莓、辣椒、土豆等等本朝原本没有的作物。无论是送到府中、宫中自家人用,还是对外出售,都赚得盆满钵满。除此之外,另有一处农庄是专门给京中贵胄供应牛乳、羊乳的。
至于人力便更不用多言,虽然昭宁长公主平日不喜铺张浪费,做派也很低调,但作为本朝唯一一位长公主,手下根本不会缺了能人。
昭宁长公主当时就笑道:“依我所见,你们弄得这承包之制,赚得也不仅是国子监生的银钱,大头应在京中各大官员那儿,少不得要人在外头跑动。”
“桑桑啊,姨母也不和你客气,咱们在商言商。食材与人手都由姨母这边来出,解了你的后顾之忧。至于分红嘛,每月所赚银钱刨去按最低价钱来算的食材花销,余下再给姨母三成利,你觉着如何?”
孟桑正愁如何去弄来大量金贵食材和靠谱人手呢,一听昭宁长公主要携成本价的食材入伙,自然是狠狠点头了。
自打两人商量着要合伙做生意,时常就聚在一处商量对策,言语间越发熟稔。
眼下,孟桑听见昭宁长公主说要在劝动守旧派官员的事儿上出力,不由追问:“姨母做了什么?”
昭宁长公主凤眸一挑,意味深长道:“真想给这些守旧派官员添麻烦,不但要从监生那处着手,也不能落下后宅啊。”
孟桑恍然大悟,而窗外的谢青章哑然失笑。
两个时辰前,政事堂。
虽然今日是放旬假的日子,但是包括叶怀信在内的朝廷忠臣依旧不得休息。尤其是前几日国子祭酒沈道公然提出“要在国子监施行承包制”后,他们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日日争辩不休。
眼下,叶怀信等一干宰相并其余重臣从政事堂走出,口中还在谈论着明日朝会要如何驳回承包制。
一位圆脸略胖的紫衣高官缓声道:“叶相安心,明日朝会之事都已安排妥当,必能一举驳回沈仲公。”
这位是吏部尚书田齐,也是本次有关承包与捉钱之争中,除了叶怀信以外,最为支持后者的重臣之一。
有人嗤道:“沈仲公年岁大了,到底有些糊涂。这捉钱之制延续百年,自有其道理,如何轻易能替得?遑论还要以商贾之事来替,实在荒唐。”
“已过致仕的年岁,早该回去享天伦之乐,偏偏要留下将国子监和朝堂搅弄的乌七八糟,哼!”
亦有人补充:“听闻御史台那边的谏官也会进言,不但要驳斥一番沈仲公,也会能劝圣人放下要取缔捉钱之制的念头。”
叶怀信面色沉着,淡道:“国子监乃求学之地,自不好让沈道胡来。今日是旬假,诸位同僚不若先回府中,明日朝会再一并上谏。”
众人快走至宫门口,瞧见了各家守在那儿的仆役。他们互相见过礼,便各自归家,路上都在盘算明日朝会要如何痛声怒骂沈道与承包制。
田尚书近些年腿脚不好,出行多乘马车。
他在家中仆役的搀扶下,进了马车坐稳,出声问道:“台元可从国子监回来了?”
车外仆役恭声回禀:“二郎已回了府中。仆役传信来,说是二郎一直在寻您。”
田尚书哼笑,眉眼流露出慈爱:“这个不着调的二郎,读书不成,但还算孝顺。走,快些回府。”
“喏。”仆役应道。
另一厢,田肃正眼巴巴地守在田府大门边,怀里揣着半包辣条,手里举着锅巴。
“二郎,要不咱们回院子等吧。”
“不回!这是头等大事,要紧着呢,得立即与阿翁说。”田肃说着,掀开装有锅巴的油纸包,十分珍惜地从里头捏出一块,小心地放入口中开吃。
“咔嚓”声中,田肃美滋滋地眯起眼睛,享受极了。
孟厨娘这手艺,当真是绝啊!
想来那香酥鸡、油墩子、烤鸭、灌汤包的风味定然也很不错。
唉,他往日那般寻许子津的麻烦,人家也只是小小捉弄回来,在蹴鞠场上还不计前嫌地帮自己瞧伤……许狐狸当真称得上是位君子!
且待他今日劝动祖父莫要再反对承包,明日再诚恳跟孟厨娘、许子津他们致歉,日后就能理直气壮走进食堂用吃食,想吃多少吃多少!
就在田肃啃锅巴时,就瞧见自家府中的马车从拐角出现,渐渐靠近。
田肃眼睛一亮,将装锅巴的油纸包也塞到怀里,精神抖擞地站起来等他家阿翁。
他眼巴巴等到马车停在门前,立马迫不及待地迎上去,看见弯腰钻出车内的田尚书,先喊了一声“阿翁”,随后开门见山道:“阿翁,我觉得承包制挺好的,您就别反对了!”
而田尚书适才瞧见田肃守在门口,本觉得心里头很是服帖,紧接着却听了这么一句,立马沉下脸来。
他下了马车,将田肃推到一边,呵斥道:“你守在这儿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个?”
“在国子监内不好好读书,光想着吃喝玩乐。你可知承包之制弊端几何?可知自古以来商贾最为轻贱?”
“什么都不晓得,就在这儿胡言乱语,简直不知所谓!”
田尚书甩手,怒气冲冲地进府。
这些训斥劈头盖脸砸下来,田肃听了不免有些发懵。哪怕回过神来,也完全想不通为何田尚书如此震怒。
承包制,说白了不就是花钱买更美味的吃食嘛!左右他平日也要跑老远去东市,而日后不必跑远,留在监中买到的还是孟厨娘做的吃食,难道不是一举两得?
田肃很是执着,立马追上田尚书,喋喋不休道:“哎呀,阿翁我确实觉着这不是什么坏事呀!”
“不就是将食肆酒楼搬进国子监嘛!反正平日也要出去,眼下若用了承包制,不仅省时省力,吃到的还是全长安最可口的吃食,岂非一桩乐事?”
“阿翁——阿翁——”
就这样,一老一少快步往田尚书的院子而去,一个逃一个追。
临到院子门口,被吵到脑袋疼的田尚书终于忍不住了,怒喝一声:“二郎闭嘴!回你的院子读书去!”
没等田肃说话,院子内就传来另一声气势更足的呵斥。
“田老头,你是不是在训我的乖孙儿!”
“二郎他都在国子监读了九日书了,难得歇一日,你还逼他作甚?他能是个读书的料子嘛!”
“二郎进来!”
院外的一老一少同时打了个哆嗦,老者面色讷讷,少年郎君面露喜色。
田肃眉开眼笑地溜进去,直奔他家祖母的怀抱:“阿婆——”
田太夫人年过六十,半头银丝,笑眯眯地将田肃拢在怀里,顺势就摸摸孙子的身上:“让阿婆瞧瞧,瘦了!还有你这身上衣裳,有些薄啊……等等,这是什么?”
田肃身子一僵,旋即脑海中灵光一闪。
哎呀,他方才想岔了,就不该自己去劝祖父。
只要能攻克下祖母,还怕什么祖父?
田肃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锅巴和辣条,宝贝似的一一打开:“阿婆瞧,这是我们国子监食堂一位孟庖厨做的吃食,一个是辣口有嚼劲,一个咸香酥脆,您可要尝尝?”
这两种吃食放在一处,先窜进人鼻子里的必然是辣条的辣味。
田肃估摸着他家祖母年岁大了,近年来偏爱这种重口的吃食,见到辣条后定然会心生欢喜。
实际上,田太夫人确实眼睛都黏在了辣条上,却没着急吃,而是迟疑地问:“你口中的孟庖厨可是一位孟姓小娘子?”
田肃一愣,旋即用力点头:“确是一位姓孟的厨娘。”
他笑道:“您不晓得,这位孟厨娘手艺可好了,什么红烧肉、辣子鸡、油泼面、香辣红螯虾……个个都做得忒香,保管您会喜欢!”
田肃觑着太夫人的神色,眼睛滴溜溜一转,故意叹气:“唉,要是承包制能推行下去,这些都能带回来给您吃,只可惜阿翁和叶相他们竭力驳斥,孙儿想孝敬您都没法子。”
“不,祖母晓得!”田太夫人定定说了一句。
田肃一愣,呆呆地“啊”了一声。
而田太夫人的眼神陡然锐利,径直投向慢吞吞走进屋内的田尚书,斩钉截铁道:“田老头,我要日日吃到孟厨娘做的吃食,你看着办吧!”
闻言,田尚书下意识要发怒,又硬生生按捺下来,气势极弱:“你掺和这事作甚,若是喜爱这厨娘的手艺,将人请到府上……”
田肃在一旁闲闲道:“阿翁,据传言,这厨娘与昭宁长公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您如何请的来?”
田尚书一哽。
同时,田太夫人中气十足地冷哼道:“掺和?我就要掺和!”
“我算是晓得为何昭宁长公主不往咱们府上送竹筒饭,却往秦府送了。定是因为你驳了那什么承包制,而秦侍郎恰恰相反。”
“田老头,别以为我身处后院,就看不清你们朝堂上的事儿。不就是花钱买吃食吗?咱家又不是缺了这点银钱,在国子监外买和在国子监内买,这二者有何区别?”
“再者,这承包制推行下来,让二郎能多吃些可口佳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别的朝堂事我不欲多舌,但这承包制我翻来覆去也瞧不出什么坏处。既如此,那董三娘能吃到的佳肴,我罗九娘一道也不能少!绝不能让她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田尚书又一哽。
他家夫人与兵部秦侍郎的夫人在闺中就不对付,无论什么事都得掐一把,非得争出个高低。小到穿衣首饰,大到嫁人择婿,谁都不让着谁,六十多年了还是没完没了。
如今昭宁长公主只往秦侍郎府上送吃食,那是拿准他家夫人的痛脚,故意为之!
此计忒毒辣!
没等田尚书想出个应对之法,对面的田太夫人已经气势汹汹地指挥婢子们去收拾东西。
“好你个田煦然,如今是正三品高官了,威风起来了,就想着在家中耀武扬威了是吗?”
田太夫人愤怒地指着田尚书鼻子:“如今你要驳斥承包制,那就是让我只能被董三娘暗讽,日日低她一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二郎,跟着祖母回罗家去!”
田肃仔细搀扶着太夫人,觑了一眼田尚书着急上火的神色,暗搓搓拱火:“阿婆您不晓得,秦家郎君老早就吃上孟厨娘做的吃食了,孙子瞧着眼热……”
“台元你住口!”田尚书头疼极了,只觉得这个孙子忒烦人。
下一瞬就被田太夫人凶回来:“糟老头子,你骂二郎作甚!”
田尚书闭上眼,一边直面他家夫人的怒喝,一边还得哄着、拦着不让她回娘家,此外还得抽出空来应付唯恐天下不乱的糟心孙子。
当下的吏部尚书,欲哭无泪。
田府中的闹腾,同样也出现在了各家官员的府中。这都是因着昭宁长公主拿捏住各府主母的性子,逐个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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