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小食堂 第81章

作者:青山白白 标签: 甜文 美食 穿越重生

  不曾想,他来了之后,就瞧见排在最末的田肃,不由脚步一顿。

  嗯……实不相瞒,虽说两边人都通过气,不再计较往事,但经过早上那阵仗,他跟田肃碰见了总觉得有些尴尬。

  田肃听见动静,回头时刚好瞧见这一幕。他憋了半天,最终恶狠狠地开口:“你不领小食?”

  闻言,薛恒挺直腰背,下意识地凶回去:“谁说我不领小食!”

  田肃翻了个白眼:“那你站那儿作甚?”

  薛恒立马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排在田肃后头,同时理直气壮地梗着脖子:“谁说我没过来!”

  两人的视线相交之际,似是都想起来了早间情形,各自侧过身、扭过头,一个看左边、一个瞧右边,互不相让。

  这幅既尴尬又莫名和谐的场景落在孟桑眼里,逗得她失笑摇头,随后专心盯着柱子、阿兰干活。

  不多时,叶柏也拎着小书袋来了食堂,在人群中寻到孟桑身影后,迈着不快不慢的步伐,凑到孟桑身边。

  “今日国子学的博士多留了一会儿,”叶柏乖乖开口,眼底闪过郁闷,“加之我不及其他监生走得快,故而迟这么久才来。”

  没办法,毕竟他才七岁,相较其他监生而言,他的腿短呐!

  孟桑目光温和下来:“无妨,吃食都给你留着呢。”

  她看了一圈,确认食堂众人都没出什么差错,然后才领着叶柏寻了一张桌案,自去后厨端来两人的暮食。

  承包制还未定下,能拨下来用的月料钱有限,故而食堂的暮食以一小荤二素为主。

  今日做的小荤是豚肉炖粉条,东北四大炖之一。

  东北菜要的就是一个量大豪横,且细分下来的做法各有不同。就拿这道豚肉炖粉条而言,有人喜欢加白菜或酸菜,有人会加木耳、冻豆腐等等,也有喜欢啥配菜也不加,就吃五花肉和粉条的味儿。

  孟桑忖量着月料钱,还有库房里的食材,最后往里头添了些白菜和冻豆腐。既能撑起分量,减少所花费的银钱,又能添些风味。

  吃食端上桌时,叶柏已经擦完手,默契地接过孟桑递来的木筷。

  豚肉炖粉条是孟桑从锅里现盛的,还冒着热乎气。

  叶柏夹了一筷子放入碗中,认认真真地品尝起这道美味炖菜。

  豚肉选的是五花肉,经过煸炒出豚油、上糖色、炖煮几步之后,吃到口中肥而不腻,豚肉香味极为诱人。

  白菜吃着很是水嫩,尤其是被炖到入味的白菜梗,咬一口,内藏的清甜汁水与咸香微辣的汤汁混到一起,真真是比肉还香!

  至于粉条和冻豆腐,风味也很绝。粉条最终选的是宽粉,上头挂了汤汁,嗦一下到口中,吃着滑溜又有韧性。冻豆腐是孟桑从豆腐坊买回现成豆腐做的,先蒸再冻,做出来的蜂窝很是均匀,眼下吸饱了汤汁,每咀嚼一回都能享受到汤汁溢出的绝妙滋味。

  立冬之后,日子越发冷下来,这时候吃这么一道热乎乎的炖菜,甭提多舒坦!

  叶柏一样一样吃过来,连脸颊泛出了似有若无的粉色。瞧他这模样,就晓得小郎君定然很喜爱这道吃食。

  孟桑偶尔会开口提醒他吃些时蔬,惹得叶柏无奈叹气。

  周围的监生们显然也很喜爱今日暮食,在尝到豚肉炖粉条的那一瞬,纷纷为炖菜的魅力所征服。

  即便在座大部分都是官员子弟,但无一人认为这种“简单粗横”的烹制方式配不上他们的出身,反而越吃越香,甚至有些欲罢不能。

  他们边吃边聊,忽而叹气。

  “唉!就因为月料钱有限,之前谢司业说的那个‘月考宴席’暂且搁置了。”

  有人倒还算乐观:“嗐,左右我课业一般,拼了命也考不了头名。无论搁置与否,皆于我无碍。”

  也有人不这么觉得,笑道:“若是孟师傅为月考宴席单列一张食单,那我还真乐意在课业上多用点心,去与许监生他们争上一争!”

  这话不免传入孟桑耳中,她挑眉,扬声道:“这位监生,你此言可当真?”

  方才还在放大话的监生,气势立马一弱,倒还强撑着底气:“这……这肯定能试试罢!”

  周围人觑着他这模样,不由哈哈大笑。

  “孟师傅您别听他的,此厮月考总在二十名开外,哪里来的底气与许监生他们争头名?”

  倒有一位姓荀的太学监生,他的课业很是不错,月考常在前十名里转悠,许多次都是只差一点就能挤入前三。

  眼下他听着众位监生所言,鼓起勇气问道:“孟师傅,当真能单列出一张食单,且其上吃食仅在月考宴席上出现吗?”

  孟桑忖量了一下,笑了:“这不算什么难事,是可行的。”

  若是订一个专门的食单,便能让监生们更用功读书,想来无论是沈祭酒还是谢青章,对此都不会有异议。

  闻言,那位荀监生极为认真地颔首:“谢过孟师傅,某下回月考必会竭尽全力!”

  此言一出,周遭监生为之一凛,连说笑声都少了许多,好些人身上眨眼间冒出一股子劲儿来。

  食案之下,有暗潮涌动。

  见状,孟桑摸了摸鼻子,抿出一个无辜的笑来,收回视线,继续用暮食。

  她瞧见叶柏只挑着盘中的肉吃,故意重重哼了一声。

  小郎君面色一苦,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夹时蔬。

  孟桑憋笑,低头扒拉几口饭后,随口问他:“昨日立冬放假,你怎的没提早回来?我还备了汤圆和偃月形馄饨等你呢。”

  叶柏咽下口中的萝卜,叹道:“自前日起,我阿翁身子抱恙,犯了头疼。我就多留了一会儿,今早才回的国子监。”

  叶相病了?

  这个节骨眼,难不成是承包制气病的?

  孟桑神色不变,“嗯”了一声,继续督促叶柏多吃时蔬。

  十月一日的朝会上,众多守旧派的官员要么闭口不言,要么改而称“承包制仅在国子监推行,但其余官衙仍需沿用捉钱”。

  翌日,一直固执要用捉钱的叶相公不知为何忽然松了口,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仿佛于一夕之间成了局外人。

  由此,朝中的风向突变,转而争论起“如何在国子监推行承包制”。除了叶怀信之外,各位相公与其余重臣们就着其中细处,辩了许久,一直没有定论。

  临到十月九日,即放旬假前一日,孟桑再度被沈道的书吏请去廨房时,心中隐约有了预感。

  应当是承包制有消息了。

  待到孟桑跟着书吏来了沈道所在廨房,见了屋内的沈道与谢青章,彼此见过礼后,听到沈道说的头一句话便是“这事成了”。

  哪怕孟桑知晓承包制必然不会再被驳回,哪怕她适才已经有了猜测,但眼下听见如此确凿的一句话后,仍不免松了一口气。

  孟桑莞尔一笑:“恭喜。”

  谢青章摇头,温声道:“同喜。”

  孟桑面上的笑意更浓。

  而沈道面上神色却并不好看,拧着眉,眼中闪过郁色。

  孟桑扫见他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还有什么变故罢?

  待到各自落了座,沈道将前后经过都说与了孟桑听。

  对于朝堂上明里暗里的各方势力较劲,沈道没有说得太细,只粗略提了一下,最终沉声道:“捉钱之制延续百年,其中牵涉太多利益关系,亦有大小官员因此而得利,短短时日内,必然无法直接将之取缔。”

  “故而最后定下的便是,仅在国子监采用承包制。”

  这些也都在孟桑的意料之中,她觑着沈道面上神色,宽慰了一句:“水滴石穿,等时日渐长,总归能取缔捉钱,还百姓们安稳日子的。”

  沈道叹气,无奈道:“我省得,但只怕老叟有生之年,是瞧不见此景了。”

  他露出自嘲的笑来,摇头道:“罢了,不提这个,还是先顾着眼前吧。修远,其余的你来说。”

  “喏,”谢青章应声,侧过头正对着孟桑,“依着朝中相公们商议后的结果,最终给了两种承包的章程。”

  孟桑眨了下眼:“两种?”

  谢青章点头:“其一,是承包者每月给足三十万钱,国子监不会从中分利。对于由捉钱人发放出去的本钱,只要涉及此事的百姓将所借银钱悉数还回国子监,便不再计较利息银子。”

  虽然孟桑做过心理准备,但是听了这话,仍然免不了心中一咯噔,扯了扯嘴角。

  朝廷原本一次性发给国子监的本钱为七百五十万文,散到各个捉钱人手中,每月能交还给国子监的银钱刚好是三十万文。

  换言之,这些相公们是想让承包的商户一力担下原本的利息银子,且国子监不必承担本钱讨不回来的风险。

  孟桑微微蹙眉,又问:“那第二种呢?”

  谢青章半垂眼帘,缓声道:“至于第二种,是国子监每月分走承包者五成的利。对于已经放出去的本钱,仍然照旧收利息银子,且日后朝廷不会再给国子监发放本钱。”

  孟桑挑眉,下意识在心底算起账。

  若按照徐叔原先所说,上月仅收上来十四万钱,那么在这些相公眼中,承包者五成的利至少要与十六万钱相等,甚至超过,方才能平了每月三十万钱的开支。

  也就是说,相公们认为承包者一月能得净利三十二万。比第一条路子所要交的每月三十万文,仅多出区区二万。

  哪里是“每月仅需给足三十万钱”?

  若真按照相公们算出来的利润来看,第一条路子分明是“每月要分给国子监九成的利”!

  而谢青章要出银钱承包的事,恐怕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他背后站着的不仅是沈道和昭宁长公主,更是皇城之中的圣人。

  为何要推行承包?

  是为了不让百姓再受捉钱之困。

  因此,只要第二条路子涉及了捉钱,谢青章根本就不会选。

  留给他的,实则仅有第一条路——无论盈亏多少,每月都得掏出三十万文钱给国子监。

  至此,孟桑方才明白过来,为何沈道的脸色不算好看。

  这些老奸巨猾的相公们,分明是要让昭宁长公主府、沈府和圣人从私库中掏钱来供给国子监。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只怕连两万文的利润都拿不到手,还得往里头倒贴不少。

  纵使这三方的私库富裕,又哪里抵得住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的消耗?

  届时,承包制与捉钱之间的困局,便会不攻自破。前者悄无声息淹没在长河之中,唯有后者屹立不倒。

  仗着四下没有外人,孟桑忍不住冷笑,嗤道:“相公们怕是都在户部走过一遍?算盘打得真响!”

  沈道随之冷哼一声,可见心中不满。

  而谢青章的面色却依旧淡然,仿佛心中有了把握。

  他看着孟桑,温声安抚:“其实这不完全是件坏事。”

  “朝中相公们亲眼见过的食堂吃食仅有辣条或锅巴,其余吃食也只是听家中子弟提起过。”

  “在他们看来,你便是再厉害也只是一位不到二十的年轻女郎,将你与东市普通食肆大师傅等同看待,已算是高看,故而算利息银子时,他们是以东市、西市各大酒楼食肆的盈亏数目为依据。”

  “却不知你的技艺要更为精湛,非祥云楼、丰泰楼的大师傅们能比肩的。”

  谢青章眼中漾出笑意:“所以,他们的傲慢与轻敌,实则是我们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