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白白
一旁的仆役似懂非懂,勉强从这些话中抓住关键,试探着问:“阿郎,这个……珍珠奶茶,你究竟订了多少呀?”
田肃倨傲地抬起下巴,不屑道:“不多,也就五百多份吧。”
仆役倒吸了一口气,尚来不及问这五百多份都去了哪儿,下意识问道:“那阿郎给这些个郎君留了多少呢?”
闻言,田肃回忆了一番适才从国子学监生口中听见的数目,坦然道:“挺多的,留了一百多份呢!”
仆役噎住:“……”
换言之,拢共近不到七百份的吃食,您一人占去近七成,那人家铁定会急的啊!
觑着他家二郎忿忿不平的神色,仆役悄悄地、默默地叹了口气。
唉,二郎这性子,日后可怎么办哦!
马车稳稳当当地沿着宽阔街道,回到了位于长兴坊的吏部尚书府。
不等马车停稳,田肃就小心翼翼地拎着珍珠奶茶、揣着五香瓜子,一路直往田尚书与田太夫人居住的小院而去。
他刚迈入院内,就忍不住大声唤道:“阿婆!我给您和阿娘带好吃的啦!”
话音未落,正屋内传来田太夫人中气十足的声音:“二郎回来了?外头冷得很,快快进屋让祖母瞧瞧。”
听见他家祖母的声音,田肃径直将适才的郁闷抛到脑后,兴奋地冲进正屋。
屋内已经点起小炉子,暖和得很。
田肃绕过屏风,就瞧见了田太夫人与田母正坐在一处说话。
他献宝似的将手中竹筒递过去:“阿婆、阿娘,你们快尝尝!这可是我们国子监食堂孟厨娘想出来的吃食,无比美味!”
“就是与昭宁长公主有关的孟厨娘?”田太夫人接过一只竹筒,举着它仔细瞧了瞧。
田母一看笑了:“虽不晓得风味如何,但单看这竹筒,必然是花了心思的。”
竹筒最顶端和最底端的筒壁上,各自被打了四个孔,一条细细的草绳从其中穿过,将整根竹筒捆得死死的。只要拎着竹筒的人没弄反上下,便不会将里头的饮子弄洒。
田肃嘿嘿一笑,自豪道:“毕竟是我们国子监百味食肆卖的吃食,必然不会差了去。”
田母睨了他一眼,唇边含笑,主动要过田太夫人手中的竹筒,帮她将草绳解了,随后才又稳稳当当地将竹筒递回去。
田太夫人揭开最上头的小半截竹筒后,原本被牢牢锁在竹筒中的奶茶香味顿时逸散开来,灵巧地往在场几人的鼻子里钻。
“这饮子闻着好香!”田肃忍不住叹了一声,先递给他家阿娘一只竹筒,又飞快给自己拆了一只,随后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
温热的奶茶顺顺当当地滑进口中,带来浓郁的奶香与茶香。一口下肚,口中全然没有茶的苦涩滋味,唯余奶香与甘甜。
田肃嗜甜,即便是吃个樱桃都得配上浆酪,眼下遇着香甜奶茶,哪里还肯撒手!
他一口接一口,没一会儿的工夫就把竹筒内的奶茶喝了个精光,正在用附赠的竹签子戳里头的珍珠吃。
待到将一颗颗珍珠也吃完,田肃忍不住望向带回来的最后一份珍珠奶茶,小心思昭然若揭。
田太夫人与田母见着这一幕,不约而同地弯唇笑了。
祖母心疼孙子,忙不迭道:“行了,不必给你阿翁和阿耶留,你先紧着自个儿。”
闻言,田肃终于下定了决心,爪子伸向最后一份珍珠奶茶。
片刻后,田尚书下值归家,一路回到自己院子。
还没进院门,他就听见里头不断传来自家夫人开怀的笑声,顿时了然。
定然是二郎回府了。
田尚书常年抿着的唇角带上一丝笑意,从廊下婢子口中得知田肃买回好些吃食时,那翘起的唇角越发压不下去。
这吃食想来是国子监食堂里那个孟厨娘做的吧?
哎,虽说二郎玩心重了些,但是重在一个孝顺,最是晓得孝敬阿翁。
田尚书走到正屋石阶下,却听到屋内传来田肃没心没肺的声音。
“阿婆,要是阿翁晓得最后一份奶茶被我喝完了,那可怎么办?”
田尚书面上笑意一僵,没等开口,又听见屋内传来他家夫人的嗤笑声。
“管他呢,待会儿就让婢子把竹筒拿下去,不让你阿翁晓得。左右什么可口吃食到他那儿都是牛嚼牡丹,也不差这一份奶茶!”
“对了,二郎你方才说,你身上银钱都用完了?”
“嗯!快花完了!”田肃的嗓音里俱是无辜,甚至透着一丝得意洋洋。
这下田尚书笑不出来了,气的额角青筋直跳,大喝一声。
“田台元你个败家玩意!”
“这才月中,你就把五十两银子都花完了?!”
与鸡飞狗跳的田府不同,同一时分的薛宅中,薛家父子俩正美滋滋地磕着瓜子,全然一幅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
经过薛恒上下牙齿轻巧一碰,清脆的“咔嚓”一声中,黑色的瓜子外壳应声裂成好几瓣。
待到薛恒嘴皮子一合、指尖一捏,那香喷喷的瓜子仁便被抿入了口中。
薛恒嘚嘚瑟瑟地嚼着瓜子仁,同时瞟了一眼正饮着奶茶的薛父,笑嘻嘻道:“所以您考虑好了没?要不要儿子给您买煎饼?”
薛父从容地喝了一口奶茶,又磕了两三粒瓜子,开始讨价还价:“三郎,阿耶没想到食肆的吃食这般贵……三成好处太多了些,削减至一成吧?”
“不,没得商量。”薛恒扭过头,态度坚决。
薛父试探地问:“二成吧?”
薛恒哼了一声,狮子大开口:“阿耶您要再这样,我就要五成好处了!”
“届时阿娘回长安,她若是晓得您还有私房钱……”
一听这话,薛父再也装不下去淡定,连忙伸手:“打住,三成就三成!”
“杂粮煎饼,多加一个鸡蛋,另要半根油条、一份土豆丝、三串里脊肉。”
“成交!”薛恒嘿嘿一笑。
“到时阿耶只管来国子监偏门,儿子将杂粮煎饼送出来给您。”
薛父掏出钱袋子,扫了一眼里头银钱数目,十分肉疼地把它扔到薛恒怀里。
唉!
都怪待漏院的粥品品类太少,这么些年喝来喝去也就那么几样,着实腻味得紧。
就让别的官员喝粥去吧,他只想吃煎饼!
第61章 鸡蛋灌饼
建福门外,待漏院中,数位官员正坐在桌案前,等着仆役将粥品呈上来。①
今日是百官朝参的日子,所有官员无论品级高低都得早早赶到建福门外,等待上朝。来得早些的官员,可先入待漏院中稍作休憩,用些简单粥品。
原本待漏院只是一处遮风挡雪的地方,并不会提供什么吃食。
会有如此变化,皆因先前有一位官员当众饿晕在大殿之上,一下惊动了先帝。
此人刚当上京官不久,根本没银钱在长安置业,勉强在离宫门较远的坊里租了个民宅。每逢朝参日,他寅正起身,待到坊门一开,就火急火燎地往建福门赶,踩着最后的鼓声排队入宫。
这官员一路疲于奔波,哪里来得及买个胡饼垫腹?再到朝殿之上直愣愣站半天,便是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这才闹出了个殿前失仪的笑话。
知晓其中内情后,先帝未曾治这位官员失仪之罪,而是下令将早朝的时辰往后推延两刻,又着令光禄寺的官员筹备粥品,送至待漏院中,欲让百官上朝前先垫一垫腹。
至此,文武百官才能在待漏院用上吃食。
久而久之,哪怕是一些住得近些的官员,也会提早来到待漏院中,一边用些温热粥点,一边与同僚谈些公事。
此时,外头天还黑着,屋内各处点上烛火灯台,诸位官员或是在享用热乎粥品,或是在闲谈。
叶怀信亦坐在其中,正与他的学生以及交好的官员说着事。
“孟冬之月,各州道的乡贡举人陆续都进京了?”
有官员恭声回道:“是,或是随各州道官员入住行馆,或是去了各家旅舍,都安置妥当了。”
叶怀信颔首,先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乳粥,咽下之后,复又开口:“不日便是朝见、谒先师,着人看顾着点这些士子,莫要让他们闹出什么乱子。”
那官员点头,应了一声“喏”。
叶怀信久居高位,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迫人的气势,淡声道:“用粥品吧。”
此言一出,其余人纷纷随之而动。
屋门处,陆陆续续进来了一些官员。其中四五位官员进屋后,有的去找自己交好的同僚,有的随意寻了一处桌案坐下,各有不同,但等他们坐下后,却不约而同地拒了仆役端上来的粥品,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形状、大小都相似的油纸包。
其实自备吃食也算不得什么稀奇景,毕竟待漏院供应的粥品种类虽然不少,但喝久了谁都会腻。更不必提那食单子上的粥品几乎都是甜口,譬如乳粥、栗子粥、糖粥等等,即便是本朝人再怎么嗜甜,也经不住日日喝。
因此,官员们有时也会自己带些吃食,比如胡饼、蒸饼之类,周遭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可今日却有些不一样。
喝粥的官员们闻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咸香味、辣香味,顿时有些坐不住了,用余光去瞄那些抓着油纸包的同僚。
只见一位方脸官员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包,隔着剩下油纸抓着那吃食,举起往嘴边送。
他一口咬下后,双手无意识地偏了一下,让周边人能清楚看清里头五花八门的小料。细长土豆丝、薄肉片、金黄色的捻头……隐约还能瞧见内里涂着的酱料。
方脸官员大口用着吃食,越吃越起劲,越吃越香。
而周遭喝粥的官员们却是越看越饿,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面前的粥品,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忍不住继续偷看同僚吃煎饼。
有人眼尖,扫见那纸包外侧印着的“百味食肆”字样,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不由拧眉沉思……
有人坦然一些,十分自然地凑上前:“薛副端,不知你手上的吃食是从何而来?”②
啃着煎饼的薛父一愣,倒也爽快地说道:“就是那个承包了国子监食堂的百味食肆,他们家做的吃食。”
“我家三郎在国子监内读书,小雪日和昨日旬假回家后,对这食肆所卖的吃食赞不绝口。不怕同僚笑话,某听他细细说了这杂粮煎饼的滋味后啊,当真是馋虫都被勾出来了!恰好宅子挨着务本坊,便给了我家三郎银钱,让他买一份送出来。”
薛父举起手中油纸包,笑道:“如今一尝,方知我儿所言非虚,确实是难得一遇的美味佳肴。”
原本一些官员瞧见这吃食后,还有些蠢蠢欲动,欲要问个食肆名字,自个儿也去买一份。
可听见“承包”二字后,他们面上神色纷纷一僵,各自收回视线,专心盯着自个儿跟前的粥碗。
前些日子,百官争辩“承包和捉钱孰优孰劣”的激烈场面尚且历历在目。
这些面色异常的官员或多或少都支持过捉钱,于他们而言,这百味食肆所卖的吃食最是碰不得。一旦买了、吃了,便是他们在打自个儿的脸,故而对家中子弟三令五申过,不许一众少年郎君在他们跟前提起百味食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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