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白白
然而此言一出,其余监生不约而同地顿住。他们互相瞧了瞧,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许平站出来,淡道:“田监生,不必再请了。”
田肃一愣,疑惑地偏头。
在他眼中,想要笼络住友情,便得多给友人好处、多请他们吃喝玩乐才对。
莫非这些监生并不想与他结为好友吗?
田肃没来由地有些难过,耷拉下肩膀,像是被大雨淋湿全身、狼狈不堪的黑熊。
没等他开口发问,其余监生你一言我一语地接上许平的话。
“这一回是因着先前的事,如今既已扯平,日后别再这么破费了。”
“虽然田监生你手头宽裕,但也不应如此浪费。不如多买些带回家中,孝敬耶娘翁婆啊。”
“我们会自个儿攒银钱,或者好好读书,想办法将百味食肆的吃食带回给耶娘品尝的!”
即便是四门学最自负才学、一向傲气的监生,也别别扭扭说了一句:“田监生,你先顾着自己。”
一句句话钻进田肃的耳中,听得他一愣一愣的,心中百感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
善于洞察人心如许平,立马猜出了这憨人心中所想,勾起唇角。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不动声色地将众人注意力引向别的地方,免得这憨人遭不住哭出声来。
一等聊起家中趣事,薛恒顿时来劲了,笑嘻嘻地说起帮薛父买煎饼的事。
薛恒得意洋洋道:“我告诉我阿耶杂粮煎饼的价钱时,特意将所有小料的价钱都翻了一倍。除此之外,还能再得三成好处。”
许平颇有些一言难尽:“换言之,如果是十文钱的煎饼,那你收了伯父二十六文钱?”
“是极!”薛恒嘿嘿一笑,“净赚十六文!”
田肃有些懵,傻愣愣地指出关键:“你这是在坑令尊的银钱?”
闻言,薛恒扬眉,大义凛然道:“这不是他先瞒着我阿娘藏私房钱的嘛!”
“私房钱,那本就不是什么干净银子,赚一点怎么了?”
薛恒义正辞严道:“再者说了,再过三月就是我阿娘的生辰。她先前瞧上了一套头面,一直没舍得买,那我作为儿子,可不得买来孝敬她?”
“那我手下又没铺子,也不似我阿耶那般有俸禄,想给阿娘买生辰礼,可不就得好好琢磨怎么赚银钱?”
“左右是不干净的私房钱,正好用来买头面,博得我阿娘欢心。”
“这便叫,物尽其用!”
许平以手撑着额角,默默替薛父叹了一口气。
其余监生面面相觑,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而田肃一路听下来,眼中迷茫之色顿消,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与恍然大悟,亲亲热热地凑到薛恒旁边。
他开门见山道:“薛兄,可还有什么心得能再讲一讲的?”
“实不相瞒,我也想给阿娘买些物件。”
薛恒原本跟田肃不大对付,但眼下见田肃是唯一认同自己想法的人,他忽然就觉着此厮看着有些顺眼,朝着田肃招手。
“来,我与你细说……”
田肃立马来了精神,跟着薛恒去到一边的偏僻角落。
许平等人无奈摇头,说起旁的事来。
“对了,我今早起迟,没来得及去看告示牌。听说食堂要出新朝食,百味食肆似乎也要推出新吃食?”
许平含笑点头:“正是,食堂明日朝食会有咸甜两种口味的豆腐脑,而百味食肆会拟出菜单子,供监生们点菜。”
其余人笑道:“我猜孟师傅今日一定会忙得不可开交。”
“我亦这么觉得,哈哈哈哈!”
忙得不可开交?
食堂小院中,孟桑坐在大方桌旁,手里捧着一杯奶茶,慢悠悠地喝上一口,喟叹:“徒弟们开窍了就是好,也不大需要我多看顾了!”
徐叔、魏询陪坐一旁,人手一碗热茶。
听她感慨,徐叔笑道:“孟师傅也有躲懒的时候?”
孟桑嘿嘿一笑:“嗐,冬日嘛,总是有些懒散的。”
魏询抿了一口热茶,板着脸提点:“今早我来食堂时,瞧见许多监生在将百味食肆的煎饼带去偏门,递给一些官员或仆役。”
孟桑能听懂他的言下之意,莞尔道:“无妨,食肆刚开起来,总要朝外打一打名声的。有这些监生自觉代购,也省了我再花银钱、耗人手。”
“代购?”魏询疑惑。
孟桑点头,轻快道:“代为购买,故而称代购。”
徐叔咂摸了一下这个词,感叹:“还是孟师傅口中新词儿多。”
孟桑坦然领了夸,笑道:“故而,不必急于一时,且先让监生们闹腾一会儿。”
魏询面色一缓:“你心中有数就好。”
就在这时,阿兰从墙角拐过来,面上带着笑,瞧着很是轻松的模样,与前几日很不一样。
孟桑瞧见她这副模样,若有所思。
待到午后,众人各自寻地方去休憩了,孟桑这才寻上阿兰。
她扫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后,方才笑吟吟地问道:“阿兰,你那难事可是解决了?”
闻言,阿兰先是讶异,随后也露出个笑来:“嗯!都已经解决了。”
“我想好了,要一直跟着师父,孝敬您。等到我从家中回来,就和您签契书!”
第62章 肥肠煲
阿兰神色坚定,语气诚恳又真挚。
觑着阿兰今日的模样,孟桑便晓得她的那桩难事必定已经处置妥当。眼下得了对方确凿的答复,孟桑不免也为其松了一口气,面上笑意更浓。
孟桑假意哼了一声,好笑道:“什么孝敬?虽说你是我名义上的徒弟,但我还比你小一岁呢!”
阿兰摇头,坚决不改口:“不,就是孝敬您。”
孟桑失笑,晓得拗不过这个固执的大徒弟,故而不再纠结这一茬:“好了,既然你已无后顾之忧,那我也就不多问了。等你从家中回来,咱们就将契书签了。”
她贴到阿兰耳边,小声道:“你不晓得,我可是早早就备下丰厚月钱,眼巴巴地等着你来帮衬呢。”
阿兰抿唇笑了,正色道:“我的手艺都是师父教的,哪里称得上帮衬?即便您不给月钱,我也当尽心尽力去做事。”
“好阿兰,你不要,但我可不能不给,”孟桑亲近地挽住阿兰的胳膊,面上笑开了花,“哎呀,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孟桑随口问:“二十五日你归家后,应当要在家中住个五六日吧?那等届时你回来国子监,咱们就签契书。”
闻言,阿兰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又飞快将异样情绪掩去。
她平静道:“师父这儿缺人,我就不在家中多留了,二十六日就回国子监帮您。”
孟桑满心都是挖来好帮手的欣喜,未曾留意到阿兰神色中的细微异样,含笑点头:“也成,那我给你把百味食肆的衣衫备好,保管合身。”
“嗯。”阿兰神色柔和下来,眼中透着对未来的希冀。
师徒二人亲亲热热说了会儿体己话,待过了小休的时辰,便各自去干活了。
后厨内,众人正在忙碌。
因着百味食肆承包了一半的食堂,所以后厨的灶台也被重新分配过,一方在右、一方在左。加之两拨人的衣衫明显不同,故而一眼望过去并不难分辨。
百味食肆的庖厨正领着帮工,或是处理火锅所需食材,或是开始提早烹制暮食吃食。他们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厨子,本身技艺就不差,又经了孟桑近一月密集的指导,现下已能将菜单子上的吃食做得像模像样。
而食堂这边,今日供应的暮食是往常做过的菜式,无论是魏询,还是纪厨子、陈厨子,都已经做得十分熟练,无须孟桑多费心;另一头,柱子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今日小食,文厨子与阿兰正领着帮工准备明日朝食会用到的食材。
两边转了转,孟桑完全捞不到什么活计能做。
自从定下承包一事,并且徒弟们都渐渐能独当一面后,她便与魏询、徐监丞商量了一番,将契书重新更换过。
如今细细算来,她应当是食堂这边的技术顾问,负责调整菜单、上新菜品、把控吃食品质等事,无须事事都亲力亲为。
不过新吃食亮相的前几日,孟桑还是会习惯性地守在灶台前,亲自给监生们烹制吃食。譬如明日朝食要上新“咸甜豆腐脑”,那她必然是要亲自上阵,方才安心的。
眼下,孟桑先是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随后率性一笑。
罢了,找不到活计,那就继续去琢磨吃食。
毕竟依着拟定的计划,今日暮食得给小表弟和谢青章添一道新菜式,连食材都提早备下,就等她动手了呢!
孟桑迈着轻快地步伐往小院走,从后厨接了一盆热水,又从满脸复杂神色的仆役手中接过一小盆肥肠,再搬来淀粉、盐和酢,最后去到井边着手清洗肥肠。
之后的半个时辰里,无论是谁经过孟桑身边,都忍不住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他们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快了好几分,生怕多留一会儿,就沾上了奇奇怪怪的臭味。
天呐,孟师傅的胆量可真是太大了,不但敢用鸭血、鸭胗等腌臜物来入菜,现今更是连豚肠都不放过……当真是骇人得紧!
直面肥肠的孟桑也不大好受,呼吸放得极缓,但眼中却透着异常的兴奋,搓肥肠的力道越发大。
难闻就难闻罢!
再难闻,待会儿都得变成香喷喷的肥肠煲!
不一会儿,孟桑端着处理好的肥肠,穿过后厨,来到大堂内的中央灶台,开始做肥肠煲。①
肥肠倒入锅中,往锅里添上去腥味的小料。焯完水,将肥肠捞出片成小段控水。随后再起一油锅,煸炒出肥肠里的油脂,并依次添上蒜、姜、干辣椒、豆瓣酱等物炒香,接着加热水、酱汁等调味。
既然是做煲,那么砂锅肯定少不了。
往半大砂锅内铺上切好的洋葱、酸菜,再将锅中肥肠连带着汤汁悉数倒进砂锅中。盖上砂锅盖子,余下的便是等待肥肠在焖炖中呈现出最佳风味。
孟桑将砂锅端回后厨,单独起了一个炭炉子来用。直起身后,她就瞧见周围聚拢了数位食堂和百味食肆的人,他们的视线反复在孟桑和砂锅之间移动,满是不敢置信的模样。
一见此景,孟桑乐了:“作甚?”
柱子感叹道:“师父,怎么什么食材到您手里,都能变得这般香?”
其余人纷纷附和,以一种既垂涎又畏惧的眼神盯着砂锅。
孟桑莞尔,扬眉道:“你这话说早了,我还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吃食。”
“师父又在自谦了。”纪厨子他们一点也不信孟桑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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