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山南
他咬着牙:“刀。”
鹤声回头微微睨他一眼,莞尔。
“吧嗒——”
少年人右手一翻,闲闲散散的,弯刀顺势落下,砸在泥地上溅起一小摊污水。
污水打湿了少年人的绛红长衣,鹤声身上有些脏。
他又漫不经心取走小厮端来的锦帕,不顾小厮茫然无所适从的神态,慢条斯理擦干手上的血迹,踩着湿漉漉的干草走进柴屋。
少年人的眸光平静到可怕,他心里好像什么都装不下,空荡得让人发慌。
“唔——”
轻轻的闷哼声。
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撅住了一样,几乎在刹那间,酸涩的、惶恐的、歉疚的诸多情绪排山倒海般涌上少年人心头。
他站在柴屋门口,抿了抿唇,他低头,对着地上的污水,仔细照了照自己的模样。
鹤声站了会儿,等自己身上的血腥气散尽了,才三步并两步快速走到小猫儿身边,跪坐下来,轻声唤:“往往。”
少年人垂首低眉,鸦睫轻颤,嗓音艰涩沙哑:“往往,你睁开眼。”
“往往,你瞧一瞧我。”
“好不好。”
少年人乞求着,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他低着头,失神良久的目光终于掀起波澜,眼尾带着秾醴的殷红。
唔——
漂亮哥哥在叫她呀。
漂亮哥哥、漂亮哥哥在何处呀。
她怎么瞧不见漂亮哥哥呀。
秦晚妆觉得自己眼前蒙了厚厚一层雾,她尽力往前望,可是什么都瞧不见,水盈盈的眸子里藏了深深的疑惑。
她非但瞧不见漂亮哥哥,她还很冷,还很饿,这是往常的小姑娘未尝体验过的,因而这时很难受。
小猫儿有些不高兴。
她想着,等她能找着漂亮哥哥了,一定要让漂亮哥哥抱抱她,带她去吃照江园吃酥糕,她要买三叠,一叠自个儿吃,剩下两碟分给漂亮哥哥。
漂亮哥哥还是个孩子呢。
他得多吃些,才能长大长高呀。
哎呀。
苦涩的滋味在唇齿间炸开,小猫儿很不高兴。
她先前不是喝过苦药了么,为何现在还要喂给她这般苦的药丸子呀,这些人当她是药罐子成精吗。
她虽然饿了,但她也不是什么都吃啊。
小姑娘有些生气,紧紧咬着牙,呜呜咽咽的,扑棱着小爪子想把身边的人推开。
不吃,这样苦的药丸子。
打死她都不要吃。
冰冰凉凉的触感贴上她的小爪子,有人握住她的手,动作很轻,小猫儿觉得自己的小手像是被冷玉拢住了一样。
有人把她抱起来,轻轻顺了顺她的后背。
小猫儿整个人下意识往前倒,一倒扎进个满是苦茶味的怀抱,清清浅浅的苦茶香萦绕在鼻尖,像是雪夜初霁时,苍茫天地间生出的第一捋新芽。
小姑娘喜欢这样的味道,高兴地把自己卷一卷,团成小小一只,试图把整个人都缩在这抹苦茶香里。
少年人的嗓音清朗如明月入怀,他竭力遏制自己的无措,放缓语调慢慢哄着怀里缩成一团的小东西:“往往,你能听见我说话,是不是。”
噫——
漂亮哥哥呀,是漂亮哥哥。
小猫儿心里的小花儿又炸开了,登时,她只觉浩荡清风扑面而来,浑身上下懒洋洋的,像是谁在盛夏夜晚葡萄架下一样,很舒服,舒服得不得了。
漂亮哥哥抱她啦。
她现下在漂亮哥哥怀里呢。
秦晚妆很高兴,高兴得不得了。
她觉得自己要开花儿了。
她有些害羞。
漂亮哥哥是第一个找着她的。
她得好好夸一夸漂亮哥哥呢。
小猫儿想着想着,又开心起来,她想尽力睁开眼,眼皮子却像被什么东西囚住了一样,她有些累,她想睡觉了。
“往往。”少年人又唤她。
唔——
她在的呀。
“往往,张嘴。”
“往往,我的好孩子,你听话,听话好不好。”
清清凉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些细微的颤抖,秦晚妆觉得漂亮哥哥有些害怕,自打见着她开始,漂亮哥哥似乎一直在害怕,也不知在担心些什么。
秦晚妆本来都习惯了,但此时此刻,小猫儿有些难过,她觉得漂亮哥哥现下特别害怕,是深深的害怕,比往常要更惶恐。
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想伸出小爪子去摸摸她的漂亮哥哥。
她觉得漂亮哥哥现在肯定掉眼泪了。
欸。
小猫儿轻声叹口气。
漂亮哥哥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呀。
“啾——啾啾——”断断续续的鸟鸣,混着雨水滴落的声音。
少年人轻轻搂着小猫儿,低着头,又一次乞求她:“往往,你张嘴,好不好。”
“乖孩子,往往,我的乖孩子。”
“……”
哎呀,听着漂亮哥哥的声音,小猫儿不自觉松开了贝齿。
很简单嘛。
她这样欢喜漂亮哥哥,自然漂亮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呀。
“咕噜——”
苦涩的药丸划过舌尖,小猫儿轻轻咬了一咬,紧锁眉头,抽抽噎噎地想掉眼泪。
可恶哇。
漂亮哥哥为何要喂她吃这样苦的东西!
第44章 匣子
鸟鸣啁啾, 晶莹的水珠压弯了绿叶。
秦晚妆吃了苦药不高兴,迷迷糊糊又开始哼唧,过了会儿, 她只觉身上的寒意消散了些,全身上下暖融融的, 像是有暖流流遍经脉, 四肢也不再僵冷。
小姑娘才安静下来, 乖乖巧巧阖着眼,小小一团缩在鹤声怀里,卷翘的长睫抖一抖,映着窗外洒进来的迷离清光。
少年人见她乖乖把药咽下去了,方才安心,轻缓地拍着小猫儿的后背, 先前那种密密麻麻钻入骨髓的惶恐无措这时渐渐散去, 他低着头, 放低了嗓音:“往往。”
秦晚妆从未如此喜欢过阿兄为她取的这个小字。
漂亮哥哥的声音清亮又好听,比箜篌琴笙弹出的清歌还要悦耳许多倍,干干净净的,像簌簌飘雪的平原旷野。
所以,当漂亮哥哥低着声音念自己的名字的时候, 秦晚妆心里倏尔漏了一拍,小脸儿红扑扑的,又开始悄悄开心。
那么、那么好听呀。
少年人瞧着她,伸手轻轻抚了抚小姑娘弯起的眉眼, 道:“好孩子, 睁眼。”
秦晚妆有些害羞, 耳尖红红的, 嗓音绵绵软软:“为、为何要睁眼呀。”
少年人轻声哄她:“因为我想让往往看看我。”
!!!
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小姑娘张开嘴,磕巴磕巴也说不出一句话,她缩在鹤声怀里,又拉了拉少年人的宽袖,挡住自己泛红的脸。
此时天光大亮。
昼光清碎跃入柴屋,像一尾尾鲜活的小鱼,争先恐后打在少年人的绛红色长衣上,衬得少年人的眉眼愈发轻柔干净。
隔着绉纱布料,少年人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耳尖,低着头,倏尔笑出声来,悬了一夜的心终于安定,他莞尔道:“往往,你看不看我?”
“滴答——”
有水珠自檐角滑落。
衣料轻薄,柔滑得恍若山谷里流动的潺潺溪水。
秦晚妆脑海一片空白,心跳好像停了一样,一时间注意不到任何外物,只觉得耳尖一阵酥痒,随后是冰冰凉凉的触感,像盛夏的葡萄冰糕一样。
漂亮哥哥的手很凉,像在漫漫雪山里深埋千年的冷玉,然而玉质莹润,放在日光下,就是温温柔柔的神仙模样。
“你、你不要捏我的耳朵呀。”小姑娘忍不住抬起小脑袋,同鹤声对视,她对上少年人清澈漂亮的目光,又开始磕磕巴巴的,嗓音很低,温言软语同他商量,“不要捏呀,我、我要害羞哒。”
“我是个可矜持的好姑娘呐。”
小猫儿重重强调。
这样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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