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万贯
从客舍离去后,诸萦随意的在王畿中晃悠,若是早上没有遇见廉思老先生,暴露自己的身份,或许她今日仍旧会去岐下之学,可偏偏今早才被撞破,若是去了岐下之学,又遇见廉思老先生,哪怕对方不拆穿她,也不计较,可诸萦自己也难免脸红。
无奈之下,她只好在王畿四处转悠,瞧瞧有什么新鲜玩意。
她才吃过早食,倒也不怎么饿,无非是看看有什么精巧有趣的东西,或者吃些小食。
但走了一路,或多或少有些疲倦,诸萦想要寻个地方休息一番,恰好迎面看见有一小贩露天卖着浆饮,甚至周遭还置了几个席位,诸萦不由有些想尝尝。
虽然她一直都觉得这里的浆饮,无论做的如何精细,滋味都有些一言难尽,可是偶尔饮用,竟然叫她渐渐有些习惯了,而且有些浆饮其实也挺好喝的。最重要的是,诸萦发现,也不是所有浆饮都像她以为的那样,是需要发酵,或者是由几种东西混制而成,酸酸甜甜的。
便如柘浆,一直到她喝过之后,才发现这其实就是甘蔗汁。
所以她走上前,朝小贩要了碗柘浆,坐在草席铺就的简陋席位上,慢慢饮了起来,又打开一个荷叶包,亦是她方才买的,里面是烤得极为香的鱼,虽然不像她在现代吃烤鱼一般,会有孜然、胡椒粉等等的调料,只是简简单单的烤制,可是鱼肉鲜嫩,吃起来滋味极好,又没什么腥气。
虽然只是街边简陋的食材,但是诸萦吃起来,却觉得毫不逊色于卫王宫中精心烹制的饭食。甚至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周遭都是不认识的百姓,熙熙攘攘之下,反而让诸萦从心中升起了畅快自由之感。
她开心的弯了双眸,露出洁白的贝齿,这份开心,同之前应付众人的颔首微笑截然不同,是发自心底深处的愉悦。
然而正在这时,似乎有身后似乎也有人驻足停下,像是也想要买上一份浆饮。诸萦对此不太好奇,她没有回头,而是继续满足的尝着烤鱼。
身后的人似乎在同人商议,一人的态度中似乎有些嫌弃街边之物粗鄙简陋,但是拗不过另一人,只好同他一起坐下,并且也点了份浆饮。
这些原本都和诸萦没甚关系,奈何他们恰好选定坐在了她的身侧。诸萦依旧不甚在意,甚至连头都未抬,但是极为礼貌的将占据案几不少位置的烤鱼移了移,为坐下来的人空出些地方。
然而,就在诸萦继续凝神认真吃的时候,身畔传来一道有些疑惑和不肯定的声音,“诸、诸荥兄?”
第59章
诸萦顺着这个声音慢慢抬起头,她的脸上也有些怀疑不定,如果她没有记错,自己现在穿的是女子的裙衫,怎么会有人喊自己时加个兄字,难道是见过她装作男子的模样的人?
这般一想,就连方才不甚放在心上的交谈声,似乎也渐渐变得有些耳熟。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确实是个熟人,是从前在岐下之学见过的蔺尚,诸萦还曾经因为旁人讥讽他结巴,愤而起身为他同人辩论。
过了这般久,没想到竟然还有遇见的时候。
只是,这时机着实不对,如若她也穿着男子衣裳,自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偏偏是她着女子裙衫时遇见。就在诸萦犹豫着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坐在一旁的蔺尚就满脸羞愧的道起了歉,“姑、姑娘,对不住,吾、吾认错人了,实在、实在是唐突失礼。”
蔺尚竟然没有认出自己,诸萦有些惊奇,但既然如此,她索性便不解释了,免得横生枝节。
只见诸萦用她自来此就不怎么用过的温婉语气,对着蔺尚莞尔一笑,“无妨。”
没想到,蔺尚的脸反而更蹭的一下更红了,结结巴巴的说道:“多谢、多谢姑娘。”
诸萦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她这番表现也极为妥当,毕竟这才‘萍水相逢’,太过熟稔反而不妥。
她继续安安心心的吃着烤鱼,饮着柘浆,自然无比。可是比起诸萦,一旁的蔺尚却如坐针毡,十分不自在,以至于陪着他一同来的人颇为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蔺尚数眼。可惜,这注定是那陪同而来的人,一个人的独角戏,因为不论是诸萦,还是蔺尚,心思都不在他那。
正在垂眸吃东西的诸萦,实现中突然出现一个同款荷叶包,只是里头装的东西不是烤鱼,而是些绿色的东西,约莫有两根指头大小,上头有三四个角,壳上如长芒刺。
诸萦觉得这东西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是什么。她抬头看向蔺尚,“此物,为何?”
蔺尚对上诸萦的目光,没忍住连耳垂都染上了红晕,“这、这是菱芰,吾故国、故国的野蔬,姑娘可、可以尝一尝。”
他这么一说,诸萦才想起为什么觉得眼熟了,这分明是菱角的模样,只是仔细看看似乎又有些不同,菱芰长的似乎更小一些,刺针也更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样东西。
诸萦没有推辞,她对蔺尚笑了笑,“多谢。”
蔺尚连连摆手,摇着头,神态看起来很是纯良,“不、不必。”
道过谢之后,诸萦与蔺尚皆没再说话,案几上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认真用食的声音,虽然气氛中并不尴尬,但也没有什么欢欣喜悦。
在见过蔺尚之前的举动后,陪同蔺尚一起的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可能是透过蔺尚的行为自行脑补了一番,于是,他竟也主动开口,“敢问姑娘是何方人士?”
诸萦记得蔺尚似乎对自己说过,他是齐国人士,自己自然不能说齐国,可是,不知道这位‘同伴’又是何来历,万一信口说了一个国家,恰好是对方的故国,随意问上一句,自己岂不是就露馅了。
可她从前用男子身份的时候,同蔺尚说过,她是卫国人,长的如此相似,又同为一国之人,难保不惹人怀疑。诸萦犹豫了片刻,仍是回答道:“卫国。”
“原来是卫国。”那人的尾音拖得微长,很显然,他对卫国没有太多好感。事实上,对于卫郑这些国家,自诩中原正统,受过教化的诸侯国之人,一向都没甚好感。严重些的,甚至言语鄙薄,态度上极为不屑。
诸萦微微一笑,没打算计较,至少眼前的人还不算失礼,没怎么表现出来。
那人微微扬着头,继续说道:“吾乃吴国公族之后,邰氏子岘,吾父为上卿邰和。”说话的时候,尽管他没有可以展现,可神情仍有两分自由优渥出身养出的倨傲。
作为回礼,诸萦也应该自报家门,哪怕出身于末流的士族,或者为庶民血脉,也应该称出姓名。
但是诸萦压根不配合他,她十分客套疏离的说道:“久仰久仰。”然后便继续用食,压根不理会对方。于是,三人之间,陷入新的沉寂。
一直到诸萦吃完,她心满意足的起身,准备离去,但她没有忘记方才蔺尚递来的菱芰,她想了想,掏出腰间的荷包,取了几颗菱芰放入其中,对着蔺尚一笑,“多谢君子赠菱芰。”
说着,她便起身打算离去。
令人没想到的是,一紧张便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蔺尚,却能在诸萦将要离去的时候,开口拦下她,“姑、姑娘,吾为蔺尚,齐国王孙之子,不知可否、可否问一问姑娘的姓名?”
对上蔺尚诚恳的目光,诸萦不似方才对上邰子岘一般,四两拨千斤,笑吟吟的毫不应招。她想了想,回头对着蔺尚一笑,“衡若。”
诸萦也不算骗他,在游戏中,这具身体的名字的的确确叫衡若。更何况,在她和卫王她们说自己的身份之时,所言的封号便是衡若帝姬。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算得上是真的。
最重要的是,神女诸萦的名字或许不日将要传遍天下,因为那日在祭祀大礼之上,她只说了诸萦两个字,而衡若却只有卫王桓珩等少数几人知晓,也不怕对方多想些什么。
说完名字,诸萦没有停留,她径直往回走。
而蔺尚却一直等到诸萦的身影消失,还在望着那个方向。
陪着蔺尚的邰子岘有些不满,他伸出手对着蔺尚的眼睛晃了晃,想让他回神。“人都走了,还痴望什么。”
蔺尚这才慢慢回首,他拿起柘浆慢慢饮了一口,但却明显神思不属。在一旁的邰子岘看不下去,虽然同样身穿宋国形制的衣裳,古朴刻板,可落在两人身上,皆是风姿特秀。
与蔺尚的内敛俊秀不同,邰子岘要冷俊不少,他风姿清仪,虽不够温润如玉,却也非冷似寒霜,既有文人清隽,又多了点规矩威严。
不过,邰子岘的不同,却同他所崇尚的学派有些牵扯。他是法家弟子,最是推崇法家的学说,法需公正,可震慑人心,他自然也染上了两分清正威仪。
邰子岘与蔺尚乃是多年好友,两人皆是少年离家,外出求学。二人的脾性本不算合贴,但多年相处下来,情分甚至不输那些家中的异母兄弟。所以蔺尚在想什么,他的心思,邰子岘一望便知。
凭借两人多年的情分,说起话来,也无需顾忌,邰子岘开门见山的直言,“我观那位衡若姑娘,虽然衣着尚可,但自报姓名时,未曾言明出身,便连姓也不甚听闻,若非有意隐瞒,应是出身不高。
可我方才仅仅在谈及卫国时,语气里露出些微不喜来,她察觉之后,虽是不曾发作,看似对我有礼,但却疏离得紧,笑吟吟的用同样的态度,不着痕迹的忽视我,丝毫不顾及你我的身份。
足可见得,她的脾性绝非软弱,又不慕权贵。这样心气的女子,是做不了妾室的。”
蔺尚难得反驳,“若是衡若姑娘也思慕我,我愿以正妻之位迎娶。”
邰子岘看着蔺尚,眼中似有深意,“可你莫忘了,你的曾祖父在月余前薨逝,如今继位的是你的祖父,你的父亲不日将被立为太子,你不再是无足轻重的王孙之子。”
其实邰子岘的话中,还有两人皆知晓的意思,蔺尚的祖父身体并不好,或许不过一两年的时日,便也会薨逝。届时,蔺尚的父亲继任齐王,他便是齐国的嫡公子,同样可以争夺王位。
而这样贵重的身份,是不可能娶身份卑微的人为妻的。
蔺尚没有被邰子岘的话引得心潮跌宕,热血沸腾,他仍旧是原先的神态,只是多了几分严肃,“子岘,我纵是成了王孙又如何,言语有疾,父亲是不会重用我的。”
“可你并非时刻如此,也非天生如此,你只是……”有心病。邰子岘没有将后三个字说出来,他看着蔺尚,眸中不可避免的透露出沉痛担忧。
蔺尚对上邰子岘的目光,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并非强颜欢笑,也非自嘲,而是极为清醒的一笑,没有半分惋惜怨恨,他道:“可我一遇见人多,或是同陌生之人交谈,哪怕是心绪起伏之时,不论是紧张,亦或是欣喜,皆会犯口疾。父亲子女众多,能干者众,又何需我。”
见状,邰子岘不再说话,其实以蔺尚的才智,恐怕他的那些兄弟皆无法与之比肩,却唯独输在了口疾。最紧要的是,这是心病,压根无药可医。
蔺尚拍了拍邰子岘,他神色平常,没有半分不忿,笑着聊起了岐下之学,午间会来一位当世大家,可要早早前去,免得坐不上席位。
这厢如常,可诸萦却遇到了麻烦。
不是其他人的麻烦,而是诸萦自己的,她的神女身份,似乎……被人瞧出来了。
第60章
诸萦从浆饮摊子离开之后,便绕着路,慢慢的往客舍走回去,但是她才踏进客舍,外头的街面上就传来喧闹声,恰好在诸萦的跟前。
她自然地停下脚步,回身望去。
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妇人,她面色青白的倒在路上,身旁还有个小女孩,五六岁的年纪,跪在妇人的身侧,稚嫩的脸上透露着无措,带着哭腔喊娘。路边的人纷纷驻足,围着倒下的妇人说些可怜的话。
听到动静的并不止诸萦一人,在客舍内的桯俨也听到了,他跟着迈步而出,很快便看见了倒在路上的年轻妇人。
不像众人一般,只是看热闹,桯俨伸出手,竟放在了妇人的脉搏之上,很显然,桯俨他竟然会医术。
桯俨又看了看妇人的眼睑,舌苔,面色渐渐凝重。有心询问病情,可如今在妇人身侧的唯有那小女孩,年纪实在太小,但总得试上一试。
“小姑娘,你的阿娘往日里可有不舒服?”
那孩子因为方才一直在哭,此时抽噎起来,怎么也止不住。
桯俨没有不耐烦,他放缓声音,尽量的安抚她,“别怕,阿娘不会有事的,你想不想让阿娘快点好起来?”
小女孩这才从哭泣中慢慢的抬起了头,虽然还在抽噎,但还是回答了桯俨,“想!”
桯俨点点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阿娘平日会否胸闷难受?”
她歪头想了想,用力点头,“会!还会、还会咳嗽。”
听到她这么说,桯俨的面色一下便难看了许多,恐怕是极为棘手。他大声叫周遭看热闹的人散开些,但人纵使好奇看热闹,见有旁人不退,自然也就大和胆子,跟着不退。
桯俨的脸上不由多了些薄怒,正当他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传来诸萦的声音,是诸萦在疏散那些人。有人动手驱赶,虽然一些路人神色不虞,但到底没有继续杵着,只好跟着散去。
好不容易才空旷了下来,桯俨面色有些沉重,他取下发冠上的玉簪,皱着眉头在妇人的一些穴位上用力摁下去,用玉簪的尖端刺激妇人。
可是一连串下来,应是极疼的,但妇人却没有半分反应。这下桯俨的神色愈发难看,他垂眸沉思着,像是在想法子。
诸萦知道事发突然,人命关天的时候,眼见桯俨似乎对救下妇人没什么把握,她毫不犹豫取出一瓶丹药,递给桯俨,“这瓶药可以救她。”
桯俨转头看向诸萦,一脸严肃认真,“这是人命关天的时候,你知晓她患有何疾吗?如何能断定此药有用?”
诸萦当然不知道妇人的病症究竟事怎么回事,但是眼见妇人气息渐弱,明显经不起等待,或许下一息就会断气,她十分肯定的点头,“我见过相似的病症,此药必定有用。”
他凝视了诸萦几息,亲眼见着诸萦神情认真,目光中没有半分闪躲,他这才信了两份,接过诸萦的丹药,取出其中一颗,想要喂入妇人口中,可妇人还在昏迷之中,那么大的一颗药,想要融入口中,还不知要多久。
桯俨既然已经决定相信诸萦,自然就不会犹豫,他果断将丹药瓶递还给诸萦,冲进客舍欲取水将药消融,硬灌进妇人的口中。
可是就在桯俨进客舍的一刻,诸萦突然发觉妇人的心脉突然停了下来,这也昭示着妇人离彻底逝去不过须臾的时间。
虽然知道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诸萦不敢犹豫,连忙将手掩藏在衣袖之下,恰好将袖子置于妇人的心口之上,她施动技能,想要救下妇人。
经过这么长时日的施动技能,诸萦对技能的掌握已经十分熟练,不但是技能输出的快与慢,更重要的是,她的技能可以根据她的心念做到可大可小。
往日施动技能必定要闹得四处都是花瓣与光晕,场面极为显眼,可是只要将手掩藏在袖子里,几乎不发出什么光亮,只有些凝实的光团和花瓣,落在妇人的心口。
随着诸萦施动技能,妇人突然蒙的一口,急促的呼吸了起来,脉搏也恢复了跳动,甚至脸色也红润了起来。虽然还未转醒,但几乎可以说是好了。
而桯俨此时也迈着急促的步伐出现,他手上捧着装了水的碗,正欲开口向诸萦要一颗新的丹药,放入碗中融化,可余光随意的一瞥,却瞧见妇人的面色红润,呼吸趋于平缓。
出于谨慎,他向诸萦重新要了一颗丹药,放在水中化开,想要重新喂妇人喝下。谁料这次妇人竟然极为轻易的就喂了下去,甚至喉结跟着动了动了,竟然是在无意识的吞咽。
下意识地,桯俨不着痕迹的将手搭在妇人的腕上,仔细号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