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万贯
在这样有意压制后,所造成的后果便是,诸萦一离开,几大诸侯国便先后引发战争。
先是从齐越吴等诸侯国对陈国的攻打开始,后来……
几大诸侯国的人心不齐,最终不了了之,反而使得陈国威名大振。
在修养生息过后,陈国便将矛头对准了昔日尊贵无媲的宋国。原本的诸侯国,皆是有宋国分封而来,但如今的宋国早已落寞,哪有反抗的余地。
本来,诸侯国们是不应对宋国下手的,毕竟宋国还是有些礼义正统的身份。
坏就坏在,几大诸侯国之所以围攻陈国,乃是与宋国有关。
陈国自诩强国,又有诸侯国间霸主的地位,得知是何人动的手脚之后,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陈王甚至在陈国的宗庙前祭祀,当着众臣的面,说是要将宋国的九鼎夺来,置于诸先王庙前,以慰诸先王之灵。
其实,此事着实有些阴差阳错,宋王自知国弱,一向小心谨慎,在诸侯国间周旋,怎么可能主动插手灭陈一事。
况且,陈国与宋国间,还隔着一个蔡,纵使陈国灭了,对宋国又能有多少好处,除非所有的诸侯国自相残杀,独留宋国。
第112章
但显而易见,这是不可能的。
没有哪个诸侯国的君主是傻子,即便他们是,他们的臣下也不可能眼看着君主遭人算计。
但总有人,自诩忠臣,又爱自作聪明。
那日亲眼目睹宋王喜爱之人为诸萦神女的臣子显便是。
臣子显,原先是没有姓的,不过是一介庶民,但机缘巧合得到一位隐士的教导,并为其冠姓王,此后便有了名字,为王显。
王显的发达也极为有机缘,他是在山间为隐士放牧的时候,遇上了出游的先任宋王。
先宋王见他姿容不同于粗鄙的庶民,便起了交谈之心,后来才发现此人竟有学识,大喜过望,先宋王忙不迭的将王显请入王畿,授以官职。
虽然王显未必有多少才干,但他将隐士的行事说辞学了个□□成,又兼的确有些学识,很合爱好学问的先宋王的脾性,自以为这便是上天赐予他的贤臣,愈发倚重。
待到先宋王离世后,王显已经身居要职,从微贱的庶民,变作有自己封邑的显贵了。
但他究竟有没有才干,如今的宋王继任后,又岂会不知。
于是,有意无意的将王显身上所兼职位一再卸去。后来的王显,在得知宋王竟然中意神女之后,率其他几位臣子,一副视死如归的劝谏模样,未尝不是因此。
并且,王显从不自认为是佞臣,相反,他甚至自以为对宋王室忠心耿耿,为报先宋王的知遇之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原先宋王顾及先宋王与王显的忠心,动作一直不太明显,但是自王显率众臣对他行逼迫之事后,宋王的态度就坚决了起来,毫不留情,却又让人挑不出错处。
但宋王仍旧是留了情的,王显虽然在王畿的职位悉数被卸去,但他的封邑,宋王却未曾剥夺。
本来,他应该安安稳稳的回封地,但王显偏不,他自觉宋王虽不够稳重,有负于他,但他王显,却不能辜负先宋王。
故而,王显没有直接返回封地,而是转道去了齐国,王显认为对于宋国而言,最大的威胁就是陈国。
自诩聪明的王显,准备以自己成全宋国的来日。
不得不说的是,王显此人还是有些忽悠人的口舌之才的,又兼他的确手握宋国权势多年,气势不同,在王显的努力下,竟真的说动了几大诸侯国围攻陈国。
最为紧要的是,王显借用的是宋王之名。
此事若是真能成了,或许对宋国还能有两分获益,但很可惜,人心不齐的几大诸侯国,凑在一块,除了人多势众,在最初破了陈国的几座城之外,后面就因为分赃不均,自乱阵脚。
说到底,陈国这些年隐隐的霸主之相,并非作假。
最终,王显的自作聪明,非但没能使宋国获益,反倒惹恼了陈国。
其他几大诸侯国,自觉先前一役被宋国戏耍,莫说出手相助,恐怕连宋国国破后,如何瓜分都想好了。
毕竟宋国一日在,诸侯国们就不能明目张胆的僭越,反倒会被那些恪守礼数的贤才及学子们唾弃。能有陈国开头,名正言顺灭了宋国,谁会不乐意呢?
而陈王不是那些只知享乐的昏庸君主,他既然敢放言灭宋,自然不会仅仅是为了宋国的挑拨,也不会是为了出一口气。
而是先前宋国国中的宗室叛乱,那位声誉颇高的叛乱宗室,恰好就在走投无路下,投靠了陈国。
陈王一边放言要灭宋,一边又令人散步谣言,只要宋国尽归那位宗室手中,陈王与其私交甚厚,定然不会殃及池鱼,绝不屠城抢掠,说不定就此谅解了宋国的过错。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陈王用的便是此道。
又兼宋国早已腐朽不堪,将士虽有忠勇之人,但不抵陈国的虎狼之师,很快就威胁到了宋国王畿。
陈国来势汹汹,很显然,陈王是真的想要灭宋。
因而,所有臣子都在劝宋王快些离去,王畿地势平坦,根本不适合守城,若是宋王迁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说来可笑,当年宋国先祖建立都城之时,对宋国而言,最大的威胁,无外乎是那些凶狠未开化的蛮夷,所以他们大肆分封,让功臣和宗室弟子为宋国镇守四方,此后安枕无忧。
即便哪日有蛮夷逼近,四面皆是封国,只需点燃烽火,亦能有人驰援。
所以王畿的地势并非险要,而是土地富庶,四周通坦,便于诸国往来,天下朝贡。
谁能料到,最后亡了宋国的,并非先祖们苦苦提防的蛮夷,而是他们最为信赖的封臣。
也正是因为这份信任,才让都城建立在如此安逸之地,绝了宋国的最后一丝希望。
何其可笑,又悲凉。
第113章
在这样危急的关头,所有的臣子都劝宋王离去,暂且去往余城,余城地势险要,固若金汤,城中又一贯富庶,若是藏于余城,少说也能挨过一年半载。
届时,陈国粮草不济,自然退兵。
而宋国虽然被蚕食了泰半土地,至少还能留有宋国之名。至于日后会否日益艰难,彻底失去宋国作为天子国的威名,便等日后再行言说。
因为陈国的来势汹汹,宋王未能向素日一般,戴着十二旒冠冕,身上穿着威严的朝服,而是身着玄色常服。
底下的人,不管是否年迈、久经世事,在面对亡国之险时,都不免露出惶然焦急的神色。
大多数的臣子,都劝宋王趁陈国军队未将王畿包围,今早离去,或能保住宋国。
但也又极少数的臣子,一身凛然正气,誓死劝谏宋王留下。
“您乃宋室天子,岂可仓惶而逃!如此一来,纵使保全了宋室,只怕风骨礼法,只得沦为笑柄啊!”
“胡言乱语,吾宋室数百年的基业,难不成皆付与都城一役?纵弃一城,若能保全天子,何愁他日无兴起之日?”
……
眼看底下的人争执不休,各自有理,若非形式紧急,或许都能殿前失仪,打起来。
宋王漠然的注视着他们,难得没有往日温文的模样。
他倏然起身,声音微沉,“够了。”
这是一个君主的威严,哪怕敌军兵临城下,哪怕国家危在旦夕,但他仍旧是一个传承了数百年之久,一个刀戟之锋曾指向四夷,令天下巍颤的天子国的君王。
即便宋国灭了,他也仍旧是最为正统,被礼数所承认的天子——宋王訾玢。
这世上,无一人可比他身份尊贵。
故而,仅仅是这样单薄的两个字,就足以叫原本吵闹的朝堂一刹那间静下来,诸臣尽皆伏地,无人声张。
宋王双目阖上,沉默了起来,寂静的氛围蔓延在了整个殿内。
许是一瞬,又许是过了沧海桑田般久远,宋王睁开双眼,声音掷地有声,充满坚决,“孤,留下。”
此言方出,底下顿起喧闹,多为臣子们的嚎啕大哭,这些大夫士卿们,再无往日的沉着冷静、高高在上,反而啜泣犹如小儿。他们磕着头,全然不顾形容,恳求着宋王离城,为宋室保全一位贤明的君主。
即便是那些原本就劝说宋王应当留下来的臣子,他们的脸上,此刻也全无半分欣喜,也跟着失态痛哭。
上言宋王留下,全的是气节,难以抑制的痛哭,则是忠心。
不论是谁,都知晓留下必死。
宋王的留下,便是殉国。
哪怕来日宋王室再选出一位君主,再也不会及得上宋王的贤明,宋室注定会衰弱。
着实是可惜了。
他们都盼着宋王訾玢能使宋室中兴,却未曾料到,訾玢全的是宋王室最后一分体面,让固守礼法的宋室,即便消亡也令人不得不感叹,令史书也不得不传唱。
宋王訾玢,中兴之主也,贤名闻世,世无不敬者。以死殉国,宋乃百载,最兴不过文王,最勇不过武王,最义节风骨者,不过宋悼王訾善。
宋王虽已有向死之心,却并不为难众臣。
他命那些愿离去的臣子及贵族,举族搬迁,即便是庶民,也悉数放其离去。
宋王深知,他若殉国,来日必定会选出新的君主。虽然如今的宋王室并无什么出色的子弟,亦不知苟延残喘建成的宋国,能有多少时日,但尽力为下一任宋王留下些家底,也算是他尽了余力。
他闭上双眸,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即便他夙兴夜寐,立志要复兴宋国,最终却成了亡国之君。哪怕宋室不亡,但大抵从他始,又将衰败。
宋王在心中深深的叹息一番,鬼神不佑,无可奈何。
但当宋王睁开眼后,他的复杂情绪一扫而空,面对彷徨无措的臣子,他温和文雅的面容,比任何一次都坚毅。
明明的他身体已经很虚弱,在不断地耗费心血,日日挑灯批阅政事后,晕眩咳血,彻底有了文弱之相。
但此刻,他是宋王,便有宋王的气节与威严。
他着人将无辜的庶民百姓疏散,欲独自率将士固守王畿,守住宋国的风骨体面。
之后的事,便交予后来人。
任何人都能逃,唯独他訾玢不成。
宋王按捺住身体的疲惫,目光落在那些为宋室,也为了他这个君主而痛哭的臣子们身上。
他的声音中有訾玢的怜悯仁德,亦有身为宋王的坚定威严,“众卿且去罢孤守王畿,宋室数百载社稷能否绵延,便托付诸位了。”
说完,宋王站起身,他双手交叠,朝着底下的臣子们弯腰深深一拜。
一时间,底下的人惊诧无比,他们何德何能受得起身为天子的宋王一拜,原先站着的人也悉数跪伏于地,悲戚不止。
能在日渐衰败的宋国为官,这些有些才能的人,大多是心向正统,对曾经的宋国心向往之的人,比起权位,他们更有抱负与匡扶宋室,挽救礼乐崩坏的心志。
亦有许多人,是因为宋王的贤明仁德,颇有古时君主的仁义之风而前来投靠的。
而这些人,在面对宋王将死前的托付,如此形态,又如何能不动容。这位身份尊贵的宋天子,亲自向他们行礼,托付后事,但凡他们又一丝爱国之心,来日都势必会鞠躬尽瘁,绝不相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