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于夏
这是陈掌柜想趁机同丹朱县主交个好呢。
上京里人人都知晓丹朱县主入股了容舒的两间铺子,却不知二人私下里交情甚笃,容舒也从来不拿穆霓旌来给自己脸上添金,是以这事连陈掌柜都不知。
容舒好笑道:“陈叔不必如此,该多少便是多少,县主不喜这套。”
陈掌柜拱了拱手,道:“小的打听到慕将军今春在大同打了场胜仗,不日便要回京述职,这趟回来穆家大抵能恢复从前穆家军的荣光了。”
当初穆霓旌的父亲与伯父并几位堂兄战死沙场,只剩下穆融一个男丁撑门楣。
那穆融原是个病秧子,自小便在上京长大,父兄出事时,他还在国子监做监生。
他单枪匹马远赴大同时,人人都不看好,都在说穆家军马上要散了。
谁料这病秧子去了大同,花了不到五年的时间竟然重整起穆家军的威名来,今岁这场胜仗可真真是把鞑靼军打了个落花流水。
穆家恢复从前的荣光可不是指日可待了么?
容舒将银票放回木匣子,望了望陈掌柜,笑道:“陈叔倒是用心良苦了,说罢,可是上京又有甚不好的传闻了?”
陈掌柜是沈家那批看着容舒长大的老仆人了,听罢容舒这话,也不瞒她,道:“大小姐去了鸣鹿院后,上京便传出一个流言,说承安侯想要休妻了,好借此扶正裴尚书的遗孤。还有就是——”
陈掌柜看了容舒一眼,叹道:“东家您同顾大人和离之事前几日也传了出来。”
老掌柜说到这便不往下说了。
容舒笑笑,不甚在意道:“我同顾大人一个月前便已和离,我还当这事在上京早就成老黄历了,怎地这几日才有人说?”
转念一想,这事大抵是顾长晋压着的,只纸岂能包得住火,迟迟早早都要被人当谈资在茶余饭后咀嚼一番。
陈掌柜道:“顾大人名声委实是太好,初时外头的人都在传是东家您太过飞扬跋扈,这才令顾大人不得不提出和离。好在后来顾大人亲自辟谣,还抓了几个乱嚼舌根的人,方给东家您正了名。”
容舒本还在优哉游哉地吃着果子茶的,听罢这话,忙咽下嘴里的茶汤,道:“顾长晋抓了人?”
这么点小事,倒也不至于劳烦这位大人亲自去抓人。
“您有所不知,委实是那些话传得太过难听了。罢罢,还是不说与您听了,免得您糟心。”
陈掌柜现下想起来都觉着心梗,这世间就是有这样的人,根本不知晓一件事的真相,却非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往人身上泼脏水。
陈掌柜委实是为东家不值。
当初东家嫁入梧桐巷,这上京城的百姓们还道这是桩金玉良缘呢,一个是侯府嫡女,生得貌若天仙、沉鱼落雁的,一个是寒门状元、肱骨之才,又生得玉树临风的。
这样一桩才子佳人的故事谁不喜欢?
然一年不到,这桩金玉良缘就散了。在寻常人看来,好好的姻缘落得个和离的下场,里头定然是有甚猫腻在。
顾大人因着许鹂儿、杨旭两个案子,颇得民心。百姓们哪儿舍得说他,自是把过错扣在东家身上。
好在那顾大人还算是个有良心的。
陈掌柜说到这,不知想到了甚,踟蹰了片刻。
“还有一桩事,小的想想还是道与东家知晓。几日前的春日宴,容二姑娘受英国公老封君的邀请也去了,小的听说二姑娘在那里头同人吵了几句。”
容涴?
容舒微顿,“她同人吵甚了?”
她这妹妹脾气是不大好,但这才将将嫁入蒋家,她应当不会如此沉不住气。从前她在外赴宴,从来都是一副温良恭俭的做派,若不然,哪来“上京三美”的美称呢?
“这事还同东家您有关,春日宴里有人嘴碎了您几句,被容二姑娘驳了回去。”
容舒登时来了兴致,笑盈盈道:“她是怎么驳回去的?可是夸我了?”
陈掌柜有些无奈,先前人顾大人替她辟谣,东家都不大提得起兴致的,这会一听说那位从小同她比到大的妹妹替她说话了,倒是一脸兴致盎然。
“二姑娘道,当初顾大人一瓮牖绳枢之人,受了伤都得东家您从娘家带药回去给他养伤。能如此顺风顺水地平步青云,离不开东家您的操劳,怎地一和离就把过错说到您身上来。这是觉得她们承安侯府的人好欺负不成?”
陈掌柜觑着容舒的脸色,见她一脸笑意,也跟着笑笑:“难得二姑娘也会替东家说话,可惜这番话没传出来。”
容舒道:“没传出来方才好,蒋家那大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如今容涴是蒋家的大奶奶,未来的宗妇,嫁人后还一口一个我们承安侯府的,哪个婆婆会喜欢?尤其蒋家那大夫人是个面慈心狠的,容舒不愿容涴因着自己招来些不必要麻烦事。
总归旁人如何看待自己她早就不在乎了,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可没空去管旁人的嘴。
陈掌柜笑笑着不应话。
容舒轧好账,吃完果子茶便起身离开:“丹朱县主那头的分红该如何便如何,就是记得给她留十来疋好尺头,不需要多花俏,最重要是要结实。今儿便先到这儿罢,我还要去金楼一趟。”
陈掌柜忙应好,亦步亦趋地将容舒送出门。
然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光景,一伙计忽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道:“掌柜的,状元胡同那儿出事了!一大群仕子抄着家伙在那闹事呢!”
在上京做买卖的人最怕就是“闹事”二字。
陈掌柜眼皮一跳,不知想到什么,一拍脑门儿,急急道了声:“糟!”
方才东家是从绸缎庄的后门的草帽儿胡同出去的,那条胡同连着状元胡同,可莫要撞进那场乱子里了!
第三十九章
容舒名下的金楼在长泰街, 从绸缎街后门的草帽儿胡同出去穿过状元胡同便能到。
这胡同她从前走过许多回,往常虽也是人来人往的,却不曾像今日这般热闹。
行至半路, 容舒渐渐觉出不对劲来。
太过热闹了。
前头胡同那嘈杂混乱的声音如同热浪, 一重叠着一重, 声浪中挟裹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容舒定住脚,脑中忽然想起什么。
一边的盈雀道:“姑娘怎地不走了?”
容舒蹙眉,当机立断道:“不对劲儿, 我们回去绸缎庄。”
说着捉住盈雀的手匆匆往回走。
才跑了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好似有什么人冲破了防线往草帽儿胡同涌来。
脚步声与嘶吼声如乱兵入城,又如夕鸦归林, 轰隆隆的震得人心颤颤。
容舒终于想起了, 前世发生在会试放榜后的这场仕子暴动。
当初这场暴动虽闹得大,但不出半日便被官服以雷霆万钧之势镇压了下来。
闹事的仕子关了几日便被放了出来。
朝廷有意要大事化小,许多百姓甚至不知状元胡同还发生过一场暴动
容舒前世还是听常吉说的,是以对这事只隐隐有个印象, 却不想竟是发生在今日。
想起死在这场暴动里的人, 容舒不由得呼吸一紧,催促道:“盈雀, 跑快些!”
二人穿着裙子、绣花鞋,饶是铆足劲儿地跑,也抵不住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匆忙间, 容舒拔下发髻里的一根金簪, 攥在手里。
她掌心冒着汗, 才将将握稳, 身后倏地横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容舒下意识便往那手狠狠一刺。
只她手里的簪子都还未拔出,一道熟悉的嗓音便硬生生撞入耳道:“横平。”
认出是顾长晋,容舒一愣,刚要回头便听“嘭”地一声,横平越过她,用力踹开一道木门。
顾长晋将她与盈雀匆匆塞进门里,只留了句:“护着她们。”便匆匆阖起门往状元胡同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容舒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绯色的衣角。
屋子有些昏暗,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些旧木头,瞧着像是一间杂物房。
大抵是瞧出她的疑惑,横平道:“这是草帽儿胡同一家卖木雕的铺子。少夫人——”
这声“少夫人”一出,横平便顿住声,很快又改口道:“容姑娘放心,这处实际上是都察院的暗点。”
容舒道了声谢:“今儿的仕子暴动可是因着潘学谅的案子?”
横平颔首:“方才主子便是去救潘学谅。”
话音甫落,盈雀忽然“啊”了声:“姑娘,您这簪子有血,可是哪儿弄伤了?”
容舒垂眸望着手上的金簪,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方才这簪子扎入了顾长晋手臂。
他受了伤,握着她腕子的手却没松动半分,铁钳似的,甚至也不吭一声,好似被刺的人压根儿不是他。
方才那下她用足了十分力,定然是疼的。
盈雀还在担忧地望着她,容舒摇头道:“不是我的血,这是顾大人的,方才他……被我刺伤了。”
说罢,她又望向横平,“这铺子既是都察院的暗点,想来是安全的,顾大人那头若是需要你,你自顾去便是。”
前世,顾长晋为了救潘学谅,也是受了伤的。
伤虽不重,但也见了点血。
那会横平应当就在他身旁护着,现下横平不在,也不知晓会不会出甚意外。
横平望她一眼,道:“主子让我在这,我便不能离开。”
他惯来是这样的性子,主子让他护着的人,除非他死,否则他是一步都不会离开。
盈雀还对方才那一幕心有余悸,横平能留下来,她心里踏实多了,忙道:“姑娘,姑,顾大人身手好着呢,咱们两人手无寸铁的,还是让横平留下罢。”
容舒遂不再多言。
身旁没个会武的人护着,委实是不方便。
这趟穆霓旌回来,她本就打算向她讨个武艺高强的女护卫陪她回扬州的,经过今日这一遭,又觉一个不够。
至少要给阿娘也讨一个,今儿不过出来查个账也能撞上这样一场暴动,未来两年随着嘉佑帝身子每况愈下,上京这天子之城也未必多太平。
三人在这屋里等了足有一个时辰,方听外头传来叩门声。
叩门声三长一短,横平一听便立马开了门,道:“主子。”
顾长晋入内,一边手上还搀扶着一人。
那人发髻散乱,衣裳上淌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右手软软垂着。
顾长晋先是望了容舒一眼,见她无事,方转眸看向横平,道:“你来扶潘贡士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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