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小狐
尸体给不出任何回答, 用力拍打门扉的手臂无力垂下, 血染红了地面。
女玩家临死的悲鸣回荡在祈秋耳边, 她无意识拧着裙角,柔顺的雪白布料拧成皱巴巴一团。
得到了新的线索, 谜团反而越来越多, 副本里不止祈秋一个玩家, 其他人又在哪里?为什么女玩家能走出房门?她的死和安迪是否有关?是谁杀了她, 又为什么要杀她?
不要相信——她把信任奉给了谁, 满怀期待与渴望的付出真心,又被谁掏出血淋淋的心脏,像丢垃圾一样丢在鞋底碾碎?
祈秋喉间又涌起一股痒意,她捂嘴咳嗽两声,潦草擦掉唇边星星点点的血迹。
“啾啾。”许渊喊她,他依然站在门边,手掌覆在打不开的门上,“有件事我很在意。”
“什么?”祈秋端起水杯咽了两口,漱掉满腔铁锈味。
许渊:“外面死掉的那个玩家,是不是身体比你好啊?”
身体比她好?这不是废话吗,祈秋皱眉。路边随便拉个人都比祈秋脆弱不堪的人类壳子身体好,就算是体测800米后喘得惊天动地恨不得下一秒厥过去的当代女大学生也比她强一座山头的高度。
“我说的不是体力。”许渊摆摆手,解释道,“你听到她说话的声音了吗?慌张、恐惧、绝望,以及,中气十足。”
“啾啾做不到吧?”许渊走到祈秋旁边,指指她的喉咙,“如果是你,在试图开口前就会因为喘不上来气大口咳血,一个字要分三段拼音讲,死之前能把‘不要’的‘不’字说完都算尽了最大努力。”
许渊明目张胆diss小白花身体的废物,说出的话却并不是夸张的修辞。
同为玩家,一个身体不断恶化最多活到今天晚上,另一个为什么能带着健康的身体死去?
她的健康,是用什么换来的?
祈秋想得出了神,一时间忽视了身体的不适。
她不知道,自己病歪歪倒在沙发上的样子在许渊眼里和门外死去的女玩家只差一丁点儿微渺的区别,她靠在沙发背上仿佛将脖颈轻轻贴在死神冰冷的镰刀边,只要动作幅度再大一点点,整颗漂亮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毯上。
许渊忍不住伸手把祈秋的脑袋摆正,不让她往沙发背上靠。
啾啾是个像人偶一样的女孩子,关节脆弱,既可以轻易折断,也任人摆弄姿态,安安静静靠在他身上时像个昂贵漂亮的装饰品,实际心思却很难猜,有自己的主意,擅长说谎。
她还在咳嗽,支离破碎的身体摇摇欲坠,精神疲惫又无法入睡,把难受都闷在口里,不吭声。
“你扶着我的脑袋做什么?”祈秋回过神,发现许渊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像她的脖颈和脑袋即将分家,只能靠人工手动扶稳。
“好危险的。”许渊说,“差一点点,你的头就要被镰刀砍断了。”
祈秋迷惑地瞅了眼空无一物的背后:死神来过了?来的是只有乐子人能看见的波粒二象性死神?
“哦。”祈秋乖乖答了一声,往前挪了挪,尽量不挨着沙发背坐。
许渊满意了,他站起身:“我去弄点吃的。”
门缝里飘散的血腥味久久不散,许渊哼着歌在橱柜里翻翻找找,食欲完全没受到影响。
与其说他对其他玩家的死亡很冷漠,倒不如说他只是不感兴趣。
“啊。”许渊从厨房探出头,又一次强调,“啾啾,不要靠着沙发背,磨得亮亮的镰刀离你只有两根手指的距离,千万不要自己把脑袋送上去哦。”
祈秋知道死神离她很近,但这不是个比喻吗?为什么他煞有正事把幻觉说得像真的一样?
祈秋不懂,但她从不和掌握厨房温饱大权的厨子争辩。
“咦,好像可以争辩。”祈秋摸了摸喉咙,“我应该吃不了东西,不受厨房的制裁。”
胃里又是蝴蝶又在咳血,咽个稍稍硬一些的面包块怕不是都要胃穿孔打出死亡结局。
许渊高高兴兴地下厨,祈秋不想扫兴,她想了想,决定等早饭端上来就以刚刚有人死在她面前她吃什么都想吐为理由婉拒。
祈秋边思考副本的事情边看着厨房,她看见许渊点火,在锅里装入食材,动作专业如一位熬制魔药多年的料理大师男巫,神奇坩埚冒出袅袅白烟——白烟——烟——
祈秋一个错眼,再抬头时发现许渊不见了!
他被蒸汽吃掉了!
“别进来!”许渊的声音透过白雾,边呛边咳边说,“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我们马上开饭。”
听声音还是那个许渊,祈秋却想到她曾经经历过的一个浓雾副本,玩家们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雾中的森林里,等祈秋走到集合地点的野营地却发现一位玩家都不少,大家其乐融融地生火野营,招呼祈秋去吃烤肉。
如果它们投在雾中的影子模样不那么狰狞,祈秋一定接受它们热情的邀请。
“只是做个饭而已,应该不至于……吧?”祈秋迟疑地想,她隐约嗅到暖呼呼的主食饭香。
“我讨厌没有电饭煲的厨房和没有外卖的副本背景。”过了好一会儿,许渊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挥散厨房白茫茫的雾气走进客厅,把碗勺一起搁在祈秋面前的茶几上。
祈秋忍不住看了眼能让烟雾报警器吵醒整栋楼住户的厨房大雾,怀疑许渊不是在做饭,是在调配炸.弹。
“煮得稍微有点过头。”许渊握着勺子搅了搅碗里的东西,“将就着吃吧。”
醇厚的米香散发熨烫的温度,粒粒分明的米饭煮成黏稠的白粥,切成小块的红薯混在粥里,宛如白雪中小朵橘黄的花,甜甜糯糯。
又烫又稠的白粥,一勺要慢慢吹很久才能入口,简单的米香和红薯甜香滑入发冷的喉咙,胃里暖洋洋的。
从味道、健康和养生三个角度,完美击中祈秋的好球区,她一再犹豫,愣是说不出婉拒的话。
许渊端着碗,勺子在粥里敷衍地搅来搅去,等粥稍微冷一点,他直接端着碗往嘴里灌,像喝白开水一样嚼也不嚼往下吞。
寡淡无味又没有嚼劲,主厨脸上写满了无趣,单纯为了饱腹而吃。
“吃完了?”许渊看了眼祈秋手中巴掌大小的瓷碗,以他对啾啾食量的了解,今天称得上超级捧场。
“很好吃。”祈秋舔了下唇,回味口中软糯香甜的余味。
“那就行。”许渊三两口喝完碗里的剩粥。
“厨房里的蒸汽……”祈秋不知道该不该问,“你把锅烧了吗?”
他们都吃完一顿饭了,厨房里弥漫的白雾依然浓郁得可怕,连带客厅也仙气飘飘,祈秋感觉自己正坐在瑶池上喝稀饭。
“啾啾,你真的很没良心。”许渊长吁短叹,“刚刚吃完人家做的饭,立马怀疑我的厨艺,我像是做饭烧锅的人吗?”
除了锅底糊穿和调配炸.弹,恕祈秋想不出第二个厨房蒸汽泛滥成灾的缘由。
“我用了一张白雾弥漫的道具卡。”许渊打了个响指,“等你的便宜男朋友质问‘为什么这个煤气管道工人还在这里,你是不是想给我戴绿油油的环保帽’的时候,你就可以回答他:亲爱的,当然不是,不信你去厨房看看。”
“等他走进厨房,我就可以借着雾气……”许渊拇指抹过脖颈,“噌——的一下,结束一切。”
祈秋:“安迪死了,我该怎么知道最大的秘密是什么呢?”
许渊:“简单。不管他之前有多大的秘密,到时候‘杀死安迪的凶手是他女朋友雇来的煤气管道修理工’一定空降榜首,成为唯一的正解。”
怎么办,祈秋竟认为许渊说的好有道理,对一个活人而言怎么会有比杀死他的凶手是谁更大的秘密呢?
我不生产秘密,我只是秘密的搬运工。——BY.许渊
“叩叩。”
说安迪安迪到,门外传来礼貌温和的敲门声。
死去的女玩家仅仅被拖走尸体,血泊打湿门口的地毯,显眼到无人能够忽略。
英俊过人的男人站在鲜血染红的地毯上,皮鞋锃亮,微笑着敲开女友的门扉。
祈秋握住门把手,向内一拉。
燃烧的火红占据了她的视野。
“献给你,我的阿弗洛狄忒。”安迪抱着一捧热烈似火的红玫瑰,温柔深情的看着祈秋,“你喜欢它们,对不对?”
眼前是如火的玫瑰,脚底是干涸的血痕,两道截然不同又相似至极的红色映在祈秋的黑瞳中。
甜蜜的花香压过口唇中米粥的清甜,侵占祈秋全部感官。她不自觉抬起手,想抱住递到怀里的花。
“让女朋友拿这么重的东西,你不是体贴男朋友。”祈秋背后伸出一只手,将玫瑰抢了去。
“很意外看见我?”许渊嫌弃地摆弄手里的捧花,笑眯眯与脸色难看的安迪对视,“不好意思,你看厨房里的蒸汽,再不修煤气管道雇主小姐就没地方落脚了,我只是在认真完成我的工作。”
“我也不想打扰你们。”许渊睁眼说瞎话,“要不你们出门约会,我看家?”
玫瑰被许渊夺走时,祈秋有一瞬间失了神,垂落在她肩头的发尾扬起轻微的弧度,像是主人按捺不住抢夺的攻击冲动。
喉间的痒意在嗅到玫瑰时翻起惊涛骇浪,祈秋狠狠咬了下舌尖,在剧烈的痛楚下强行抹杀不属于自己意愿的念头。
许渊背在祈秋身后的手不动声色扶住她摇晃的身体,轻轻握了握她的腰。
他们刚刚在说什么……出门约会?祈秋回过神,立刻接上许渊的话:“是的,亲爱的,我们为什么不出去走走呢?比如,去看歌剧院最经典的那出歌剧。”
提到歌剧,安迪的眼睫不明显地颤了颤,嘴边笑容扩大,温和有礼的笑意因扯开的弧度过大显得尤为怪异。
“歌剧,今晚正好有一场。”安迪缓慢摩挲手上戴着的白手套,“当然,亲爱的,我非常愿意邀请你。”
他居然轻易答应了。祈秋和许渊对了个眼神。
“既然如此,我不得不先遗憾告辞。”安迪不再试图进门,他微微一笑,“晚餐后我来接你,希望那时勤劳的煤气管道工人已经结束了他全部的工作。”
“我尽力。”许渊纯良地说,他大大方方地邀请安迪,“要不你和我一起去修,设身处地感受一下什么叫大工程。”
安迪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婉拒了许渊的热情,在他离开后,大门铁面无私地再次合拢。
“祈秋小姐”日记有云:哪怕天打雷劈天理不容,她心爱的男朋友一天最多最多只陪她两个小时,到点走人,比下班打卡的摸鱼社畜时间观念更惊人。
说不定来找女朋友也不过是他的日常打卡行为。
“总算可以出门扫地图了。”许渊伸了个懒腰,“今晚的餐后散步主题,会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呢……真期待啊。”
一般人约会基本是约到饭前,顺便一起吃饭交流感情,安迪却非要约到晚餐后,一看就是小气吧啦连请女朋友吃饭都不肯的绝世渣男。
“啾啾,眼光放清楚一点。”许渊语重心长,“千万不要被渣男骗走。”
祈秋没说话,她凑到许渊手边,轻轻嗅了嗅玫瑰的芳香。
“这味道真好闻。”祈秋低声说。
“你很喜欢吗?”许渊意外地说。女孩子喜欢鲜花很正常,喜欢求生游戏副本NPC送来的花很不正常。
祈秋不仅喜欢,还想伸手从许渊手里接过花束——不,与其说“接”,不如说“抢”。
她看起来有些不对劲,许渊扬起手臂,让祈秋抓了一空。
她的指腹划过树枝上的尖刺,血珠渗出皮肤。
祈秋含住手指吮了吮,目光追逐玫瑰火红的花瓣。
许渊这下是真觉得不对劲了。
他想了想,拿着玫瑰花束走进卧室。
身后的人果不其然亦步亦趋跟了过来,安静地看着许渊把安迪带来的鲜红玫瑰插在卧室书桌的花瓶中。
浓郁的花香浸满祈秋的呼吸,她坐在床沿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玫瑰看,专注到忘乎所以。
“啾啾?”许渊喊她,得不到回应。
“好香啊。”祈秋小声说,“你闻到了吗?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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