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碧芜不知道上一世的萧鸿泽知不知晓此事,可若是他知道,却无法像如今这般将信送出去,只能领着剩下的二万将士与敌军拼杀,然后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士卒一个个倒下却无能为力,直至自己筋疲力竭之时,他该有多么的不甘与绝望,碧芜不敢去想象。
而那些贪污军饷却仍逍遥法外之人,甚至还可能为萧鸿泽之死感到庆幸。
谁说好人长命,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公!
誉王抬手在碧芜脑袋上轻轻抚了抚,安慰道:“会好的,都会好的。”
碧芜朱唇紧抿,没有说话。
若是如此,就好了。
誉王抱着她睡了一夜,碧芜却是一夜未眠,直到外头的天吐了白,她才忍不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她自然不知道,正当她熟睡之时,京城已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早朝过后,户部尚书方屹铮及户部几位官员被以贪污军饷之罪抓捕下狱,听候发落。
消息一出,百姓们哗然,才知原来靖城先前战败并非因我军防守不利,也并非因敌人来势汹汹,却是那不防寒的棉衣致众将士纷纷染疾病倒,难以出战,亦无了抵抗之力。
那些已无辜战死之人的家眷知晓后在府衙门前痛哭喊冤,以求严判处死所有涉案之人,以慰亡灵。
此事传到宫中后,淑贵妃当即前往御书房求见永安帝,言方屹铮不过一时鬼迷心窍,求永安帝看在他往昔在朝中建树颇丰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永安帝未召见淑贵妃,反是皇后亲自命人将淑贵妃带回芙蓉殿去,道没有允许,不得踏出殿外一步。
原十一皇子即如今的赵王喻景彦在六日后将军需物资和几位御医送至靖城,解了靖城燃眉之急。
然不曾想就在此后第三日,西泽军忽而夜袭西南边境。
萧鸿泽率兵奋力抵抗,虽勉强守住了城门,可西泽大军七万人,城内可用之人至多不过四万,两方正面碰撞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怕西泽军很快便会攻破靖城。
西南边防岌岌可危,正当此时,西泽派出使臣送城和谈,可名为和谈,实际不过是趁火打劫。
他们以止战为条件,要求大昭割让两座城池,再将一位皇家公主送往西泽和亲。
朝中一时争议纷纷,主战派道大昭建国几十年来,从未有过割地求和一事,且一旦将两座城拱手奉上,便等于向西泽示弱,从此被西泽踩于脚下,大昭颜面荡然无存,且西泽狼子野心,又怎会只满足于两座城池,只怕到时得寸进尺,贪要更多。
主和派却不赞同,言为了万千将士和百姓的性命,割两座城,再牺牲一位公主又有何妨,且此计亦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养精蓄锐后再将城池夺回来也不迟。
两厢争论不休之时,本该在禁足的淑贵妃却强拉着六公主喻澄寅至永安帝的御书房前跪下。
道为了大昭国泰民安,不让更多无辜将士战死,也为弥补方屹铮所做之事,愿自请让六公主远嫁西泽,平息战事。
第77章
珍惜
虽说是淑贵妃是主动带着六公主来的,但按年岁,其实这个和亲人选只怕还非六公主喻澄寅莫属。
她上头的几位公主都已是过了双十的年纪,且有了婚配,而最底下的七公主才不过八岁,怎么算,都只能落到喻澄寅头上。
然永安帝本就心烦意乱,淑贵妃还偏偏拉着六公主来这一出,永安帝非但没有得到任何宽慰,反是怒火中烧,毫不留情地让李意将母女二人送了回去。
一柱香后,芙蓉殿内,淑贵妃看着自己向来珍爱的女儿此时瘫坐在地,哭得梨花带雨,不由得秀眉微蹙,忍不住低喝道:“哭哭哭,哭什么哭!只不过让你去和亲,也不是让你去送死,你有什么好不愿意的!”
喻澄寅哭声微滞,难以置信地抬眸,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冰冷的话竟会从素来将自己视为掌珠,不忍自己受半分委屈的母亲口中说出来。
少顷,她哽咽道:“母妃,你分明知道,那西泽皇帝是个年过半百,与父皇还要年迈的老头,为何还要这般狠心,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淑贵妃闻言眸光闪烁了一下,她心虚地扭了扭帕子,垂首看了喻澄寅一眼。
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她如何真的会不心疼,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只能忍痛割舍下她。
见淑贵妃面色有所松动,喻澄寅趁机拉住淑贵妃的衣袂道:“母妃,母妃,寅儿求求你,别让寅儿去和亲,别让寅儿去……”
淑贵妃被喻澄寅的哭声惹得心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安慰道:“教你去和亲也不过权宜之计,待此事过去,你哥哥荣登大统,便能顺理成章将你接过来,你只需忍了忍,至多也就几年而已……”
喻澄寅却是拼命摇头,“不,我不去,我不去……”
见她这般顽固,哭哭啼啼个不休,淑贵妃到底没了耐性,咬了咬牙,怒目圆睁道:“别哭了,我养了你十余年,如今也是你该报答我的时候了,你二舅舅被下了大狱,你哥哥定会因此受到牵连,可只消你主动要求去和亲,你父皇定会对我,对你哥哥有所改观,亦会心软几分,事情也还有转圜的余地!所以,你愿不愿意都得给我去!”
说罢,淑贵妃猛一甩袖,沉声道了一句“看好公主,不许公主踏出侧殿半步”,旋即面色寒沉地提步踏出殿去。
她在这宫中待了二十余年,虽也算是荣宠不断,可却始终有一个皇后压在她的头上,使她不得随心所欲。无论如何,她的枫儿都必须登上皇位,只消她当上皇太后,这宫中就不会再有人敢忤逆看低她。
为着如此,就算牺牲几分又有何妨!
一个时辰后,誉王府雨霖苑。
碧芜亲手做了梅花粥,递给旭儿喝,宫中消息传得快,淑贵妃带着六公主去求见永安帝的事儿很快就到了宫外。
乍一听闻此事,碧芜不由得沉默了一瞬,因与喻澄寅向来交情不深,她都快忘了,上一世这位原在宫中受尽宠爱的公主却落得了个最为凄惨的下场。
前世,靖城城门几欲失守之时,西泽也如如今这般遣使者前来谈判,开出的条件里,其中一样,便是送一位皇家公主去和亲。
一开始,永安帝并未同意,为了大昭颜面始终坚持死守,后来萧鸿泽战死,西南边防攻破,西泽人一连夺取三座城池,眼见他们一路北上,气势汹汹往京城方向而来,永安帝逼不得已答应了西泽的要求。
送去和亲的人自然是六公主喻澄寅。
前世贪污军饷之事并未事发,因六公主为家国百姓而牺牲自己,她的胞兄承王在朝中的支持也因此牢固了许多。
永安帝派出十一皇子和十三皇子亲自护送妹妹至边境处和亲,而两位皇子怎也不会想到,此后六年间,喻澄寅在西泽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几乎每一日都在地狱中度过。
那西泽皇帝已过天命之年,虽已不能人道,可在房事时仍旧十分残忍,喻澄寅出嫁时方才十五岁,她的新婚之夜,和日后每一个和丈夫相处的夜晚,不是被吊着鞭打,便是被逼着如狗一般在地上爬行。
毫无尊严!
然那西泽皇帝要的便是如此,他欲通过折辱这位高贵的邻国公主,来享受凌驾于大昭之上的尊荣与快感。
喻澄寅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无数次的求饶换来的是更变本加厉的折磨,终于在她和亲的第三年,这个昔日受尽宠爱的小公主彻底疯了!
而在这不久后,西泽皇帝驾崩,三皇子继位,表面虽封喻澄寅为太妃,实则却觊觎她的美貌,时不时夜闯宫殿,欺辱这个早已神志不清的女子。
直到一年后,喻澄寅的贴身侍女再也看不下去,跪求出宫采买的宫女将信笺带给一大昭来西泽的商人,商人带着信回到大昭,将此信一路辗转送到了登基不久的成则帝手上。
成则帝看着信沉默了一夜,翌日便令齐王妃长兄邹肃行领兵十万攻打西泽,命他务必夺回公主。
大昭军休养生息那么多年,将士们皆还念着当年破城之恨,割地之耻,一个个战势高昂,不过四个月,不但夺回了丢失的城池,还攻破西泽边防,一路直捣西泽王庭。
西泽新帝吓得魂飞魄散,忙命使臣献上降书,交出了喻澄寅。
来亲自接公主的依旧是当年的十一皇子和十三皇子,只不过他们如今都已封了王。
时隔六年,喻澄寅再次见到两位哥哥,眸中难得显出几分清明,然她并未号啕大哭,只静静地淌着眼泪,道了一句“带我回家”。
她坐上了回大昭的马车,面上虽存着笑意,但身体却一日弱过一日,军中的大夫诊断过后,回禀说公主常年服毒,如今五脏俱全,已是回天乏术。
她早已不想活了。
喻景彦和喻景炜日夜轮流陪着自己这位曾经再活泼爱闹不过,如今已被折磨得没了人样的妹妹,眼看着她逐渐衰弱,甚至连喝水的气力都没有了。
在进入靖城的那一日,她躺在喻景彦的怀里,看着远处山头冉冉升起的旭日含笑满足地闭上了眼。
喻景彦和喻景炜在靖城停灵三日后,扶柩回京,将六公主葬于皇陵。
再两月,大昭军奉成则帝之命攻破西泽,屠尽西泽皇室,彻底吞并西泽土地。
自此,西泽国灭。
碧芜回忆着前世种种,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自古和亲公主都没有什么好结局,若此生靖城仍和前世一样被敌军攻破,只怕这位单纯的六公主亦难逃和前世一样的厄运。
在骨肉亲情和家国存亡之间,永安帝只能选择后者,作为皇帝的女儿,虽锦衣玉食,人人艳羡,可不过囚于笼中的金丝鸟,随时可能被转赠于人,成为利益的牺牲品。
喻淮旭还以为碧芜在想萧鸿泽之事,不由得用小手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安慰道:“母亲,舅舅不会有事的,他福大命大,定会平安回来。”
碧芜闻言,抿唇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旭儿的脑袋,“嗯,旭儿说得对,你舅舅是有福之人,定然会打胜仗,然后平平安安地回来。”
喻淮旭喝了一口梅花粥,看着母亲忧心忡忡却故作坚强的模样,暗暗垂下了眼眸。
他方才的话倒不仅仅只为安慰他母亲,前世他也读过不少兵书,对用兵之道也多少了解一些。
面对兵力比自己多上一半的西泽军,他这位舅舅尚且能够抵挡,守住城门不破,只消再熬过几日,待更多将士病愈,想来大昭军定会恢复往日雄风。
前世,他在父皇的御书房中读到过关于这一年战败的案卷,才发现在永安二十七年,即两年后,永安帝无意间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可那时永昌侯府已然被抄家,承王也被贬至封地,永不得回京。
为了掩盖这桩丑事,永安帝最终选择了隐瞒,秘密处置了剩下的相关人等。因若天下百姓知晓,靖城战败,城池失守并非全是因外敌侵略,而是祸起萧墙之内,定然会对皇家,对朝廷彻底丧失信任。
这便是皇家,高高在上,尊贵威仪不过表象,光鲜之下,是自私自利,污浊与肮脏。
思至此,喻淮旭抬首看了碧芜一眼,前世,他母亲一直道他父皇是个明君,却不知他父皇实际也不过是再自私卑鄙不过的人,为了他母亲,他父皇甚至不惜施计欲一点点从根处彻底打垮苏家。
但后来……
喻淮旭蹙了蹙眉,实在想不起之后的事,也不知他父皇究竟成功了没有。
只一事,他一直很好奇。
他母亲前世究竟是怎么死的?
与此同时,观止茶楼,厢房。
誉王轻啜了一口茶,问坐在对面之人,“方屹铮私吞的那一大笔军饷,你可查到了去向?”
对面人清隽的面容上剑眉微蹙,正是唐柏晏。
他默了默道:“臣暗查之下,却只查到方屹铮用此钱财,在朱雀街南面买了一座四进宅院,养了一貌美的外室供他亵玩,可除却这些,臣再未查到这笔钱的其他去处……”
誉王闻言双眸眯了眯,他自是不信,几十万两纹银,他方屹铮只花了这么一些。这些钱财来路不明,他定不可能藏于府中,若不是藏在了他处,他又是花了作何用处,用在了哪里?
他眸色沉了几分,淡声道:“再去查查,方屹铮只消做了,定会留下痕迹。”
“是。”唐柏晏应声。
誉王顿了顿,又紧接着问:“我交代你的另一件事,办得如何了?”
虽未明指,但唐柏晏顿时明了誉王所问为何事,他正色道:“微臣按安国公先前给的线索一路去查,确实已寻到了人,若不出意外,两月后,此事当就能成。”
“好。”
见誉王满意地颔首,唐柏晏迟疑半晌道:“殿下,臣借故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臣的夫人还在三楼的厢房等着臣呢,臣得先行告退了。”
誉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旋即唇角微抿,起身道:“正好,本王也是时候该回府了。”
唐柏晏忙也跟着起身,见誉王行至门前,蓦然止步,回首看向他,“柏晏,本王当年让你娶萧毓盈时,是问过你心意的,她是王妃的姐姐,如今不管你是否真心喜欢萧毓盈,无论如何,今后你都不可负了她。”
听得此言,唐柏晏怔了一瞬,旋即拱手,面色认真地道了声“是”。
他目送誉王下了楼,转身正欲上楼去,却差点与迎面而来的萧毓盈撞了个满怀。
萧毓盈看着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再去看那厢正步下阶去的熟悉背影,问道:“夫君,这是誉王殿下吧?你和誉王殿下……”
见萧毓盈双眸眯起,狐疑地看着他,唐柏晏顿时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正欲解释,却听萧毓盈低身凑近道:“你方才骗我去出恭,那么久不回来,是不是私下里在帮誉王殿下查靖城贪污军饷一事?”
唐柏晏闻言懵了懵,忙点头,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夫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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