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金枝 第286章

作者:漫漫步归 标签: 穿越重生

  前世,大丽便是这般觉得的。出身于青楼花船,是众人眼中的“低贱之人”,在被江家人接去前的大丽已然在江南道混的风生水起。能够做到这一点,除却手段之外,大丽确实靠着相貌获益不少。

  可大丽所谓的风生水起从一开始便是对上那厢会入风月场之人,是季大老爷那等“风流才子”,于那等人而言,喜欢来得自然快,你皮相好看,他便喜欢,大丽因此受益不少,自然觉得相貌重要。

  待到去了长安城遇到江小姐受挫之后,她那般自负的人自是不肯接受自己的手段、智谋、才华这些东西不如旁人的,便只将这一切归之于相貌之上。至于出身,她没得选择,可在江南道时能将比她出身高过不少的贵女玩弄于鼓掌之中,可见在她眼里,出身这个也不是最重要的。

  在大丽的眼里,相貌至关重要。这一点,单看杨仙芝对自己相貌的自负遮面这些举动就可以看出了,大丽在她耳边怕是从小就是这么说的,杨仙芝自也对此深信不疑。

  这话听的方知慧一阵唏嘘:“如今这杨仙芝这美人……”话至一半,忽地噤了声,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日光下手中甩了个漂亮枪花朝这边望来的人。

  姜韶颜也在此时抬眼看了过去:那张已然看过很多次的脸向这边侧了过来,唇角微勾,对着杨仙芝时的冷若冰霜就在瞬间冰雪消融,赛过名山峥嵘的五官线条柔和了下来,由那眼尾眉梢的那一点艳丽点化开的潋滟衬的身后的满城烟雨黯然失色。

  正愣愣的同姜韶颜和香梨看着此时容色极盛的季崇言,方知慧突地觉得鼻子有些发热,有什么东西似从鼻间流淌了下来,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自鼻间流淌而出的东西,看到满手的殷红,方知慧顿时吓坏了,惊呼了:“我怎么流血了,姜四,我会不会死……”

  姜韶颜收回了看美人的目光,鼻子动了动,凑近闻了闻方知慧身上的味道之后开口问她:“你早食吃了不少燕窝?近些时日也服了不少补物?”

  方知慧点了点头,忐忑的看着姜韶颜:“姜四,我这要紧么?不会是什么不治之症吧!”

  “你这是……”姜韶颜张口正想解释一番,眼角余光却看到同样鼻子里塞了两个布团小跑过来的烟花周,放弃了慢条斯理的解释,言简意赅道,“你同烟花周这些时日补过头了!”

  补过头了……方知慧摸了摸鼻子,埋怨的看了眼同样不比她好多少的烟花周,道:“他说路途遥远,要吃上十天半月的干粮,我二人想着怕身体撑不住,便补了补……”

  这一补便补过头了。这还真是个啼笑皆非的闹剧!烟花周连忙拉着跳下马车的方知慧回后头处理鼻血去了。

  姜韶颜看着走至近前的季崇言,顿了片刻之后,忽地笑了。

  “怎么笑了?”季崇言挑眉问她。

  虽说她未必会问,可同杨仙芝说完话之后,他还是立时走了过来,准备解释清楚的。他不想因着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话没有解释而同她生出什么嫌隙来。

  怎么笑了?

  姜韶颜莞尔,看向季崇言轻哂:“我笑……美人杀人何须用刀。”

  当时方知慧突然流出的鼻血就让她想到了这一句话,当然,这只是个玩笑,方知慧也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流的鼻血。

  可眼前这位确实是个美人,杨仙芝在这位面前,“美人”这称呼是真真够不上了。

  如斯赞美?季崇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杀人倒不必,只消悦己者觉得好便可以了。”

  他说“悦己者”三个字时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仿佛轻轻碰了碰隔在两人正中的那张纸,能叫她隐隐看出纸后的那个人,却没有完全戳破。

  姜韶颜垂眸沉默了片刻,笑了:“季世子谦虚了。”

  不管悦己不悦己,他的相貌她都觉得好,在还不曾见过他时,她便觉得好了。

  “杨仙芝会跟我们回去,而后么……大抵是入宫侍奉陛下。”季崇言说着,瞥了眼那放下车帘隔绝了外人探视的马车,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她不敢忤逆杨衍的。”

  侍奉君前是杨衍的意思,倒是大丽才会生出靠杨仙芝的美貌来拉拢他这等不合时宜的想法,不过杨衍先前会同意大丽和杨仙芝这对母女做出这样的事来,让他也有些意外。

  杨衍何以会觉得他会喜欢杨仙芝这样的女子?季崇言有些不解:难道是传闻的杨仙芝长的肖似那位江小姐的缘故?

  可江小姐那样的美人也不见得人人喜欢,杨衍又何以确定他会喜欢仅仅肖似江小姐的杨仙芝?

  难不成……是因为当年小舅喜欢江小姐,杨衍便觉得长相同小舅有几分相似的他也该喜欢与江小姐有几分相似的杨仙芝?

  这理由也委实太过可笑了!况且,真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便是唯一的,又何来所谓的容貌相似的替身之说?

  太可笑了!季崇言摇了摇头,看向面前的女孩子:他喜欢的是姜四小姐,是姜四小姐这个人,可不是肖似她的女子。

第四百七十六章 途中路遇

  略略休整之后便该出发了。

  吴有才对着缓缓动起来的马车队伍一礼,高呼:“恭送国公爷、世子、林少卿。”顿了一顿,又朝着他们身后那辆马车里探出头来的女孩子摆了摆手,态度比起先时的恭敬放松了不少,他憨笑了一声,挠了挠后脑勺,道:“姜四小姐一路顺风!”

  眼见女孩子朝他摆了摆手,吴有才这才垂下了施礼的手,看着长长的马车队伍向前行去,待到最末一辆方二小姐堆放行李的马车从身边驶过,最打头的安国公的那辆马车已宛如一个小黑点一般快要消失在视线尽头了。

  如此长的队伍,可不比那等走南闯北的商队短多少了。其中又有不少武艺高强的护卫随侍左右,哪个劫匪脑子坏了才敢碰这样的车队。吴有才放下心来,收回了目光,转头问身边的文吏:“今儿来时你说什么来着,说姑苏有什么事了?”

  大人这记性……文吏听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道:“是祖籍姑苏的杨大人今日要回来了,”说到这里,文吏顿了顿,翻出随身携带的舆图看了片刻在宝陵附近官道的位置上点了点,道,“国公爷他们此去应当会在路上同杨大人一行人遇到呢!”

  吴有才“哦”了一声,并不在意:“遇到便遇到呗,这江南道的官道又不是哪个人的私产,谁都能走!”

  一路趴在车窗边摇摇晃晃的看着车外的江南春景,前行的马车就在此时突然停了下来。香梨伸长脖子努力看向队伍最前头的状况,依稀可见有几辆马车在最打头的安国公的马车前停了下来,香梨恍然,回身对姜韶颜道:“小姐,迎面碰上别的马车了,许是不方便并行,请对面让一让便好了。”

  “兴许不止让一让,还要说上几句。”坐在马车里的女孩子却抬头看了看天,而后掀开车帘跳下马车,看向迎面而来遇上的马车。

  有人自对面的马车上下来,走到安国公的马车前施了一礼。

  只一眼,姜韶颜便认出了来人——杨衍。

  比起当年多了不少岁月的痕迹,周身的气息也越发难以琢磨了起来。

  安国公被季崇言扶下了马车,同杨衍寒暄了起来。

  离的有些远,自然听不真切,姜韶颜没有上前,转身回了马车。

  不等好奇的香梨开口,便解释道:“是回姑苏的杨大人。”

  香梨“哦”了一声,顿了顿,指了指前头一辆自打坐上去便未再掀开车帘的马车,道:“那杨大人不是那个杨二小姐的爹么?她怎的不下马车见她爹?”

  杨仙芝的反应……姜韶颜挑了挑眉,伸手朝香梨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眼见香梨捂住了嘴巴,才看了眼最前头陪着安国公同杨衍寒暄的季崇言道:“她留在宝陵学规矩,怕是还不知晓杨家的事。”

  这应当是季崇言的手笔,所以在杨仙芝看来,杨家还是一切如常,杨衍也远在京城,如今是季崇言办完事回京城的时候,她被关在宝陵的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她也并不知晓。

  香梨闻言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顿了顿,却不解道:“那做什么不叫杨大人自己带着自家小姐回京?干嘛要叫她们同我们同路?”

  “言哥儿,那杨家小姐之事你方才怎的不对杨衍提及?”重新坐回马车上的安国公问出了和香梨相同的话。

  方才一番安国公拉长着脸的寒暄之后,同杨衍随行的几辆马车退到一旁让他们先行了。

  待到安国公重新坐回马车上,同杨衍一行人拉开距离之后,安国公便忍不住开口问季崇言。

  他总觉得言哥儿似乎是有意隐瞒了杨家小姐与他们同行之事,可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难道只是同先时对魏家人一样,摆杨衍一道?

  这理由实在有些站不住脚,他不觉得长孙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季崇言听罢安国公的疑问,替安国公整了整身后的靠枕之后才开口解释了起来:“祖父,我们此行待回到长安应当入四月了,杨衍回姑苏处理一番事情怎么也要到五月才能回京,”若是庄浩然这个人再难缠些,杨衍回京的时候只会更晚,“我若没记错的话,此次陛下充盈后宫选秀定在五月初,待到杨衍回来,选秀应当已然结束了。”

  杨衍对杨仙芝的安排是入宫,无缘无故自不能安排女孩子入宫,否则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甚至还有“献女求荣”的嫌疑,虽然选秀的实质同“献女求荣”也没什么两样,可正经选秀入宫,名正言顺,未来的路自也更顺畅,是以,杨仙芝自是要走选秀这一条路的。

  陛下在位二十年,除却十年前选过一次秀之后便再未选秀过,今年选秀也是各方博弈的结果。

  “说起来,这还要多亏杨衍找来了民间的二殿下,”季崇言靠在车壁上淡淡的说道,“原本陛下膝下只一个大殿下,不管大殿下品行如何,这储君之位是板上钉钉的,是以群臣也无人有什么从龙之功的想法,朝中朝堂党争虽对朝政看法不同,可这朝堂大体还是稳的。可自从杨衍一来,原本稳固的朝堂局势便不稳了。”

  安国公看向面前淡淡说话的长孙:这个长孙自幼便不消他来操心,这个年岁论心智手段却已经胜过不少朝中浸淫官场多年的老臣。

  原本稳固的朝堂局势曾是一颗磐石,可杨衍却送来了一枚楔子,坚固的磐石中插入了一枚楔子,四分五裂的散开是早晚的事。

  曾经自恃是陛下独子的太子殿下仗着自己“储君”的身份做了多少荒唐事?当年,众人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把太子殿下推到陛下面前受训。

  可太子殿下有恃无恐,做下了不少错事。当太子殿下是唯一的,错事再多,陛下、朝臣也会原谅,会期望太子殿下有朝一日能“醒悟”过来,改正错误,成为明君。

  曾经的荒唐事于唯一的太子殿下而言是“小缺点”,却不致命。

  可二殿下的出现让太子殿下不再是唯一了,曾经的“小缺点”每一个都变得足以致命。

  偏偏当年他有恃无恐,做下荒唐事时甚至没有任何遮掩,处处皆是把柄,眼下,这些把柄对准了自己,随时可能一击致命。

  而民间二殿下虽说比起荒唐的太子而言显得格外“聪慧睿智”,可他的出身便是最大的问题,就算是陛下亲口应证的他的身世,可因着这位民间二殿下的出生成长皆在外头,其中的“变数”极大,即便这位民间二殿下长的与陛下肖似又如何,这天底下容貌肖似的人多的是,其中自可大作文章。

  太子殿下的荒唐事可能一击致命,眼下这位看似“聪慧睿智”的二殿下也同样可能因为出身一击致命。

  就似叶家获罪的真相于那些争权的朝廷党争而言并不重要,这个案子的结果可以是张家获罪也可以是叶家获罪,关键在于哪方党争得胜而已。

  同样,这位民间二殿下到底是不是陛下的“子嗣”,随时可能生变,这等“变”与他到底是不是天子血脉这样的真相无关,与朝堂党争有关。

  所以,其实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二殿下,哪一个都有可能一夕之间倾覆而亡。

  “大家都知道太子殿下同二殿下皆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所以,有人想出了第三条路。”季崇言这一年虽远在江南道,却并非不知长安城的局势。

  他当年借夜明珠案同林彦离开长安城时,便是想让混乱的朝堂争出个结果,眼下,时过一年,结果已然出来了。

  选秀便是各方博弈的结果。

  “陛下这个年龄有子嗣的天子不在少数,先前谣传陛下无子嗣之说也从未被证实过,宫中几位御医也说陛下身体没有问题。”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顿,当然若是天子当真有问题,御医也不敢说,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比起身体有无问题,倒是陛下日理万机、忙于政事,去后宫次数不多,于女色之上并不热衷是事实。

  安国公听到这里,看向季崇言一眼,压低声音道,“黄老大人告诉我说陛下特意下召甄家那位老神医进京,似是确有让后宫开枝散叶的想法。”

  这一年,陛下对太子殿下和那位来自民间的二殿下的态度便有些不偏不倚的,前脚刚露出偏向太子的想法,后脚便重赏二殿下,颇有“端水”之嫌,直到前些时日选秀的消息传来,众人似是才隐隐明白陛下的意思。

  太子殿下、二殿下皆非良选,如此……若是有个三殿下、四殿下、五殿下之流的,岂不是更好?

  甄家的老神医……确实是个医术手段高超、颇有名望的神医,陛下请他不奇怪。

  季崇言在意的更是他的姓氏——甄。

  那个杀了一众商户千金的阿难所提醒的同叶家一样杏林出身又行药商的甄家就是甄老神医背后的家族。

  季崇言只觉得眼前原本看似无关的一些线索似乎正在慢慢的露出原本深埋在地下的连接彼此的引线。

  “陛下的身体若是没有问题,那便要开枝散叶了,请甄老神医入京之后不久就传出要选秀的消息了。”安国公虽然对很多事情并不知晓,却也隐隐觉得杨衍的举动有些古怪,“言哥儿,你先时同我说杨衍其实是属意杨二小姐进宫,杨二小姐来找你是自己的主意。那杨衍是什么时候定下让那位杨二小姐进宫的想法的?”

  他觉的杨二小姐这年岁的女孩子会生出别的想法不奇怪,毕竟年少慕艾这种事男女都一样。

  问题在于杨衍,虽然他愿意放手让杨二小姐一试,可从最开始,杨衍便已经有了让杨二小姐进宫的想法了。

  彼时杨衍还未进京,各方博弈都未开始,陛下身子的消息又有诸多谣传,他又何必如此?

  陛下于女色之上不热衷,朝堂也不谏言插手陛下后宫之事,如此十年不选秀都是因为陛下身体有恙无子嗣的消息。

  毕竟一个不会再有子嗣的陛下,平白送一个家中颇有价值的女子进宫实属浪费,于不少大族而言,后宫有个自己的人便足够了。

  而杨家也有个自己的人,杨衍的妹子早早便进了宫。有个妹子在宫中,却在传陛下无子谣言之时准备也将女儿送进宫,且不说什么父女之情,毕竟这种事难以一概而论,有些父女之情就是薄的很,而是再折个女儿进去没有半点用处。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这般准备?难道是早早就能想到今日的结果?这个猜测把安国公吓了一跳。

  对面的季崇言似是也猜到了自家祖父的心中所想,沉思了片刻之后开口道:“先时杨衍将二殿下找来送入宫中,早早站队二殿下的举动实在太过冒进。就我看来,杨衍这样的老狐狸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先时还有不少人猜测他是笃定二殿下能登上大宝,可直到如今,我倒是觉得,那位民间的二殿下从始至终都只是一颗投石问路的石子,他搅起了一片混乱,为的就是将自己人送入宫中。”

  或许是觉得自家妹子不会有后了,也或许是觉得妹子到底比不上女儿,杨衍的举动直到此时才让人品出了一丝意味。

  比起找来的民间二殿下,他还是更信任自己血亲之后。

  至此,杨衍的举动似乎开始有迹可循了,可也只找到了一点,不是全部。

  季崇言垂眸,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道:“原本准备用在陛下身上的棋子,一开始却打算用在我身上。我总觉得于他而言,那位杨二小姐更是为了试探我以及蒙蔽旁人。”当然,这件事,看杨仙芝的反应,她自己也不知晓,大丽……或许也未必知晓。

  杨衍城府之深实是他平生罕见,这样的人,当真会全身心的信任大丽这样的人么?

  即便是互相勾结,被诸多利益互相捆绑在一起的狼与狈,知晓对方不会背叛自己,可狼与狈本身却并不会信任对方。

  大丽不肯说出杨衍之事也不是信任杨衍,而是别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