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盛浔低笑,“我不困,你要是困的话,那你就先睡吧,我明日再来”
“我不困,”阿夏都没有等他说完就抢白,声音略带着急切。知道自己好像有点心急,她又小声补了句,“我晌午睡过一觉,现下还不困。”
“那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刚才划船从那里经过,瞧着还很热闹。”
“我去!”
阿夏说完后,将这扇窗户关上,打开另一扇大窗,掀开纱布,踩在小凳上,爬到窗台坐在那里晃着脚。
盛浔则将船缓缓划过来,站在船头处伸手,慢慢将阿夏抱下来,幸亏这船后头有货物沉,还不至于翻船。
他抱着就没松手,抵着阿夏的额头,问她,“这段日子吃得好吗?”
毕竟年年夏日时,阿夏都挺难熬的,不是怕热就是怕蚊虫叮咬,还苦夏到没有胃口。
“还成,”阿夏趴在他的肩头,把这段日子的事情都说了个遍,最后道:“我哥再过几日就得向南溪姐送聘礼了,估摸着到冬日我就有嫂子了。”
盛浔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心里发酸,他还得等不少时日。不过也只有短短一瞬,他就说道:“以后也是我嫂子。”
“少占便宜。”
他笑了声,把阿夏放下来,让她坐到船头的小凳上,看着前头的水路,眼里有沉思。
而后他摇着橹,转过头对阿夏道:“我今日接到我爹托人捎来的信了,他们已经买完海船,已经调头准备回来,大概还有小半个月回程。”
“那是好事啊,”阿夏很高兴,“以后你们就不用为了这船到处跑着赚钱,可以稍稍歇会儿了。”
他听着这高兴劲,都有点不忍心把话接着说下去,也附和了一句,“是该歇会儿了,等年末就能歇段日子了。”
“那还有不少时日呢。”
“阿夏,”盛浔的喉咙有点发紧,他缓慢地道:“等我爹他们回来之后,没几日我就会和他们一起出发去新罗。来回应当要两个月,不能再拖,不然冬日赶不回来,有雾气难行船。”
“这般快啊,”阿夏其实一直都清楚,旁的事情她可能记得没有那般清楚,可这事她从没有忘过。
不过她可能会不舍,但不至于拖他的后腿,所以她扬起笑脸道:“那当然要早点去,早去早回。”
还故意打趣,“等你去的那日,我一定给你备份大礼。”
听见她没有过于感伤,盛浔心放下一些,他笑着道:“那我肯定早点回来,还要跟你定亲,再吃大哥的成亲宴。”
“你是不是只记得这事,”阿夏瞟他。
“当然不是,我还记得你,”盛浔说完后,叮嘱她,“阿夏你坐稳,这里拐弯后就到荷花荡里了。”
前面的水路变得越来越窄小,荷叶一蓬蓬地冒出,深夜里看不清楚远处,只有一团团模糊的黑影。
荷花荡里有不少空余的小道,专门供船只通过,以便能够更好的采莲子,毕竟已经到了莲子熟成之季。
阿夏轻嗅这股香,眼尖地瞟到前面有只突出的莲蓬,伸手将它摘下。这里的荷花算是无主的,只要不大肆破坏,摘个莲蓬是没人管的。
她垂着头,慢慢将莲蓬里的莲子抠出来,还裹着一层青绿的外衣,皮很好剥,脱掉这层皮里面就是雪白的莲子。
生的莲子是可以吃的,只要把莲子那芯给去了,不然吃着会觉得苦。
这时候的莲子还正好,不算太老,她掰开一半扔进嘴里,清甜脆嫩。
所以她又剥了几粒,站起来送到盛浔嘴边,说道:“这味道可好了,你快尝尝。”
他低头在她指尖啄了一下,然后叼过那枚莲子,并道:“确实不错。”
船在月夜的荷花荡里缓缓前行,时有鱼在荷叶底下扑水的声响,阿夏在船头剥着莲蓬,嘴里哼着小调。
她嚼着莲子时才想起,荷花的生日就快到了,每年的六月二十四就是荷花诞辰,恰好又是二郎神和雷神的生辰。
所以年年到了这日,大家早起观里祭拜雷神像,香火数万,还得做蘸会,请人来唱戏。信奉雷神的人更是刚进到六月,就开始吃素忌杀生,这叫雷斋,持续到雷神生辰过去才好。
晌午就去寺庙拜二郎神,尤其是生了毒疮的,祭祀得拿白公鸡去才好,那里到了晚间,真是萤灯一盏盏,泥婴摆成摊。
再晚些等暑气消散点,荷花荡就开始人满为患,画舫满池游,小船跟后头,还有一叶扁舟。大家在荷花荡里游玩,摘点莲子尝,小孩就把荷叶掐下来,顶在头上遮日头。
玩到晚上,那鞋袜都是湿的,所以有不少人都手上提着鞋,光着脚从河堤上踩水,赤足打道回家。
阿夏年年都去,不过在这个晚上,她其实瞧到了最好的一片荷花荡,四野清净,让人心旷神怡。
但随着船只逐渐往前,有数十道交杂在一起的声响时远时近,还有抚琵琶和说书声,隐隐能见那里的灯火。
阿夏后知后觉,“这是到虎丘来了?”
“对,行船到这里时,看了两眼,就想着你等会儿要是没睡,就带你过来这里。”
盛浔回她,慢慢地将船只往河岸口靠,阿夏则往远处看去,岸口有树荫的地方,停泊着不少画舫。两层高,且有不少的彩灯环绕,窗户全都大敞着,能见不少衣着艳丽的女子从其间穿梭过去。
都是些富人家的郎君娘子,嫌屋里闷得慌,常到这片来游玩,每次入夜来,天明才回去。虽说家里有钱,不过做派倒是没得说,只自己占一个地方,不驱赶另一旁的渔船。
甚至他们在水里浸泡瓜果时,也会让人送些过来给大伙吃,有时会请盲女坐在画舫上弹琵琶,又或是请人来说书给大伙听。
阿夏以前热得睡不着时,她哥曾划船带她来过几次,因知晓他们的为人,所以倒是对他们没什么抵触。
那有树荫的河岸烛光晃眼,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反观他们停靠的岸口,多是渔船扁舟,小孩在船头跑来跑去,也有大人合衣躺在船板上打瞌睡。
上面也摆了不少摊子,大抵都是些糕点或是凉席子还有蒲扇之类。
阿夏坐在船头,她看了几眼后转过去,盛浔在里头忙碌,她就好奇地问,“在忙什么?”
盛浔从里面端出一盘点燃的熏香,是他去药堂买的,听说加了艾草和旁的东西,点燃后能驱赶不少蚊子。
他把这盘带着罩的熏香放到阿夏旁边,才拍拍手道:“水上蚊虫多,我也不晓得这个好不好用,试试看。”
阿夏拉着他的手,把凳子让给他,“你歇会儿吧。”
自己去里面又摸了个凳子出来,两个紧挨着坐在船头吹凉风,也就是在这里,白日的暑热陡然消失,反而吹久了还有点冷。
她抬头看天上,此时乌黑的夜,星子铺满了整片天,有几颗特别亮,月亮被浮云半遮掩。
原本她盯着都快睡着了,挨在盛浔的肩膀上,眼睛半闭,不过倒是被远处突然的嘈杂给惊得一抖,揉了揉眼望过去,也没看清楚。
盛浔倒是知道些,“那边的郎君娘子遣跑腿的送东西给大家,是什么我不清楚。”
但下一刻他们就知道是什么了,那小厮登到他们的船上,从手提着的食箱里端出两碗凉丝丝的糕点。小厮面色带笑,“多有叨扰,小娘子两个别惊奇,这是我家郎君觉得总在这里吵闹不太好,扰了大家的清眠,今日来便特意请人做了些地力糕来。”
许是瞧出两人的犹豫,他又道:“糕点不值多少钱,要是您不接的话,我回去指定得被骂。且这碗都用的是竹碗,还给不用还,您看?”
“替我们多谢你家郎君,”人家把话说的这般清楚,盛浔也没有再过多地推让,从他手里接过那两碗外带着水汽的糕点。
等那小厮又去送旁人后,阿夏才出声,“我之前跟我哥过来这边时,也遇到过他们送东西。好似送的是酒酿糕,应当请了家厨来做的,味道比卖的都要好上不少。”
“那你尝尝这,”盛浔把那碗递给她。
“可是我都洗漱好了,再吃甜的,这牙要是坏了可怎么好,”阿夏颇为犹豫,她一般不在洗漱后吃东西,非吃的话,吃完后也得再刷一遍。
盛浔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试探着道:“要不我把船划回去,你就在船上吃。”
“那还是别折腾你了,我吃一小块尝尝味好了,等会上去买碗茶。”
到了阿夏手里的东西,高低都得尝一口。这地力糕看起来色偏暗沉,卧在竹碗里,抖一抖就弹一下,表面微糙。
镇里有些人称呼荸荠为地力,以为这是荸荠磨汁后做的,其实非也,跟它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大多数人家都是用晒好的红薯粉来做,口感有嚼劲,但吃着总不会过于细腻。不过他们送来的这块地力糕是用藕粉做的,只是闻着那股清香就出来了。
除藕粉或红薯粉外,用新鲜的薄荷叶煎水,煎到火候差不多,则可离火,只要晾凉后的薄荷水 。
拿薄荷水和藕粉调个粉浆,不要稀不要稠,吃着味道都欠佳,得要把控得刚好,再倒进熬了糖浆的锅子,要快速搅,不然等会儿就会糊底。
搅到粉浆变色,黏糊糊的挂在铲子上时,才能捞出来,舀到专门的方盘里,特意拿去用井水镇过,改刀切小块。
单这样吃,糕点还是有些淡,需淋上糖水,薄荷水加糖熬制的,再蘸着吃。
藕粉做出来的,口感比一般用红薯粉的要更为细腻,且十分耐嚼,尤其沾着糖浆吃,从朴实中透出点甜蜜来。
阿夏挺喜欢这个口感,又凉又滑又冰,但她也觉得有点甜,要是放在晚间吃还好,但这大晚上的,她就不是特别爱吃这口。
盛浔又是真不爱吃甜的,所以最后这两碗他们都分给小孩吃了,一点没浪费才坐回到船上。
一波吵闹后,岸边又恢复了宁静,阿夏将头埋在盛浔肩膀上,他不紧不慢地给她扇着风,嘴上哼着小调。
阿夏觉得此时的蚊子和蝉鸣都不扰人,风正正好。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多更一点。今天把前面大概是56章的那个吻给完全改了,以至于衔接的情节也改完了,可以回头去看看,原来的版本会大改后放番外。
对此感到抱歉,不过要是不改我心里老是会想着它,感觉有点不太合理。
所以本章发个红包补偿大家,再有会多写一次亲吻,还有成亲的话,看看如果对新婚夜有灵感,会写出来放在番外。
地力糕来自《宁波老味道》
虎丘和荷花生日等习俗参考《清嘉录》感谢在2022-08-07 20:07:49~2022-08-08 20:0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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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奥灶面
虽说虎丘夜里凉快, 不过蚊虫过多,嗡嗡地扰人,且船板硬实, 阿夏勉强熬到了三更天,最后还是从荷花荡中穿行回去。
困得她直点头,从窗户中回到屋里,神游似得跟盛浔告别后, 倒在床边上就睡过去。
转日她是被热醒的,一大早从浴房里出来, 挑着背光的地方走到堂屋里。
方母和太婆坐在春凳上说事情, 两个人难掩面上的欣喜。
“娘,啥事这么高兴, ”阿夏弯腰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小半碗下肚, 才转过头问。
“自然是好事, 我现在不与你说, 你先去把早食吃了先,我前些日子做的酱黄瓜好了, 就搁在那柜子里,”方母给她指明那地方, 转头又数落她, “你说说你, 有哪家小娘子跟你起得这般晚, 大半夜不睡, 今早我叫你都叫不醒。”
阿夏自知理亏, 是半句不敢应, 笑着赶紧往后头走, 离得远些还能听见她娘的话。无外乎是到时你嫂子进门,你还懒着,可不是叫人笑话。
她装作没听见,她嫂子脾性好着呢。
进了灶房里头才躲了个清闲,她从靠墙的气死猫柜中拿出一碟子酱黄瓜。那黄瓜原本翠绿且饱满的皮,变得干瘪弯曲又黑到发乌。
对于阿夏,或是镇上大多数人家来说,没有酱黄瓜的夏日就缺了点味道。尤其是苦夏没胃口时,单喝粥配一小碟切好的酱黄瓜,就能吃下去不少。
所以年年夏日,酱园的生意特别好,大把的人到各家出名的酱园里头打酱油,或是买些腌好的酱菜回去下饭。
她娘也是每年抢酱油的一个,她挑的是个做酱几十年的酱园,那里专卖母子酱油。按俗语来说,就是酱饼为娘,酱油为子,才有此名。
用这样好的酱油,再挑黄瓜刚嫩时,还是乳黄瓜的样子。摘下来把瓜秧蒂子全都给去除,洗净后放到酱缸里,一层盐一层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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