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宇而安
柏焉正色道:“我们悬天寺的行者,从来不骗人的!”
阿丑嘀咕道:“所以你根本不是悬天寺的行者吧。”
柏焉失笑道:“我不喜欢叫你阿丑,如果别人叫你什么你都应的话,那以后我叫你阿姮。”
“为什么?”阿丑不解。
柏焉随手在沙地上写下了一个洒脱飘逸的大字。
“姮。”柏焉认真道,“这个字,是月宫仙女的意思,你救了我的命,在我心里,就像仙女一样。”
柏焉总是笑眯眯的,一副不正经的模样,让人很难分辨他话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其实他不久前与一群邪修厮杀,受了重伤,不得已只能留在此处养伤。不是他不愿意自己去打水喝,只是他每走一步都会扯动伤口。
“阿姮,你每日给我送水,我给你讲故事,可好?”
她几乎没有拒绝过别人的求助,更何况他说得如此恳切,而且……她很喜欢自己的新名字。
哪有姑娘家不爱美的呢。
每日三餐,她都会带着水和干粮来看柏焉,她的手极为灵巧,甚至帮柏焉盖了一个小小的棚子,供他遮风挡雨。
柏焉便笑眯眯地靠在一边看着,任凭旁人指指点点,说他是个骗子,假行者。
他去过许多地方,随口说出的见闻便足够让阿姮回味无穷。阿姮没走出过村子,识字也不多,从柏焉口中,她渐渐了解到自己所处的是个什么样的世界。那些御剑飞行、气吞山河的修道者离自己太遥远了,但只是听着柏焉的描述便足以让她心向神往,目眩神迷。
阿姮是柏焉最忠实的听众,哪怕他说得再曲折离奇,她也深信不疑。
柏焉笑着问道:“你这么信我,不怕我是个假行者吗?”
阿姮淡淡笑道:“我又有什么好被骗的呢。”
柏焉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从袖底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打开之后便有淡淡的光晕溢出,里面是一颗通透如水滴的珠子。
“阿姮,这个叫无相丹,是悬天寺的秘宝,吃下之后,可伐脉洗髓,解百毒。”
阿姮愣了一下,随即道:“你是来卖药的?”
柏焉顿时哭笑不得,看着她脸上的桃花,说道:“你脸上的胎记,是娘胎里带来的余毒,吃下无相丹,便可以驱除余毒,甚至可以打开神窍,让你成为故事里举手之间翻山倒海的仙人。”
阿姮狐疑道:“这么厉害,你之前受伤为什么不吃?”
柏焉一时语窒,顶着阿姮质疑的目光,吞吞吐吐道:“这颗药太珍贵了,我之前的伤不致命,没必要吃。”
“那你为什么给我?”阿姮不解。
柏焉的心轻轻一颤,好像有了答案,却又说不出口。
“因为你救了我,给了我水喝。”他微微一笑,道,“悬天寺的行者,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送我三月的水,为我盖了棚屋,这等恩情,一颗无相丹都不足以回报。”
阿姮认真地看着柏焉的眼睛,他的眼睛极好看,眼角总是弯弯的,带着懒洋洋的笑意,眼眸黑白分明,清澈无尘,让人移不开眼。
阿姮呼吸一顿,急忙低下头,轻声道:“这么贵重的话,我就不能收了。”
她信了他的话。
柏焉将无相丹塞进她手中,温声道:“阿姮,你只有收下,我才安心。悬天寺的行者,不能欠人因果,否则不能得道。”
阿姮恍然明白了什么,攥了攥盒子,轻笑了一声:“那我可不能耽误你证道啊。”
阿姮这时才明白,原来对别人好,有时候会给别人造成负担。
柏焉的伤好了,他可以自己去打水喝,甚至他告诉她,自己早已辟谷,可以不吃寻常五谷。
阿姮便也不再为他送水了,只是偶尔经过的时候,会往棚里看一眼,与对方对上了视线,他点头微笑,她便也回以一个轻轻的点头。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阿姮在河边捡到了一个被流水冲下来的男子。男子身受重伤,嘴唇发紫,身体忽冷忽热,明显是中毒的迹象。阿姮猛然想起,柏焉给她的无相丹可以解百毒,急忙便拿出丹药给男子服下。
柏焉没有骗她,服下无相丹后,男子的症状立刻便有了好转,吐出来一口浓黑的鲜血后,嘴唇慢慢恢复了血色,气息也逐渐平稳。
阿姮彻夜不眠地照顾了他一天一夜,发现他身上的伤口虽在愈合,神智却始终不清,双眉之间偶有光华流转,似是柏焉说的神窍。阿姮思虑再三,便跑去向柏焉求助。
柏焉听了阿姮的话,立刻便赶到了她的小屋,细细诊断过后,以自身灵力稳住了男子受创而溢散的元神。
男子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阿姮将柏焉送出了门外,露出了笑容:“柏焉,辛苦你了。”
柏焉沉默了片刻,哑着嗓子问道:“你用无相丹救了他?”
阿姮轻轻点头:“他中了毒,看起来很严重,不赶快解毒的话会死的。”
柏焉叹了口气:“那你怎么办呢?你……不是一直想去掉脸上的胎记吗?”
阿姮愣了一下,抬手抚上脸上的桃花,嫣然一笑:“你不是说,很好看吗?悬天寺的行者,不骗人的吧。”
柏焉微微一怔。
“这只是一朵花而已啊,那可是一条命呢。”阿姮眉眼温软,声音轻柔,“那么珍贵的丹药,如果只是让我变好看一点,也太可惜了,能救人一命,才是它的意义。”
柏焉的声音干涩低哑:“你甚至不知道他是好人坏人。”
“可他就倒在我面前。”阿姮温声说,“我做不到见死不救。虽然我不是修道者,但是……就像你一样,欠人因果,不能证道。而我见死不救,会一生有愧。我解脱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阿姮的声音轻轻地,像一片花瓣落在柏焉心上,却又似一阵清风吹开了他心中迷雾。
或许师父让他行走人间的意义,便在于有一天遇到一个人,让他醍醐灌顶,脱胎换骨。
柏焉长叹一声,缓缓勾起一抹温润的笑意。
“阿姮……”他眼中漾开了轻浅的涟漪,“你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阿姮知道,他这句话是真心的。
第57章
被阿姮救起的男子衣着华贵,修为不俗,只是因为毒气损坏了眼窍经络,他看不见了。
男子自称名为晏钊,被仇人追杀才落得狼狈境地,他感激阿姮的救命之恩,愿以身相许。
阿姮失笑道:“何至于此呢,不过是举手之劳。”
“我自知身中剧毒,并不是容易治好疗愈的伤,你救了我,一定费了不少心血。”男子面容俊美,虽然双目失明,也难以遮掩其矜贵之气。
“只是给你吃了一颗无相丹。”阿姮老实道,“那颗药甚至都不是我的。所以这个救命之恩,我实在不敢当。”
晏钊疑惑地挑了下眉梢,无神的双眼寻找阿姮的声音,“你怎么会有无相丹?这可是悬天寺的秘宝,天下罕见。”
“是一个云游经过此地的行者给我的。”阿姮没想到无相丹真如柏焉说的这么稀罕,她担心暴露了柏焉的身份给他带来危险,便隐去了他的存在不提,“他说我对他有恩,便留下这颗救命的药给我。”
“难道是弥生行尊?”晏钊低喃了一句。
“或许是吧……”阿姮微笑道,“所以对你有恩的,是悬天寺,不是我。”
晏钊微微一笑,他生得十二分的俊美矜贵,只是轻轻一笑,便让这件简陋的草屋也满室生辉。
“救我的是人,不是药。”晏钊朝前伸手,听声辨位,轻易地便握住阿姮的手。
她的手并不柔软细嫩,掌心有薄薄的茧子,是一双苦命的手。指节却十分修长,有着竹节一般的韧性。
阿姮吓了一跳,猛地挣脱了晏钊的手,双手背在身后,红着脸道:“你做什么?”
“阿姮,我想娶你为妻,你不愿意吗?”晏钊不以为忤,脸上带着温文的笑意。
阿姮忐忑道:“太突然了……就算你要报答,也不必以身相许,看你衣着不俗,家里定是不缺钱的,非要报答,就给我一些银钱吧。”
柏焉的教训告诉她,有些人不愿意欠人因果,所以她并不拒绝晏钊的报恩,只当是了却别人的因果,可是以身相许,这代价便太大了一些。
她越是抗拒,晏钊便越是紧追不舍。
“我哪里不好吗,你这样怕我?”晏钊笑意更深,他知道自己生得俊美,很难有女人能拒绝他。
“不是,是我不好,配不上你。”阿姮认真道,“我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家境贫寒,相貌丑陋,你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若我不觉得委屈呢?”他摸索着走到阿姮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臂,将她圈在怀里,“这些日子你照顾我,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难道不该负一点责任吗?”
阿姮挣扎了一下,却挣不脱他的怀抱。
“而且……”他压低了脑袋,鼻尖轻蹭她的脖颈。他双目失明后,嗅觉似乎更加敏锐,能清晰地闻到独属于她的气息,像阳光下盛开的鲜花,清香却又温暖,完全不同于宫里的脂粉香气,让他不自觉地想要亲近她。她的声音也极好听,低柔温润,能轻易地抚平他心中的焦躁。“你这般心善心软的姑娘,并需要皮囊的修饰,懂的人自然怜惜,自会发现你的美。”
阿姮愣了一下,忘了挣扎。
晏钊贪恋地汲取她身上的芬芳,轻轻凑近她的唇角,阿姮瞪大了眼睛,急忙别过脸,捂住了嘴。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与男人如此亲密的接触,心中满是震撼和迷茫。
晏钊没有再强迫她,温声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晋光帝长子,当今墨王。”
阿姮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晏钊又道:“父皇有意立我为储君,诸侯视我为眼中钉,派出杀手追杀我,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已死了,这天下也会大乱。阿姮,多日相处,我知道你是个善良果敢之人,如今我能信得过人也只有你,你能否帮我送一封信?”
阿姮回过神来,问道:“什么信?”
“一封亲笔信,交给我的心腹。”晏钊道,“我这次便是被人出卖,这封信你一定要交到我的心腹手中,让他派人来这里接我。”
晏钊双目失明,重伤仍未痊愈,贸然出现恐遭追杀,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阿姮身上。
阿姮略有迟疑:“我从未离开过村子,只怕没办法完成你的嘱托。”
“放心,这里离天都城不算远,中途也算安全,只要你听我的话行路,便不会遇到危险。”
晏钊说着,便细细将一路上的注意事项交代给她,最后摘下了手上一枚墨玉扳指,扳指内侧刻着他的名讳。
“这是信物,他们见到此物,便会信你的话。”
临走前,阿姮最后一次见了柏焉。
“柏焉,我要离开村子一段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阿姮微笑着向他告别。
柏焉一怔,问道:“你要去哪里?”
阿姮垂下眼,说:“我要去一趟天都,我屋中那人双目失明,怕有不便。你若是方便的时候,便去看他一下,若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想起那个俊美的男子,柏焉按下心头异样的不适,问道:“是他让你去的吗?天都路远,你从未离开过村子,不怕遇到危险吗?”
阿姮道:“我能应付得来的。”
柏焉眉头微皱:“我帮你去吧。”
阿姮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他说不能告诉外人。”
“外人……”柏焉若有所思,轻轻一笑,“所以,你对他而言,不是外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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