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煞 第77章

作者:风里话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穿越重生

  只是即便如此,萧晏心思也不在公务上。性情多有躁郁,便如此刻,稍有不顺便破口让臣子滚之。

  “滚”这一字,委实严重。

  且不说他往日一贯温和,即便偶有骄纵,端起亲王架子,也不过一副皮相,对手下臣子多有爱护尊戴。

  如今这般,只因自个私事之故,无端扯怒于臣下,则多来让人心寒。

  *

  府中人散,他便甩袖入了翠微堂。

  叶照白绫覆眼,坐在临窗的榻上,正从侍女手中端过药盏,准备用药。

  她的身子,因年初浸在寒潭染上寒疾之后,原是由苏合一手调理和看顾的。苏合好不容易将她底子稍稍养得温厚些,如今又伤了眼睛。遂只得在不伤她根底的前提下,慢慢斟酌着用药。

  奈何萧晏又寻大夫入府,给叶照试药。

  虽入口汤药皆由苏合过了目,并不伤身,但一盏盏药灌下去,叶照味蕾刺激,脾胃不适,强撑着意志用药,但身体已经本能地开始抗拒。

  叶照端在手中,默了片刻,正欲仰头一饮而尽。

  却不料被人接了过去,“我喂你。”

  萧晏的话入耳,叶照并没有觉得多一分欣慰。

  一勺一勺地用,她更觉煎熬。

  遂也没有松手,端回一口气饮下了。

  然待碗盏见底,她却只觉胃里翻绞,“哇”得一声全吐了。

  汤水药渍从榻上淌下,些许溅在萧晏胸口衣襟。

  “王妃!”一旁的廖姑姑上前扶住叶照,抚着她背脊,给她喂了点清水漱口。

  “苦口良药,王妃且慢慢喝,不能急的。”这厢说话的是卢掌事。

  她今日是奉皇后之命,给叶照送了些补品过来。旁得也就罢了,还特地送来了特制的蜜饯和山楂。

  “王妃尝一口,压压药苦,稍后再用药。”她回首让小宫女将山楂捧来,叉了一块喂给叶照。

  叶照并不挑剔,本也愿意咽下的。然闻她后半句“稍后再用药”便抵触起来,身子不由往后退了退。

  “王妃,这山楂以往殿下也喜欢的,殿下儿时用药,便一直……”

  “我不要!”

  “王妃——”

  叶照推开她,一拂手便将山楂打落了。

  不偏不倚,山楂掉在萧晏月白云纹的广袖上,沾出一道暗红黏腻的印记,再滚落下地。

  “殿下恕罪,老奴该死。”卢掌事匆忙跪下。

  叶照并不知道发生何事,闻声当是周遭侍者齐刷刷跪了下去,而对面坐着的萧晏却豁然站起了身。

  叶照抬眸,自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些无措地朝着他那个方向。

  秋风从半开的窗户吹入,拂起她散在肩背的长发,纠缠着白绫划过她面庞,一起落在胸前。

  “今日配的是何人的药方?给本王撤了,换下一个的熬。”

  外殿侍奉的药童跌跌撞撞进来,“回殿下,是昨个宫里淑妃娘娘送来的偏方,您同苏神医看了许久的。苏神医嘱咐了,可尝试三贴,今日才第一帖,不若再试试!”

  “本王说换了!”萧晏眸光划过衣襟袖袍,满目皆是不耐,出口更是厉声。

  殿中,诸人皆大气都不敢喘,个个垂首屏息。

  叶照五味杂陈,默了默,往他处挪过些。

  伸手寻着方向,拉住他一点袖角,“和药无关,我只是用得急了些。让他们再熬一盏,我好好喝……”

  她甚至攒出一点笑意,“殿下喂我喝,成吗?”

  “别喝了。”萧晏顿了顿,扯回衣袖,“你歇着吧,我回清辉台静一静。”

  话落,人便抬步走了。

  叶照尤觉手中布帛划过的触感,片刻空捏了捏指腹,收回了手。

  秋日余晖渡了她半身,萧瑟又苍凉。

  *

  卢掌事回到昭阳殿,如实向皇后回禀了这日在秦王府中的所见所闻。

  皇后抄完最后一沓给皇帝祈福的佛经,命人送去宫中宝华殿烧了,方扶上卢掌事的手,坐回榻椅。

  “陛下有整个太医院照看着,且张院正一贯心细,又是您用得顺手的人,定会好好照顾陛下的。”卢掌事捏着皇后手腕,不免心疼道,“您又何必这般辛苦抄经呢!”

  “陛下平素身康体健,本宫便不曾断过给他祈福祝祷,何况如今当真不好了,更不能断了。”皇后饮了口茶,转过话头,“秦王殿下将淑妃的方子也换了?”

  卢掌事点了点头。

  皇后搁下茶盏,摇头道,“淑妃看人一贯是准的,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七郎失了智。到底年轻些,沉不住气!”

  “按理,秦王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如此变化会不会是故意的?”卢掌事蹙眉道,“想想年前,他当叶氏亡故,那副样子可真真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

  卢掌事说着这话,脑海中浮现出午后在秦王府中看到的场景,亦不惊为叶照感动寒心。

  只笑道,“亏得秦王妃看不见了,要是知晓殿下回清辉台是忍不住换衣裳去的。不知要如何委屈。您说夫妻病中一点污秽,实在不该的。”

  “他当场发作了?”皇后问。

  “那倒没有,但奴婢瞧着真真的,殿下扫过自己衣衫时那神情……”

  皇后闻言,不禁笑了笑,“不枉本宫金尊玉贵地养着他,锦绣堆里长大的孩子,你让他忍个什么?”

  “你也带过他的,他什么脾性你不知道?”

  “殿下最是喜洁,恨不得足下都不染尘。”

  “是了!”皇后轻叹了声,甚至带了些怜悯,“叶氏三教九流的出身,纵是容貌倾城,然堂堂一个皇子,亲王之尊,天长日久的你当他能情深多久!”

  “况且,如今还瞎了眼。”

  “也是。再好的一张脸,少了一双眼睛,也就是散了一半颜色。本也是以色侍君!”卢掌事给皇后捏着肩膀,跟着且笑且叹。

  皇后回首看她一眼,笑了笑,“这样想殿下,便是低瞧了他。”

  卢掌事面露不解,然皇后也未再言语。

  只阖目眼神,片刻道,“荀昭仪不是要见本宫吗?准备准备,明个本宫去大理寺送她一程。”

  *

  翌日晌午,凤驾便入了大理寺。

  本来大理寺安排了一处厢房,然皇后拒绝了,只道无需费事,按寻常探监便可。

  于是后妃二人,在狱中见了一面。

  荀昭仪闻得皇后过来,只将牢房内一张长椅用衣袖擦了又擦,待人进来遂赶紧迎上请坐。

  皇后也没嫌弃,坐了下来,只看着跪在膝前的人,不由叹了口气。

  “本宫与你说了多少次,安分守己,可保荣华,保平安,保性命,你啊!”

  “娘娘……公主,妾身从未做过那些事,妾身是冤枉的呀。”荀昭仪抓着皇后膝头,仰首道,“但妾身不辩了,妾身再愚昧也晓得那日大理寺之审判,再难翻案。妾身认了!”

  “但是,妾身蒙冤,定是有人背后陷害。那人害妾身作甚?要害的无非是妾身的孩子。妾身求求娘娘,看在我们幼时的情分上,看在妾身对你恭谨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护着我的孩儿,告诫他放下那些心思,忘了那些念头,咱们不争了,平平安安就好。”

  荀昭仪以头抢地,频频叩首。

  “罢了。”皇后止住她,“你既服罪而去,眼下又尚无明确证据指向楚王,他自是安全的。退一步讲,陛下膝下子嗣单薄,便是楚王当真犯事,陛下亦不忍心赶尽杀绝。”

  “如你所言,本宫与你多年情分,你一点血脉,本宫自然护下。只是……”

  “只是什么?”荀昭仪急道。

  皇后俯身给她理了理衣襟,温和道,“孩子是你亲生的,那点子心思存了多久,花了多少功夫,如今念头又多强,你当比我清楚。你让本宫三言两语同他说算了,你说他可愿听本宫的?”

  皇后理好衣襟,又给她拂开面上碎发,掏出帕子为她擦去鬓角尘埃,方道,“既然你让本宫护着她,不如让他顺着心再搏一把?”

  荀昭仪瞪大了双眼,惶恐摇头。

  “本宫不过一建议,想着即便自己养育秦王多年,然他总是旁人之子。如今楚王无母,本宫无子,方才有此一念。你既不愿便罢了。”

  “只是若他执念甚深,你知道的,本宫多年吃斋念佛,怕也是无力用心劝阻。”皇后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你也不必再操心,且安心着去,本宫尽力便罢。”

  “等等!”眼看端庄雍容的国母就要消失在眼前,荀昭仪膝行追去,“娘娘,妾身支持吾儿心愿,求您好生看护。”

  皇后回头,俯身与荀昭仪平视,“那你得给他些信念,让他坚强些,莫因你不再了便自暴自弃,一蹶不振。”

  皇后拨下髻上发簪,递给荀昭仪。

  荀昭仪含泪颔首,撕下衣裳,刺破手指,留血书一封与亲子,是为绝笔。

  “安心去吧,九泉之下好好护着我们的孩子。”

  “妾身恭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

  从大理寺出来,凤驾回宫。

  然皇后却换了装扮,私服入了定北侯府。

  霍靖出来迎她。

  她抬头望高悬的匾额,又看面前的青年,晃生一种回家的错觉。

  二人并无太多寒暄,直径去了霍亭安的书房。

  霍靖有些急切,这半月来,虽然萧晏很不得人心,然他尚且怀疑。

  唯恐是萧晏装来迷惑他们的。

  对于那日大理寺二审中,丁翡翠和荀清丽的骤然翻供,结合叶照案后失明,他已经基本确定,是叶照使用了苍山派的惑瞳术,以此力挽狂澜。

  皇后坐在高座上,幽幽道,“我倒不觉得七郎是装的。恰恰是因为叶氏做出如此牺牲,救了他,帮他挽回局面,他方才彻底崩了心态。”

  霍靖不解,还是霍亭安接过话来,“娘娘的意思是,先前局面,原该他秦王殿下救回自个王妃。结果不仅没救下来,反倒是叶氏救了他。叶氏救他,若一切安好,便也罢了。但是叶氏偏伤得厉害,整整赔上一双眼睛。”

  霍靖豁然,“孩儿明白了,确有道理。萧晏那般骄傲的人,合该过不去了!他既无颜面对叶氏,又觉自己无能,如此心境下,确实容易躁郁失智。”

  “如今朝廷上下,便是他自个的属臣,亦是对他颇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