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我晚矣
此话一出,百官皆瞩目不已,便是皇帝听见是裴太师的族人所立下的功劳,也不禁怔了怔。
说是机缘巧合,但想想北方异族的重重封锁,西域之地的戈壁沙漠,沙匪盗贼蛇虫鼠蚁,何其凶险,便是通行的商旅也多是九死一生,由此就知道,能将这些珍贵之物带回来的人,智谋手腕能力何等不凡。
立刻有朝臣进言道,“陛下,裴家有此英才,合该重赏。”
“是啊,棉花可广收天下民心,良马于我大周战事至关重要,如此功勋,便是封侯也不为过。”
这位说话的官员乃是出自裴太师门下,
皇帝眼角跳了挑,方才初闻棉花和良马的欢喜下去不少,大周的爵位素来分五等,公侯伯子男,这一下就到了第二等爵位,尤其此人是还是裴太师的至亲族人,皇帝不免心情复杂。
说起来李景翎心里忍不住冒出酸气来,裴太师位高权重,不但握有天下权柄,连人才也皆入他门下,影响力遍布朝野。
比方说三年前的新科状元谢远臣一入朝堂,就在税制改革上做出了功绩,是少有的顶尖杰出人才,连他都忍不住眼馋了,这三年来,他也有努力发展在朝堂上属于自己的势力,甚至专门从寒门中挑选,可惜全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谢远臣。
如今不止有一个谢远臣,裴氏一族还出了个这般厉害的年轻后辈。
“这会不会封得太高了。”皇帝试探着问道,“听裴太师所说,那裴照尚且年轻,不妨缓加勋爵,广赐钱帛。””
另有人直言不讳道,“太宗皇帝之时曾有先例,文泰三十九年,有商人献上一匹汗血宝马,太宗封其为庆安伯。现在裴照此人带给我大周的不止是一匹汗血宝马,而是未来成千上万,甚至数之不尽的良马,不亚于数场重要大战的胜利,还有进献棉花之功,其功于社稷,堪配侯爵。”
虽说当时正逢太宗皇帝六十大寿,汗血宝马在晚年好大喜功的太宗眼中更胜过其他万千吉祥贺礼,龙颜大悦之下如此厚赏也不奇怪了。但这毕竟有先例之鉴,当今皇帝亦是太宗皇帝之后,总不好与其行为相悖。
裴太师没有说话,不代表他不想让裴照封侯,他奉公无私是一方面,真正属于裴照的功劳,也不会让人抹灭。
“不如诸位大臣待良马和棉花之事安排好,再行商议如何重重封赏。”皇帝最后以这样一句话,结束了朝议。
………
“恭喜裴太师,裴氏有如此青年才俊,后继有人也。”
下朝之后,众臣们主动凑到裴太师身边,连连贺喜道。“小小年纪便能立下如此大功,当真是少年英杰。”
裴太师含笑不语,全盘接下了众人的称赞。
事实上,若是立下此大功的人并非裴太师的子侄,虽然也肯定会重重封赏,但绝不会是几乎众望所归之势的推举授爵封侯,朝堂上多的是锦上添花的人。
哪怕有其他心思的官员势力,也不会当众反驳,免得与裴太师为敌。
被裴太师穿小鞋的官员最好的下场,也只是到琼州之地吃土而已。
只是左相等人忍不住叹息,原以为裴氏一族子孙皆是不成器的,连裴太师的两个嫡亲儿子,也都没什么出息,整日飞鸟遛狗游手好闲,在裴太师的庇护下混吃等死。待裴太师百年之后,裴氏衰败成为定局,他们这些家族也将代替裴家成为大周第一勋贵。
万万没想到,裴氏一族里居然又出了位人才,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勋,再者有裴太师照应,在朝堂上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以后裴家也不算无人了。
而另一边朝政结束后,皇帝李景翎回到后宫,身边内侍官问道,“陛下,你之前答应了姚贵妃,今日去她宫中一同用膳。”
李景翎本来下意识想要点头,但想起朝堂上的事,忽又改口道,“还是去皇后的未央宫吧,你让人去贵妃那里说一声,我晚些时候再去看她。”
苏皇后在两年前终于结束了清修祈福回宫,
然而她在宫中的生活并不太平,后宫权柄早已被高位妃嫔牢牢把持在手中,难以夺回,而且贵淑贤德四妃对她的皇后位置依旧是虎视眈眈。苏皇后多番受苦受难,好不容易历经鬼门关生下一个皇子,却也因此缠绵病榻。
李景翎倒是第一时间封了这个嫡出儿子为太子,在旁人眼里也是情深意重,但这大半年来不是风寒就是落水的,几次险些夭折,好好的稚子也是体弱多病。
自从苏皇后生下太子,未央宫就始终药味弥漫不散。
苏皇后缠绵病榻,皇帝除了能常来看她,却也不便留宿未央宫。近一年来宫中最受宠的是姚贵妃和玉昭仪,一个是左相之女,一个是王家嫡女。
偏生她们背后的家族正当初与苏母被逼自杀一案有着扯不清关系的人,但又是朝堂仅次于裴太师的官员势力。
苏皇后嘴上不怪皇帝这样的态度,但心底却是渐渐冷了的。
现在听李景翎难得来一次未央宫,还同她说起朝堂上的事,不过是只能对她倒倒苦水,表现对裴太师的忌惮罢了。这些话他却不能在其他妃嫔那里说的,不然立马能传到裴太师耳中。
毕竟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依旧以裴太师为首。
李景翎皱着眉头叹道,“裴家不仅有裴太师,现下又出了个功可封侯的裴家子……”
苏皇后心下苦笑,淡淡道,“陛下可是后悔了当初没有纳裴氏女入宫?”
李景翎被这话噎了一下,顿了顿道,“梓潼多心了。”
至于有没有这个念头在心头闪过,皇帝也不会说出来。
这三年来在前朝受尽各方掣肘,天下大事都得裴太师先过目给出处理意见,他这个皇帝如同坐在龙椅上的吉祥物,另外后宫的事情也消磨了李景翎太多的心神精力。
苏皇后虽然性子温柔又聪慧坚韧,但终究压不下后宫中家世背景雄厚,又与前朝有诸多牵连的众位高位妃嫔,她这个后宫之主空有其名却无其实。
皇帝李景翎也有些后悔了,当初百般抵触让裴太师之女入宫的事,若裴氏女在后宫之中,不仅能压得住其他妃嫔,也能让他不至于这么忌惮裴太师还有裴家。
现下便是再想行此举也不可能了,听闻那位裴氏女在河东族地养病已有几年时光了,一直不见好转,未有接回京城,李景翎也不可能提出让其入宫的话来。
*
裴照这下可谓是一朝成名天下知,
出身为裴太师的同族子侄,父母双亡,并无兄弟姐妹,虽未正经参加过科考,且因家境落魄经商,却通过在关外西域之地走商,带回来了珍贵的良马培育技术还有棉花,仅凭这两样功劳足以令朝廷对其授官封爵了。
所以即便李景翎再郁闷,这封赏还是得定下来。
不过他用了点心机,虽同意了群臣商议的封侯之事,但却以尚且年轻为由压下了对裴照的授官,空有爵位虚名却无实际官职。
裴太师也不计较皇帝的这点小心思,对他来说无伤大雅。
因为不久后裴太师让裴照直接做了他手下文书,身为太师执掌中书署,裴太师是完全可以个人征召官吏的,不然他也不会吸引天下人才,门下三千清客幕僚。
而裴照身有列侯爵位,却只是当个小小文书,看似身份降了,但其中含义却深不可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裴太师这是要将这少年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当做家族后辈培养了。
未及弱冠之龄,便以有功于社稷而封侯,还受裴太师看重,这前程简直是一片光明啊。
朝廷赐下来不少钱帛,但裴照所居的宅院府邸,却是裴太师一手安排妥当的,旁人思及他与裴太师的关系也就理解了。
京城不少人想要接触或拜会这位新出炉的裴小侯爷时,却得知他不在府上,已经去太师府了。
………
太师府内院,
裴夫人早已从裴太师那里得知这位裴家族侄会来拜访,又听闻对方立下大功颇得裴太师关照,甚至在朝堂上助其封侯,对待一个族内子侄比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女还要好,裴夫人心下难免有些不快。
但对方既然登门拜访,又是裴氏族人,朝廷亲封的侯爵,裴夫人也不会太过冷脸失礼,作为长辈体面待客便是了。
“裴照见过太师,裴夫人。”
当那十七八岁的少年立于堂中,雅致清隽,作揖行礼如行云流水般,让人一见心喜,裴夫人的态度忍不住变好了许多,
“无需称呼我为裴夫人,叫我伯母就好了。”裴夫人笑得十分和蔼,还问他过往家事,在京中住得可还习惯,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她。听闻他孤身一人,更是颇为怜惜。
裴太师将裴照这一身份做得天衣无缝,顾然也是对答如流,只是在当着裴夫人的面,说自己父母双亡无亲无故时不免心虚了一下,眼角余光瞥向裴太师,正襟危坐纹丝不动。
顾然不禁暗叹一声,不愧是堂堂太师,对自己也够狠的。
众人还一起用了午膳,整个拜会过程下来,裴夫人待顾然都意外的亲近,一片其乐融融。
而随后私下里裴夫人秀眉蹙起,对裴太师道,“我怎么觉得他有些眼熟,心里更是说不上来的亲近喜欢。”
许是血浓于水,又是十月怀胎的亲生骨肉,哪怕性别容貌气质已然大变,裴夫人仍然忍不住对裴照生出好感来。
“他虽出了五服,但其祖父也曾是裴氏嫡支,与我这一脉血缘相近,你看着样貌相似也不足为奇。”
裴太师很轻易地就将裴夫人忽悠过去了,至于裴大郎和裴二郎更是丝毫没有发觉,这刚刚因功封侯的少年英才,正是他们的幼妹裴兰昭。
而且因为裴太师明晃晃表现出来对裴照的看重,他们的态度也十分友好和善。
作者有话说:
六千字么么哒
第27章 不当贵妃(八)
太师府东苑书房, 案桌上的清茶热气袅袅,
裴太师目光落在她沉静的面容上,淡淡问道, “可有后悔不舍?”
顾然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如果说离家三年, 以裴照的男子身份在外面走遍大江南北, 过得是肆意快活。那么回到京城,无疑于要面对一个问题,与亲人见面不相识,近在咫尺却恍若隔世。
裴太师是怕她受此影响心绪不宁。
顾然摇了摇头, 她毕竟不是原身,与裴家人的感情并未那么深厚,而且她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坦然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不会后悔。”
裴太师并未因为她的回答而觉得薄情,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往今来凡是建功立业之人,必然是要舍弃些什么的。
若是她依旧是带着小儿女家的优柔寡断或天真重情,裴太师哪怕继续放女儿在外面自由自在的生活, 也不会让她踏进凶险深沉的朝廷官场, 去面对那样诡诈阴险的政治。
“听教导你的先生说,你的棋道学得不错。”裴太师深深地看了顾然一眼,“落子无悔, 你以后都要记住这句话。”
裴太师这个人有时候也很复杂, 一方面他对待顾然有慈父的疼爱之情,另一方面又像是严师般毫不留情地教导她现实的残酷,
“你若跟在我身边, 为我门下文书, 我也只会将你当做裴照对待。”
“你这个身份是绝对保密的,府中之前伺候你的仆婢,我都在这三年里悉数送到河东族地,在那里继续侍奉裴家小姐了。”
之所以只是送到河东,没有下狠手处理,是因为裴太师善于揣摩人心,深知越反常越容易引人怀疑,他向来行事滴水不漏。
“至于你母亲和兄长,你若是想念,可以常来府上看看,但在外相处时需保持一定距离,莫要太亲近了。”
顾然郑重地点了点头。
裴太师露出一丝欣慰满意的笑容,却忍不住咳了几声,顾然注意到他鬓发上较之三年前又多了些白发,真心担忧道,“您身体不好,不如多请医者来看看。”
若是如原主记忆中一样,裴父的寿数也只有六年了。
顾然心里浮现的不止是伤感,还有一丝紧张急迫。
裴太师摆了摆手,“只是小事尔,我这给你准备了一些卷宗,你带回去好好看看,免得不知道你这文书该做些什么……”
他还徐徐道了不少朝堂上的大致情况。
顾然只好点头应下,用心听着偶尔发问。
*
顾然不擅长医术,而且以裴父身居太师高位,便是宫里的御医也不过是任其差遣,而劝说裴父放下政务多休养身体,也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裴太师是个标准的权臣,手中权柄甚至凌驾于天子之上,除非到死,否则一刻也不会放下。
顾然只能在临走提醒裴母一声,裴父身体有恙,需小心注意。
但能有多大成效,就不得而知了。
在新的府邸里休整了两日后,顾然便正式到中书署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