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从摆地摊到有店面,干的其实都是零售,赚的是辛苦钱,但有了卤肉加工厂就不一样了,她们的卤肉零售只占很小一部分,以后主要得以批发为主,那样才是真正的赚大钱,快钱。
“行,我都听你的。”小姑娘现在对眼前的卫姐,可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行,那以后这店就暂时由你妈看着,明天早上九点,我来接你,咱俩去一趟书城。”
说定,想起家里有半个多月没开伙了,卫孟喜就带着闺女上菜市场逛一圈,石兰省没鱼,偏偏几个崽都喜欢吃鱼。
卖黄鳝和泥鳅的倒是有,因为这几天正是收稻谷的时候,黄鳝又肥又鲜,卫孟喜直接买了八斤。
用铝皮桶盛着,放在摩托车后座脚板上,又买了两块豆腐,打道回府。
黄鳝这东西,处理不好腥气重,卫孟喜也不喜欢吃,但处理好的话,会非常鲜美,最是补虚。还有一点,全身只有一根骨头,对孩子十分友好,吃鲫鱼草鱼这些,当家长的真是提心吊胆。
卫东那狗脾气,有一次吃着吃着忽然脖子伸老长,眼睛瞪着,喉咙里“呼噜呼噜”响,小两口还以为他被鱼刺卡了,倒起来拍半天背,他忽然嬉皮笑脸求饶,说他是演戏。
卫孟喜气得哟,当场就给他屁股打开花,滚一边儿面壁思过去。
回到家,先将黄鳝换几道清水浸泡,让它们尽可能多的吐泥沙,卫孟喜带着闺女睡个午觉起来,这才开始做饭。
“吃啥呢妈?”五个小孩跟土匪似的冲进院里,许久治先把特意买的冰棍儿递给呦呦,这才跟着卫东他们进厨房。
孩子不在家吧,她还怪想,总觉着缺点啥,一回来吧,家里就不得安宁,好一个鸡飞狗跳。
“先写作业去。”
一年级开始有正式的家庭作业了,而不是以前苏奶奶和文凤布置那种简单的,但对于打过两年良好基础的他们来说,现在这点作业就是小菜一碟,她米饭还没蒸上,人作业就写完了。
写得十分端正认真,卫孟喜再一次在心底感谢苏奶奶。
苏奶奶啊,也不知道现在咋样了,暑假里全家去看过他们一次,到现在又有两个月没见了。
正想着,忽然院里一阵尖叫,两个女孩尖叫着,白着脸往里冲,一把抱住她大腿就哭。
“怎么啦,别哭别哭。”
“蛇……好多蛇啊妈妈。”根花泪眼婆娑。
“至少有一百条那么多!”卫红也害怕得牙齿打颤。
小呦呦跟在后头,老干部似的背着手,“不是蛇蛇哟,是皇上。”
“什么皇上?”
“就是……黄色的鱼鱼,妈妈说很美味哒!”
两个姐姐才不信呢,那滑溜溜青梭梭的,扭动着身体的东西,不是蛇是啥?
卫孟喜大笑,为了证明那真的不是蛇,直接从卫东手里抢过一条,翻着给她们看,“蛇是有鳞的,黄鳝没有鳞,皮是光滑的。”
卫红根花见她紧紧捏住那东西,仔细的看了看,“还真是耶……”
“胆小鬼。”卫东嘟嘟囔囔,又抓了一条,直接给盘手腕上,“大姐三姐你们看,可好玩啦,滑溜溜的哟……”
一听“滑溜溜”三个字,两个女孩不约而同的打个冷颤,尖叫着往楼上跑。
卫孟喜完全能理解,因为她上辈子本来也是怕黄鳝的,在她心目中黄鳝和蛇就是同一个物种,第一次摸到那东西,吓得差点哭出来。
后来开饭店嘛,总难免要接触,又请不起工人,干啥都得亲力亲为,只能逼着自己去拿,去学习怎么杀,怎么处理干净,慢慢的也就不怕了。
她自己,那是逼不得已;但她的闺女,害怕就害怕吧,家里有这条件可以让她们远离害怕的东西。
于是,正兀自盘黄鳝盘得开心的卫东小朋友,又被妈妈骂了,还说他要是再拿去吓唬姐姐,就“奖励”他今晚跟黄鳝睡。
许久治和根宝在旁边捂着嘴笑,他们可是很乖很听话的喔。
“不是爱玩吗,过来,帮我杀黄鳝。”卫孟喜先顺着鱼嘴往下将肉剔开,把第一道血水冲洗干净,让卫东帮忙洗第二道,不那么血腥了。
但耐不住腥味大啊,熏得他哇哇大叫,都快哭了。
卫孟喜冷笑,小子,还治不了你,让你也体会一把你俩姐姐的害怕。
就是陆广全回来,也不能“赦免”他,反正,这个忙一直“帮”到晚上八点半,他保证再也不敢吓人了。
鳝鱼做了两锅,一锅红烧的,伴着土豆胡萝卜拌饭,十分下饭;一锅用鸡蛋液和玉米粉裹着,炸成外酥里嫩的鳝鱼酥肉,刘桂花家送一碗,又让吃饱的许久治端了一碗回家去,给他爸下酒。
话说许军最近也挺忙的,大型设备采购都得从他手里过,柳迎春又正是学业繁忙的时候,儿子倒是能来陆家吃,现在谁不知道许久治是卫孟喜的干儿子啊,但许军一个人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朋友之间,卫孟喜都是能帮一把是一把,每天做啥好吃的都会让许久治跟卫东端一碗回去,等他下班了热一热就能吃。
当然,这种所谓的“干儿子”是妇女之间开玩笑的,人家许久治可不要认卫阿姨当干妈,他一直号称将来是要跟呦呦妹妹结婚哒!
大人们只当小孩子话,结啥婚啊,他连结婚的意思都不懂。
就是呦呦,也是稀里糊涂的,一会儿要跟妈妈结婚,一会儿要跟爸爸结,一会儿又变成许久治或者红烧肉,反正她喜欢的人可多了去了咯。
第二天一大早,把孩子送出门,卫孟喜让刘利民休息一天,今天她去送肉和拿货,准时到达金水店,李晓梅已经穿戴整齐,干净利索的等着她了。
“姐咱们今儿去书城哪儿?”
卫孟喜掂了掂饭盒,“你去自由市场等我,我先去办点私事。”
自由市场现在是真正的自由啊,打办不来,治安队也不来了,大家做小生意的都明目张胆,以前只敢戴在手腕上卖的手表,现在都一块块摆在盒子里,台面上,但凡哪个女同志多看一眼都要好好介绍一番。
李晓梅还是第一次来省城的自由市场,简直目不暇接,一个人也逛得兴致勃勃。
卫孟喜来到那条熟悉的胡同口,骑进去,将摩托车停稳,刚要敲门,门就迫不及待的“嘎吱”一声开了。
门后站着的是十分漂亮的张虎蛋,哦不,现在叫张江的小男孩。
“我一听摩托声就知道是卫阿姨,卫阿姨你来看我了吗?卫红来没?”他伸着脖子往她身后看,那辆大红色的摩托车上空空如也。
眼里是掩不住的失望,“卫阿姨我生病了,卫红是我最好的朋友,她都不来看看我吗?”
好看的时候,连生气也这么好看,卫孟喜完全没有抵抗力,摸着他脑袋问:“你生病啦?那吃药没?”
“别被他骗了,已经吃了,就是懒病犯了不想上学。”苏奶奶从里屋出来,恨铁不成钢啊。
大孙子张川那叫一个勤奋自律,每天自己完成祖作业之余还能帮她干活,整个就是当家立户的“嫡长子”形象,小孙子就是典型的纨绔,每天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痒,学不好好上,饭不好好吃,只想着怎么溜出去打马斗鸡。
明明是同一个爹妈,还都是苏奶奶亲自教导了半年的,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哎呀大娘,这是新社会,哪还有啥嫡长子啊,都是一样的孩子,只是有的调皮,有的乖巧一些。”
苏奶奶冷哼一声,把小孙子吓得一溜烟跑了,她的脸色也没好多少,“又给他们带啥东西来?”
“您闻闻。”
铝皮饭盒盖得很严,但苏奶奶是谁呀,那可是苏半泉家的闺女,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轻轻动了动鼻子就眼睛一亮,“鳝鱼?”
“嗯,您要不尝尝?我炸成酥肉了。”
苏奶奶忙去洗手,尝了两块,确实是外酥里嫩,鲜得不得了,即使是凉的,也没有一丝腥味。
问过他们一切正常,没啥需要帮忙的,卫孟喜随便聊了几句就走了,主要是大娘说话不中听,吃着她的东西还要挑三拣四,卫孟喜没时间垂首听训。
紧赶慢赶来到自由市场,晓梅身上的绿书包都塞得满满登登,“你咋买这么多?”
“姐你是不知道,这儿的东西真多,买衣服还能上身试穿,我给我妈买了两斤衬衣,过几天天凉了能搭着毛衣穿。”
“还有这个尼龙袜,比咱们在金水买的便宜好几分钱呐,花色还特多,有粉红色的你看。”
“这个喇叭裤也便宜,我看你穿过一条,可好看啦,显腿长。”
卫孟喜:“……”我要是再晚来一会儿,你能把一个月工资买光啊。
不过,这也正是她的目的。
今儿来除了要买点东西,其实就是带她见识一下省城的繁华,而她的卤肉加工厂以后主打的市场就是省城。
“如果让你来自由市场帮忙推销卤肉,你有勇气吗?”
看着攒动的黑压压的人头,一般第一次进城的姑娘,别说推销,说不定自己都能让人拐跑,推销那是还没开始就怯场了。但她从从容容的待在这儿,买了一包自己喜欢的东西,听着价格也是几经口舌砍下来的。
“我敢,姐咱们啥时候开始干?”她撸起袖子,把书包绳子缩短一点,紧紧的斜挎在身上。
“现在。”
给她半小时,卫孟喜想看一下,她有没有勇气,有没有能力。
看她甩着马尾兴冲冲去了,卫孟喜暂时也没啥要添置的,干脆找到个荫凉地儿坐下。
卖手表的摊位后,是两棵腰粗的大桉树,树冠很大,底下的水泥花台光滑得不得了,平时专供倒爷们休息的。
她坐下,先把摩托车上的东西整理一遍,想想还有没有缺的,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刚开始,她以为是小树林里有人,毕竟这荒郊野外的想上公共厕所要走很远,大多数时候倒爷们都是进树林里就地解决。
卫孟喜打算起身,离随地大小便的人远一点。可刚走了两步,摩托车却震动起来,准确来说是摩托车后座的一堆货物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蠕动。
她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握住,“什么东西?出来!”
“咳咳……卫……卫阿姨,是我。”
从那堆乱七八糟的塑料布和油纸袋下面,拱出一个大汗淋漓的小家伙。
“虎蛋,你怎么躲我车上?”
张虎蛋喘了两口粗气,抹去脸上的汗水,“我想跟你回矿区,我不要待省城。”
“为啥呀?”卫孟喜实在是见不得孩子受苦,将他抱下来,掏出手帕给他擦汗,又怕他中暑,将自己随身带的水壶拧开,“先喝点水,别噎着。”
原来,她一直以为兄弟俩跟着姥姥在省城过好日子,都想不起卫东几个了,谁知道他们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狗蛋还好,似乎没啥感觉,可虎蛋是真待不住。他本来就是个小贪吃鬼,跟卫红极其投缘,俩人在矿区的时候勾肩搭背到处弄吃的……现在可好,苏奶奶要纠正他贪吃的毛病,经常在吃食上“克扣”他,也再没有卫红那样“志趣相投”的朋友,能开心才怪!
刚适应矿区子弟小学,结果又换到一个新学校,算上以前老家的,他们已经是第三次转学了,中间还被迫辍学一年。成年人频繁换工作失业和搬家,心理都会不稳定,更何况是一年级的小豆丁。
面对全新的老师和同学,他们更多的是恐惧,害怕融入这个全新的环境,更害怕努力融入之后,又要被迫转学。
胡同里,兄弟俩是外来户,即使有人愿意跟他们玩儿,也是受大人指使,拐着弯的打探苏奶奶到底有多少家产,以后会不会传给他们的。
兄弟俩也不笨,被利用几次就不想跟他们玩了。
一来二去,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他们都没有朋友。
“所以,没有朋友,你就不喜欢上学,还装病逃学,对吗?”
虎蛋红着脸,眼神闪躲。
卫孟喜其实早看出来了,毕竟她可是具有同时与好几个崽崽斗智斗勇的战斗经验的老母亲啊,刚才他嘴上说着生病,但跑得贼快,面色红润,声音也很正常,苏奶奶说他是懒病,其实不是。
他这是厌学了。
张虎蛋小声说“对不起”,但下一秒,又扁着嘴,很倔强地说:“我有朋友,我的好朋友是卫红,是卫东陆卫雪陆卫国和许久治,不是那些骗子坏蛋。”
卫孟喜“噗嗤”一声乐了,摸摸他脑袋,“行行行,阿姨就知道你俩聪明,不会被坏蛋骗的。”
见她笑,还笑得特别好看,他就小心翼翼问:“那我可以跟你回矿区了吗?我保证会听话,再也不装病,再也不打坏老师水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