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张狗蛋见卫阿姨疼,立马眼睛一转,“卫阿姨,我去帮你找那个叔叔吧,让他用拖拉机送你去金水市,咋样?”
“臭小子,脑子转得还挺快。”他最多见过高开泰两次,却已经知道他是帮自己拉货的,还知道人家是金水村的,不仅脑袋转得快,观察力也是杠杠的。
在狗蛋眼里这就是夸赞,立马跳下墙,撅着屁股跑了。
第二天九点,高开泰果然准时来了,卫孟喜看张狗蛋实在是跃跃欲试要跟自己进城,也就勉强同意了,反正他也不上学,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我可以帮阿姨干活,收钱,补钱,我不会算错。”他最近进城卖煤块的时候远远的观察过卤肉摊,知道她每天要忙些什么。
卫孟喜却没想到这些,而是迅速被转移了注意力,“真不会错?”
“嗯。”
卫孟喜不信邪,现场考了他几个加减法,有零有整的他都能迅速回答出来,速度比自己一个成年人还快。“你在老家上到几年级?”
“二年级。”
如果不是因为来了矿区没学上,他现在至少上三年级了,甚至等九月份就是四年级的大孩子了。
卫孟喜咋舌,这小子确实聪明,不仅观察力强,学习的天赋也很强,八岁的孩子会做整数的加减法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还会做带小数点的,找零几角几分他都能很快算出来。
“等九月份开学,你要跟你爸爸说上学的事,知道吗?”
小子点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两个月前穿的海魂衫现在还没换,两个袖子破得丝丝缕缕,都是翻山越岭捡煤块被树枝挂坏的,咯吱窝下面早已磨得见肉,裤子更不用说,没人给打补丁,膝盖屁股蹲都是破的。偏偏小孩又没内裤穿,只能里头再穿一条破裤子遮羞。
也就是一张小脸还算干净,不然就跟小乞丐也没差别。
卫孟喜想了想,“那这样好不好,你今天要是能帮我把账算对的话,我就给你和虎蛋一人买两条裤子,怎么样?”
张狗蛋眼睛一亮,但下一秒又暗淡下去,”她会知道的。“到时候不仅他们的新裤子没了,卫阿姨也得受牵连。
卫孟喜眯了眯眼,“放心,我有办法,保证让你俩穿上新裤子,谁也不敢反对,更不敢找我麻烦。”
其实她也不怕李秀珍找麻烦,论嘴巴,李秀珍说不过她,论武力,瘦瘦小小的李秀珍也干不过一米七的她,只是她越是干不过卫孟喜,越是会折腾孩子撒气。
“什么办法?”
“保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张狗蛋的计算能力是超强的,卫孟喜只用负责切肉打包就行,她前脚刚报出重量,他后脚就跟上报出钱,那速度就跟计算器似的,很多买肉的顾客一开始是不信的,这么小的孩子他们还以为是胡乱说的,可等自己掰着手指头念念叨叨算出来后发现——“嘿,是一样的。”
就连王干部也忍不住惊叹,“你真只上到二年级?”她孙子现在四年级了,一百以内的整数加减法还磕磕碰碰呢。
狗蛋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奶奶您要不多买点吧?卫阿姨摔了腿,明天不一定还来卖哦。”
王干部立马紧张,“那赶紧的,给我再来一斤,回去放冰箱。”
老熟客嘛,都会问卫孟喜是怎么摔到腿的,去医院看过没,有没有大碍,虽然只是客套话,但谁会不受用呢?
“真是个机灵鬼,你这机灵劲儿,只能这两个月用用,等开学了还是得把心思放学习上。”
张狗蛋眼睛提溜一转,“哦,我懂啦,阿姨的意思是我可以帮忙卖两个月的卤肉吗?”
卫孟喜这才发现自己被他套路了,“滚!”
这是骂卫东几个的口头禅,知道妈妈不是真生气,他们也变成二皮脸了,骂滚也骂不走的。卫孟喜才说出口就后悔,自家的娃能接受她的语气习惯,但狗蛋终究是个心思敏感的小孩……
正要道歉呢,小子忽然红着脸请求:“阿姨再骂我一句。”
卫孟喜:???怕不是个受虐狂。
“阿姨你就再骂我一次吧,最后一次,我不生气,我就喜欢听你骂人,你跟苏奶奶一样爱骂人,但也热心肠。”
拿自己跟嚣张苏奶奶对比,卫孟喜可不开心,“拉倒吧,再废话给你踹回家去。”
“嘿嘿。”
但卫孟喜也不得不承认,有这么个小帮手收钱补钱,自己从容多了,还有他在一边巴拉巴拉废话,即使没顾客也一点都不枯燥,反正这小子的嘴巴停不下来,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的,她就当听收音机了。
最关键的是,他眼神好使,反应极快,远远的看见有治安队的便衣队员过来,立马兜住所有钱,帮卫孟喜推着小车就跑……跑一段卫孟喜实在追不上他,只能安排他自己把车子推到黄家寄存。
也不知道是该夸陆学霸的设计太给力,连八岁的孩子都能推着一车锅碗瓢盆健步如飞,还是张狗蛋小朋友力大惊人?
为啥做事要找帮手,这就是血淋淋的经验啊!卫孟喜觉着,自己以后要把事业做大,肯定不能再像上辈子一样招几个厨师收银和服务员了,那叫草台班子,没啥专业性,也无谈团结协作,仅仅是在竞争不激烈的九十年代勉强能混口饭而已。
为了奖励自己这名小助手,她直接上成衣店买了两条白棉内裤,两条绿军装裤,两件新的海魂衫,都是比照着兄弟俩的身高来的。想起他露脚趾的鞋子,又一人买一双胶鞋,自家那几个现在倒是不缺穿的,很多衣服没穿烂就嫌小了,可惜狗蛋比他们大,不然把旧的送他们穿就不用大费周章了。
很快,1981年7月9号,这一年的全国高考结束,陆广全当天下午回到矿区就立马投身工作,包括李奎勇张劲松和家属在内的所有人,想问问他考得怎么样,估分多少都没机会。
倒是文凤自己估了一个,说是能有420分左右,可把刘桂花两口子乐坏了。
当然,因为现在的高考都在暑热最严重的时候,今年的天气又实在闷热,她所在的考场晕倒了两个,还有一个鼻血狂流不止,最后是哭着离开考场的。
现在的高考是允许应届往届甚至低年级优秀学生参加的,所以坐进高考考场的学生参差不齐,有正儿八经的高三生,也有高一高二甚至初中毕业的,还有像陆广全这样工作过几年的“老大哥”,以致于将来到了大学里,同班同学年龄也是参差不齐,小的十五六岁,大的二十八九。
“不过,我的估分比考前预料的高,其他人应该也会高。”文凤叹口气,心情就跟坐过山车。
“为啥?”
“因为考生质量提高了呗。”卫孟喜插嘴道,从77年十二月恢复高考到现在,78届开始入学后忽然开始重视教育,以前的学工学农都不搞了,学生把所有精力放到学习上,八零八一届的高考生,正好就是从那一年升上来的,这战斗力跟以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高中生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生源质量提高了,高校招生名额又没明显增加的话,竞争不就更激烈了吗?
“咱们文科的还行,听说理科卷子特别难,好几个考生出考场就哭了呢。”文凤心有余悸。
“别人难是别人的事,小陆应该不难。”苏奶奶老神在在的说。
这下,大家都不敢说话了,这话咋接,她们都没参加过高考,只知道听文凤的意思很难,但到底有多难,陆学霸到底有多厉害,谁也说不清。
卫孟喜本来还想等他晚上回来问问的,结果人一整夜都没回来,杨干事来带过话,说他跟着张副矿出去了,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于是,除了陆学霸本人,所有人都在为他的估分而操心的时候,他压根没露面,中途要根据估分填报志愿的时候,人也是抽空花了十分钟去市一中填的。
知道真相的卫孟喜:如果不是了解他的心路历程,连我都以为他没把高考当回事。
文凤填报的是省城师范大学,属于本科无疑了。这时候的志愿是一个主志愿,两个辅助志愿,剩下的她直接填成邻省师范和书城商学院,一看就是铆足了劲想当老师的,商学院只是顺带上保险而已。
不过师范的难度稍微低一点,毕竟前几年打击“臭老九”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很多人也心有余悸。如果能趁现在不是很热门的时候捡个漏,也是不错的选择。
就连一直没好脸色的苏奶奶也点头赞许,“嗯,你脑子不够用,当老师确实挺好的。”
文凤哭兮兮,自从初考后苏奶奶不凶她了,但说话变得又毒又准。
陆学霸就是陆学霸,在文凤哭兮兮选志愿的时候,他已经淡定的把志愿填完了。单位确实有好几拨人来问过他估分多少,他给人的答案都是没时间估,不知道。
严明汉也问过两次,都被他不留情面的挡回来,心里背地里都觉着陆广全这家伙还真是不一样了。
要是以前,他不会去参加高考,哪怕曾经报了名,他也没去考,偏偏今年报名人数最多的一年,他又毫不犹豫的参加了。光一个初考就取得那样的成绩,高考……只要不出意外,只会更高。
是什么让他改变这么大呢?
严明汉摸着下巴,好像就是去年,自从他那个乡下老婆来到矿区以后,他就变得喜欢往上爬了。
是的,在他心目中只要是上进,无论是提高专业技能还是拍马屁上位,那都叫往上爬。
连续半个多月,有人帮忙清洗下水,还有人帮忙看摊子,卫孟喜在笔记本上算了一笔账:收入基本保持不变,成本每天增加五至六元,也还能把利润维持在每天五十元左右。
她现在手里有闲钱五千块,买房倒是能买到像样的房子了,但那是在外面……为了孩子的教育和自己的生意,她只能选择留在矿区。
而矿区现在的住房只有筒子楼和窝棚两种选择,除非她能自己盖。
筒子楼她自从见过侯爱琴和姚永贵家的以后,早就心不热了。他们那样已经算中高层领导,分到的都只有二三十平,陆广全即使能顺利当上工程师,也差他们一截,不可能比这还好。
家里孩子实在太多了,与其去住筒子楼,还不如就住窝棚区呢,至少独门独院,还能做生意。
卫孟喜仔细回想这年代的政策,其实跟后世也差不多,想要自建房得有宅基地,而批宅基地的前提,是要有当地户口,因为土地只能在本村集体内流转。
陆广全属于集体户口,是不可能批下宅基地的,她和孩子的现在还属于菜花沟农户,如果没记错的话,能向矿上申请一个随迁落户。
之所以这么多煤嫂都还是老家户口,那是因为人们下意识都想把农业户口转为城镇户口,那难度可就不是一般大了,这年代千千万万龙国人都想转呢,但——卫孟喜决定另辟蹊径,农转非不好转,农转农还不行吗?
金水村民风彪悍且排外,卫孟喜是知道的,但不代表没有可操作的空间。
陆广全今晚破天荒的居然回家了,已经放暑假的孩子们,叽叽喳喳把他围住,卫孟喜推开重围,“陆学霸你跟我来一下。”
根花小手叉腰,很认真的纠正:“妈妈,我不叫陆雪,我叫陆卫雪。”
她把“陆学霸”理解为“陆雪爸”啦,那小样儿,还挺振振有词呢。
她爸摸了摸她软软的脑袋,将她软塌塌的辫子重新捋了捋,起身问妻子:“什么是学霸?”
“就是学习很厉害的意思。”卫孟喜也不跟他啰嗦,啥高考估分,他不愿估,她也没心情问。
可她面色正经,又不怎么说话的样子,陆广全却误会了,小声道:“我已经估过,至少550分吧。”
“啥?!”
他又重复一遍,“怕你生气,我这不是提前回来了嘛。”本来张副矿那里的工作还没结束,他不应该回来的,但一想到同事都问了好几次估分的事,他忽然灵机一动,妻子说不定也想知道。
卫孟喜被这忽然的“炸弹”给炸晕了,“550分?”还是“至少”,按照陆学霸一贯保守的做事风格,实际分数只会比这高。
580的满分考550,那换算成后世的750分制,不就是711分?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在“幻境”里看到的景象是,六百八九就是省状元级别的,他这是比省状元还厉害?
陆广全有点不自在,最后这两个月他虽然已经用心补习语文和政治,但天赋这事,不可能任何方面都雨露均沾的。
“可惜作文没写好,政治论述题也不行。”
“不可惜不可惜,一点也不可惜。”你到底知不知道550分是啥概念啊,这不是学霸,应该是学神才对!
“陆学神。”卫孟喜露出了文盲对学神的迷之崇拜,真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啊!
没有人知道她吃了多少没文化的亏,就没有人能理解她对知识,对文化的渴望,以及对能把这些她看来难于上青天的东西轻松玩转的人的崇拜。
陆广全原本平淡的心境,忽然被一缕阳光照进来,他抿了抿唇角,没忍住在她头顶摸了一下。
“嗯。”
但卫孟喜可不是会被他这些小男生行为耽误正事的人,她以后可是要做暴发户的女人!轻咳一声,“明天你记得帮我向矿上交一份户口随迁的申请书。”
陆广全正想问她以前不是不迁吗,怎么现在想要过来了,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车子还没停稳,张劲松急吼吼的说:“小陆赶紧的,电话!”
“什么电话?”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京大招生办的。”
苏奶奶一直在周围徘徊,一听这个顿时来了劲儿,“确定是圆明园颐和园旁边那个京大……的招生办找他?”
张劲松诧异的看了一眼她,心说这大姐懂得倒挺多,他也就去过京市四五次,哪里知道京大到底在哪儿啊,但她说这两个地方,他作为外地观光客是真去过的。
苏奶奶急死了都,一点没把这一矿之长当回事,凶道:“哑巴了,你倒是说啊。”
卫孟喜为自家这嚣张保姆捏了把汗。
“哎呀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也是刚刚接到电话,招生办的人说他考了565分,是目前已知的全国最高分,我这脑子还晕着呢,人让我赶紧来找他。”
他嫌女婿跑不快,自己开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