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果
“你记得,永远都不要再习剑。因为你每次习剑,都是在浪费时间。”双文律道。
盛惊晓忽然僵住了。他的背影在发抖,呼吸发颤,他转过身,捡起地上的木剑,用力瞪着双文律,哑声喊道:“我就要习剑!我喜欢!我就要习剑!我高兴习剑!”
随着他的嘶喊,他那一直被封锁的修为忽然流淌起来,像洋洋大河,冲破枷锁,拦路的石、淤塞的泥,都被大水冲破,那一身转做魔气的法力随着大河的汹涌被冲散,洗刷洁净,重新变成正法修士的法力。
双文律问他为何习剑,盛惊晓想过了所有的理由,偏偏没有说过喜欢。
好像比起那些高尚的品格、切实的用处,自己的喜欢是不值一提的事。
这世上,唯有喜欢,是不受天赋困锁的。
任何人都可以去喜欢。剑道需要天资,但喜欢不需要天资,就像修行不需要天资。
做一个好人不需要天资。
那扎根于盛惊晓道心深处、使他堕为魔修的一念正在消散。
在他的魔念当中,有一缕奇异的韵律正在随之一起消散。
这一缕奇异的韵律与盛惊晓的魔念如此融洽,像一滴水融于海,难以捕捉。只有在他魔念消散时,这一滴质地异常的水才暴露出来,但它也很快就要随着魔念消散了。
这是几乎不可能被捕捉到的一隙。
但双文律捕捉到了。
他从这将要消散的韵律追寻到了一处隐秘之地——朱紫阁。
彩画雕栏、纱帘如梦,漆朱画紫的楼阁当中,墨色流淌。有一卷纱帘上的墨色,正勾勒出盛惊晓的模样。现在这墨色正在急速淡去。
一只修长有节的手自墨色画卷中探出。
所有的纱帘都急速震动着,飞舞的弧度变幻莫测,像舞姬柔软的腰肢、琴弦悠远的震动、飞鸟掠过水面、游鱼逆跃流瀑、星辰日月的运转……万象如道纹奥秘深远的一笔,竟将这华美的朱紫阁楼装点得如大道殿堂!
可这一切都不足以迷惑闯入的来者。指尖剑意凌冽如冰雪,轻而易举撕开所有迷幻的屏障。
纱帘上的墨色急速消散,像断尾求生的蛇。
可是一股更浩荡的力量已经笼罩了整座朱紫阁,那包容天地的剑域堂皇降临。
最后一点来不及消散的墨色凝固在纱帘上。
双文律收回手,掌中捉着一座精巧华美的楼阁。
自在天魔。
够敏锐的。
他随手捏碎楼阁。那一点墨色足以让他确认这力量的来源,但不足以让他捕捉到其根源。
双文律不太在意地松开手,破碎的楼阁迅速风化为沙尘,转眼消散在风里。
……
“真狠呐……”
不归阜中,坐在池边衣衫富丽的美人忽然一叹,他的嘴角还含着笑意,人已无力地委顿,伏在池边的华美彩衣转眼就褪色成了一幅水墨画,极黑的发与极白的肤散成一缕水墨,眨眼间消散无踪。
坐在他对面的夏遗不动不摇。在他身后的光影里,转瞬又汇聚出了一个身影。
那支洁白修长的手臂攀上夏遗的肩:“你师父……”
又在夏遗的剑锋横来时倏然散做一片光影:“……发现我了呢。”
他向远处的山色里一抓,从那色彩中捉出一件青绿的衣袍,裹在光影中又化出一具身躯。
自在天魔没有本体。每一缕魔念都可以成为他的本体。世人魔念不尽,自在天魔不亡。
但朱紫阁毁了,多少还是给他造成了一点麻烦。那阁中绘着诸多修士心底的魔念。少了这座楼阁,他也就少了许多双眼睛与许多只丝偶。
“你的时间不多了。”他赤着脚从池水中踩上岸,“假如他发现我在你这里,会不会来清理门户?”
“那你可要藏好了,毕竟,比起我,他更想杀了你。”夏遗平淡道,
“方拂歌。”
“你说得对。”方拂歌轻轻笑道,眼底幽深。
两千七百年前,魔渊与乾坤碰撞的时候,一道凌冽的剑意自乾坤斩入,劈开了魔渊中小半大地。
群魔惊惧,生怕乾坤会吞噬魔渊,毕竟他们魔渊就是走得吞噬一道。
但乾坤又始终没有动静,他们在接触中对乾坤中的道有了一些了解,又开始庆幸乾坤是一个走不同方向的世界。那一剑只是乾坤护道者的警告。
那一剑实在太过令人惊骇,方拂歌刚开始也是如此以为的,但他后来却起了疑惑,开始小心试探。
后来,他才终于发现,乾坤原来是一个正在重创中的世界,那惊世的一剑,是乾坤护道者最后的绝命一剑。
他用这一剑,欺骗了魔渊六百年。
最擅玩弄人心的自在天魔,被人欺骗了六百年。方拂歌感觉到了屈辱,还有遗憾。
可惜,这个难得一见的敌手却已陨落了六百年。他再也没有机会与之交手。
他决定拿下乾坤。
那一剑欺骗了魔渊六百年,拖住了魔渊不止六百年。乾坤重创未愈,魔渊也因那一剑损伤不小。
他用那一剑,生生拉平了两界的差距。
“多令人高兴啊……”方拂歌嘴角越扬越大,幽深的眼底逐渐泛起温柔的眼波。
在得知双文律未死的时候,他再次感到了久违的兴奋。
“我还有机会击败他。”
夏遗嗤笑一声。
方拂歌指尖温柔地点向他的魔心:“你觉得不可能吗?”
“可是,他不是已经在你身上失败了一次吗?”
……
危泽方愕在原地。乾坤中修魔的有很多,也有许多从正法修士堕为魔修的,可还从没有从魔修转为正法修士的。
正法修士会堕为魔修,是因为心中有大执大怨。这可不是正法修士那点心障,找对节点就能轻易点破的。
只有对魔修的执与念、点拨化解都了解到及深刻的地步,才能做得到。
危泽方不由又想起那件旧事:
剑尊曾收过一个弟子,这个弟子是乾坤中最容易堕魔的人。
夏遗……
“打开门吧,今日有客要来。”双文律道,他低头看向盛惊晓。
盛惊晓虽然找回了修为,但神魂之伤还在,记忆还没有恢复,正迷茫地抬头看着他。
“你已给出答案,我教你一剑。”双文律道。
……
卫翎的脸色很严肃。因为根据悬剑指路术这些天的绕弯后,他终于快要找到盛惊晓的所在了,而那个所在地,他恰巧认识。
卢骄霖的脸色也很沉静。自她神识震动入梦前尘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卫翎就快找到他要找的人。只要他找到了人,就会把卢骄霖送回水月坊。在那之后,她很难找到机会。
“谢谢你帮我。”卢骄霖在识海中道。
“我没想帮你。是你把我卷进去的,你的神魂要是崩了,我也得受伤。”卢月泉道。
“你看见了那些记忆对吧?”卢骄霖道,“你也有妈妈,你一定懂。”
卢月泉没吭声。
她不是一定懂。她是与卢骄霖感同身受。
也许是离幻体质的缘故,又或者只是因为她们同处于一个识海当中。卢月泉在卢骄霖的梦境中,并不只是旁观。她进入了卢骄霖梦中的身躯,与她同记忆、共感官,只有偶尔才能借助水月坊的独到道韵挣脱出来提醒卢骄霖。
“我的世界正在毁灭。”卢骄霖自顾自道,她在识海中麻木地笑了一下,“但我其实并不太在乎能不能拯救世界。”
“太难了。我没那个能耐。我只想救我妈。
“为了她,我可以拼命。”
卢骄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会赖床的女大学生了。耐心、筹谋、狠辣……她学了很多。卢月泉之所以之前没见识到,一方面是因为乾坤的压制,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个任务的特殊性。
“等我完成任务,就会离开。我会尽量不影响到你。而且,那时真相暴露,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无辜的。”
“我不能帮你。”卢月泉低低道,“剑尊是我的恩人。”
“你不必帮我。你只要不影响我。”卢骄霖道。
“你打算……怎么办?”卢月泉问道。
“剑尊心中最重要的存在,”卢骄霖道,“我并不一定要他爱上我。”
之前之所以会选择这个方向,是因为她做不成他的亲人,也很难成为他的朋友,做敌人,也相差太远。爱情反倒是唯一一个最有可能的方向了。这种感情可以变得极端、冲动、不理智,且迷人。最妙的是,它可以由其它感情转换而来。
假如不能直接达成爱情方向,她就从别处入手。
昨夜她哭的时候,似乎正好碰到了能够触动剑尊的那个点。她会抓住的!
卫翎对卢骄霖的打算一无所知,依照悬剑指路术的指引,他已站到荒草平原的小破观前。
危泽方把卫翎和卢骄霖引入门中,他认得卫翎,这位是万剑峰的宗主,万剑峰一向喜欢和他们剑阁别苗头。但是……危泽方看着卫翎的模样,神情不由有些怪异。
卫翎摆出一张严肃的脸,没在意危泽方的目光。引路的是一个剑阁中的后辈,他不能在剑阁小辈面前失态。
虽然不知道盛惊晓为何会在剑阁的驻地中,但这显然不正常!盛惊晓可是从他们万剑峰叛出的弟子,还是一个魔修!
这绝对有阴谋!
卫翎开始回想自己在收这个记名弟子后究竟都做了什么,脑补剑阁掌握盛惊晓后的第一百零八种计划。
他们要拿他抓自己的把柄吗?堂堂万剑峰宗主的弟子却堕魔了,虽然只是记名弟子,但也够丢人的了。
待会儿他该怎么办……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应该先声夺人,质问他们剑阁为何会把万剑峰的叛宗魔修带入自己门派的驻地。
这样接下来他就能掌握主动权了,然后……
危泽方已经把他带到地方。卫翎僵住了。
他看到了自己那个堕魔的记名弟子。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盛惊晓现在正一脸仰慕看着的那个人!
剑尊为什么会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