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果
她度着双文律的脸色,自告奋勇道:“他爹有时候会来,我们偷偷跟着听过,他爹好像觉得邹岁脑子有问题,打算请人帮忙来着。您想去瞧瞧的话,我可以想办法让他爹带你进去。”
“好。”双文律道。
女鬼悄悄瞥了一眼野月季底下露出来的四个鬼脑袋,对双文律小心道:“那他们几个……”
四个鬼脑袋期待地看过来。
双文律轻飘飘扫了他们一眼,四个鬼立马又把头缩回去了,女鬼也不再提了,拍胸脯保证一定完成任务!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女鬼一口气跑远了,再见不到双文律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刚才那一眼可真吓鬼!吓得她一路都没敢回头。
她本来是打算迷了邹岁他爹邹立业,让邹立业把双文律当成自己请的人带进庄子里。可是真跑开之后,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看样子她是逃开那可怕的剑修了,假如她现在直接跑了呢?
女鬼刚才并没有对双文律交代出所有东西。她是这群鬼中脑子最好使的一个。
生灵死了没有去投胎反而化了鬼的,都是因为心有执念。这一旦有了执念,脑子就不太好使了,就像凡人常说的钻牛角尖,更何况他们现在都没脑子了。
肉身是一层束缚,也是一层保障。没有了肉身的限制,情绪对思维的影响只会更大。
她是忘了自己的执念是什么,所以才清醒一些。他们那片荒野孤坟里都是孤魂野鬼,因为她受执念影响最浅,而且也比较能打,这些孤魂野鬼们慢慢地就开始以她为主。
在那座田庄吞了老赵后,女鬼就不许别的鬼再去了。可她自己偷偷在晚上靠近过田庄一次。
那一次……那一次在住宅的院子里,月光下的月季花丛中,她看到了邹岁,还有另一个身影……那个身影,她只模糊地看见了一个身形,又好像看见了许多身影,不知为何,她当时几乎无法自控,再清醒时,发现自己已经跑了回来,心里只残留了巨大的悲伤与恐惧。
可是她已经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跑回来的了,甚至连在田庄里见到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女鬼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鬼,也没有再去。
她想那里的东西一定比他们想的更可怕,她不想再去。那个来到野月季花下的剑修也很可怕。她不想掺和进这种危险的情况,只想躲得越远越好。
可是她现在能自己逃跑,但那四个鬼还被压在月季花下呢。好歹同住了这么多年,假如她就这么逃了,那个剑修会把他们怎么样?
还没到需要逃跑的那一步,女鬼想,她只要把邹岁他爹骗来就行,等真遇到对抗不了的危险再说。她筹谋了一下接下来的行事步骤,跑到占荣城外准备实施计划。
双文律盘坐在野月季旁,目光悠远,似是在看占荣城的方向,但没多久就收回了目光,双目半阖。
四个傻鬼被埋在月季花下只露出脑袋,久了渐渐也不咋害怕了。除了出不去,在这底下也没什么不适,而且竟然连夜风也不让他们难受了。
鬼类难当,都说晚间阴气重,是鬼怪的时间。但这是大鬼才有的待遇。像他们这种小鬼,阳光如火夜风如刀,过重的阴气和阳气都伤魂体,这就好比修士元神出窍一样,在修为不足时,元神出窍必须做好防护,否则日光与夜风都会伤害到元神。
像他们这种小鬼,白天和晚上都不好受,所以要躲在坟茔里,就算没有坟茔,也要给自己找个凭依。唯有凌晨日出之时与傍晚黄昏之时,阴阳之气最为柔和,他们才能自由行动。
四个脑袋悄悄说话:“老大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老大不会不管我们了吧?”
“其实我觉得在这儿也挺好的,比在坟里舒服。”
“傻帽!你打算以后都栽在这里?来野狗撒尿怎么办?你躲得了吗?”
几个脑袋正唠着嗑,冷不防瞧见一旁半闭着眼睛的双文律已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们。
几个鬼都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嘿嘿傻笑起来。
老大说过,笑脸迎人一般不会挨揍。
“你们老大叫什么?”双文律问道。
四个鬼七嘴八舌:“我们也不知道。”
“老大她脑子坏掉了,以前的事都记不清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她已经记起来过七八个名字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叫张什么什么的,一会儿觉得自己叫柳什么什么的。我们就只叫她老大了。”
“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的来历?”双文律问道。
“都不记得了。”四个鬼道。
双文律不再问。
那个女鬼鬼身凝实,生前是个修士。她手上缠着布条,那是初习剑者日夜练习,掌心出汗,防止握剑时打滑用的。但有修为后,就用不着缠布条了。
女鬼效率很高,明明已近夜晚,凡人不该再出城,邹立业却生生让她弄了过来,此时邹立业被迷惑神智,见到双文律就认定他是自己请来给邹岁治脑子的大夫。
邹立业打量着双文律。他神智被迷,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可靠,理所当然地就把人往田庄里带了。
双文律对女鬼道:“你跟我一起去。”
女鬼脸色大变,强笑道:“我、我就不必了吧……您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双文律目光移到野月季下那四个脑袋上:“那你们跟我一起去。”
四个鬼终于从土里出来了,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我们不想去……”
女鬼脸色变了又变,一咬牙:“我跟您去,放了他们吧。”
反正她偷偷去过一次田庄全身而退了,这个剑修看上去也不简单,这次去田庄未必就有危险,万一真遇到危险了,那她到时候再跑好了。
四个鬼却又争道:“老大我们要跟你一起,你去哪我们也要去。我们也要去!”
女鬼看着这四个蠢货气道:“你们要去那我还去什么?!干脆?婲你们去好了,我不去了!”
四个鬼又连忙道:“那我们也不去了!”“不去了、不去了!”
“那便一起去吧。”双文律道。
不容分说,这一串子鬼都被迫跟在后面一起走了。
邹立业丝毫没有觉察不对劲,边带路边对双文律诉苦:“我这个儿子!唉!我这个儿子呀……他就喜欢月季。这也没什么,随他种去吧。占荣城里喜欢月季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最近他、他简直是痴了!”
占荣城里都知道,邹家的儿子最近越来越痴了。
以前邹岁还会邀请同样擅养月季的好友一起赏花交流,后来却简直疯魔了似的,不许任何人去看他养的月季。有一次他朋友去看他,逛到了院子里,结果邹岁和人家大吵一架,气得他朋友再也不去了。
“不止如此,好好的屋子他不住,整日就待在月季园旁的小阁楼里,什么也不顾了!”邹立业气恼道。
正说着,他们就到了田庄。
四个鬼跟在后面垂头丧气,都被他们老大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路。
田庄里的老仆人开了门,过了一会儿邹岁才匆匆忙忙地赶过来。
这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看见双文律后不高兴道:“爹,你怎么把外人带来了?我不是说了不让外人来吗!出去出去!”说着就想撵双文律。
邹立业气得对他直瞪眼:“你还知道我是你爹!这是我请来……”
“诶,”双文律拦住他的话,笑道,“月季花期虽久,冬月却也难免花败叶落,寒风瑟瑟难熬得很。我有法子令月季在冬月不那么难熬。令尊请我来,不能进去谈谈吗?”
邹岁犹豫了一下,不再撵人:“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鹂鶋奔死、蚀心草——第5章
莫道花无百日红——《月季花》董嗣杲
第29章
几个鬼见了邹岁,都开始紧张。女鬼之前为防着他们偷偷来田庄,已经把这里渲染成了一个吃鬼的魔窟。这庄子里就邹岁和老仆两个人,老仆来回出入他们都见过,那就是个普通人,有问题的肯定是邹岁。
可是邹岁见了这一串鬼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只盯着双文律询问。
几个鬼壮了壮胆子,互相商议一下,开始试探邹岁。
女鬼绕到邹岁身后,对他吹了口气。邹岁打了个寒颤,拢紧了衣领。
另一个鬼站在他面前变换鬼脸,邹岁的目光穿透他,还在看着双文律,向他询问月季过冬的事情。
双文律看着他身边儿围着一圈鬼还一无所知,随口以今日太晚,明日再谈为由给挡开了。
邹岁虽然不满,但他爹邹立业也在呢,而且天色确实已经全暗下了。他便让老仆安排房间,自己匆匆走了。
一个傻鬼还跟在他后面试探,眼看就要飘出了门槛。
双文律弹了下手指,傻鬼在门口砰地撞上无形阻碍,揉着脑袋一脸不明所以。
女鬼还在喃喃:“不可能啊……假如他是普通人,那老赵是怎么失踪的?”
双文律起身道:“他是怎么回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邹岁确实是个普通人,但在庄子里,可不只有他和老仆两个。
女鬼犹豫片刻,带着其他鬼一起跟了上去。
双文律也不管他们,径自向后院走去。
方才邹岁离开后,就是直奔后院去了。
他的确是个普通人,但他有秘密。
几个月前,邹岁在野外见到了一株快枯死的月季。那月季的叶子有些特别,邹岁以前从没见过,他起了兴致,想把这株月季救活,看看能不能养到开花。
这株月季病得实在太重,为了把它养活,邹岁费劲了心血,精心照料了几个月,去年冬天的时候还是险些没熬过来。到了今年春天,月季的情况才算稳定下来,也终于开了花。
那是他见过最美的花,花形典雅优美,花瓣温润通透,仿佛上好的美玉。
但这并非最大的惊喜。
邹岁迫不及待地踏入后院,对那株精心呵护的月季唤道:“月荣。”
一个身姿娇丽的女子蹁跹而落,对他笑道:“邹郎。”
这就是他最大的惊喜。
在月季开花后,有一天晚上邹岁睡不着,到院子里散步,不想却瞧见了仙子一样的月荣。邹岁一见钟情,却不小心踩断枯枝,惊动了月荣,她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再后来,邹岁才知道,他所救的那一株月季竟是修炼有成的花仙,只因受敌所害,落得重伤濒死的境地,幸而为他所救。
邹岁对月荣一见钟情,月荣也爱上了他。只是因为月荣还有个不知躲在哪儿的敌人,所以邹岁不敢使此事暴露,只好一直瞒着。
这边两人正在谈情,双文律已走到了后院。
双文律和女鬼眼中的后院与邹岁眼中的后院全然不同。
邹岁看着满园月季盛开,月光朦胧美人如玉。女鬼却觉得满园异样——她想起自己之前偷偷来到田庄时的感受。那月季旁的美人,只让她觉得恐惧。她看见邹岁一身精气都在悄然向着那女子涌去。
“那是什么?”女鬼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