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果
……
剑阁当中,弟子们都在为遂州的消息而兴奋。
栾焕在善功堂里听到其他弟子们的谈论:
“血锈刀这样大的麻烦,祖师一出手就解决了!这是不是祖师出关后第一件事?”
不,祖师之前还完成了好几个善功任务。
“那可是祖师啊!不知道祖师现在回来没有?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大概在审批他的善功任务结算。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到祖师。栾师兄,你觉得呢?”
栾焕突然被扯进话题:“我觉得……刻意追寻,未必能够得偿所愿。之前大家追回剑阁,不也是如此吗?”
“栾师兄说得是啊。”
听到其他人感叹,栾焕默默缩了回去。若换成以前,他也想见祖师,但现在,有机会他也不敢见。他还在愁祖师的善功任务结算,真见面了,祖师一问,他怎么说?
谁都知道祖师用不到善功,谁都没把祖师做善功任务当回事,可是他不行。他执掌这块善功牌,结算善功就是他的职责。
前阵子遂州执事谢镜飞为了调理遂州的乱象,在善功堂发布任务,剑尊他老人家也接了。现在血锈刀之事已了,自然该结算善功。
可他老人家斩了不知多少魔修,又把血锈刀折了,此事无法衡量,亦无前例可依,栾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勉强核算了结果交上去,但没过多久就被打回来了。
只有一句批语,让他多走走九环峰的山路。
这必然不是峰主元九华的意思。栾焕之前就向峰主求助过,但峰主一脸爱莫能助地拒绝了他。除了峰主,还有谁会打回他的核算结果?
栾焕搓了把脸。
他有些不敢想。
不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九环峰的山路了……自从他能御剑之后,再就没走过。飞着多快啊。
不过,既然批语这么说了,那他就爬呗。
他以后天天来善功堂上工都走山路!
……
凉洲之中。
朱楼紫殿,纱帘层层。在这一层又一层的纱帘当中,有一幅纱帘轻轻摆动,像一张画卷,它看上去是空的,却又好像确实浮动着些水墨薄色,像是远山的影子、浅淡的薄云、落日的昏光……再细细看去,好像并不存在什么墨色,只是纱帘透下的影子。
在画不成发现自己被笼罩进剑域当中时,这画卷上,就突然翻涌起了真正的墨色,眨眼绘成一个绝丽的美人,这是一个由水墨绘成的画不成。她翩然落下画卷,向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帘深处跑去,步履间飞溢出丝丝缕缕的墨色,无声无息地化进纱帘里。
在这一层层纱帘的最深处,隐着一个发乌如墨,肤白似雪的身影,在纱帘晃动中,从长发的遮掩下露出一节下颌,隐约能看见的半片嘴唇毫无血色,但因为那脸实在太白、那发实在太黑,在黑与白极强烈的对比之下,竟显出了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来,那是一种魔魅的美,亦看不出是男是女。满楼朱紫竟都压不下这黑白之间的艳色,反成了陪衬。
画不成扑到地上,颤声道:“朱紫阁主,救我一命!”
她也不知这人的姓名,只知其深不可测,因住在朱紫阁中,便也让人唤自己朱紫阁。如果说还有谁能救自己,那就只有朱紫阁了。
那水墨画卷是画不成的命脉,被朱紫阁握在手中,她的性命便也一直受人所制。画不成一直想要摆脱朱紫阁,她去谋夺血锈刀,也有此原因在内。
谁能想到,这一幅要命的画卷,此时却成了她唯一的生路。
朱紫阁跪坐在一幅纱帘前,持着一支笔,正于纱帘上作画,停下笔后,低头去看伏在自己衣摆边缘的画不成。
画不成本也是摄心夺魄的魔修,此时性命难保,惊惧之下,色如霜雪泪光盈盈,清丽哀婉至极,但在朱紫阁面前,这样的容色竟也显得黯淡了。
朱紫阁侧身弯腰歪头,笔杆轻轻点在她的眉尾。
“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
笔杆沿着她的侧脸,慢慢滑到下颌。那双极黑极白的眼专注地看着她。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朱紫阁挑起画不成的脸,看着她惊惧之下愈发可怜可爱的面孔,轻轻叹道:“可惜……我很喜欢你的名字,也很喜欢你的身份。”
“可惜……”
画不成就在朱紫阁的轻叹中,破碎成了点点水墨。
阁中的纱帘轻轻拂动,将这些游丝一样的水墨隐没不见了。
朱紫阁缓缓回起身。
遂州之中,一道剑意如丝如缕,斩灭了画不成所有的后手。
朱紫阁端详着面前的纱帘,纱帘上勾勒着一个身影,白衣墨袍手持长剑,只有面孔是空的,无论如何都画不下来。
剑尊。双文律。
他用一柄血锈刀,在乾坤惊变的时候扯住了天下修士的精力,宁闲眠等人趁机辨物居方,在其他人还浑然不觉的时候,这些乾坤当中的顶尖修士,怕是已经将乾坤情况重新筛过一遍。
遂州外的邪修逐血锈刀而入遂州,遂州内藏匿的邪魔亦逐血锈刀奔来忙去,最后都聚在冲和城外,被人一锅端了个干净,偌大中洲,难得有一处魔修的钉子,就这样被拔了去。
好一场清净天地的大雪。
朱紫阁又抬起笔,落向纱帘上的面孔。
在笔尖即将触及纱帘时,这支笔忽然大哭起来:“我画不出来了!我真的画不出来了!你放了我吧!”
朱紫阁看着手中的笔,盈盈一笑:“怎么?你们这些规则碎片,还有喜怒哀乐不成?”
画笔委屈极了:“你也不看看你让我画得谁,我只是一个小小碎片,谁能画得出他来!”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朱紫阁柔声道。
画笔却打了个哆嗦,立马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大部分规则碎片都是先走的塑造小世界一步,它们都没有真正的喜怒哀乐。在小部分先走创造生命一步的规则碎片中,它们有没有情,要看专长于哪个方向,又或者走到了哪一步。我专长于画心,久而久之,就也懂了情。”
朱紫阁一边听着,一边收回笔,毫端落在自己的眼尾,勾勒出一抹红,这张诡艳的脸,霎时又变成了一种具有威势的美来。笔端再起,再落,这容色又变了一种味道。
画笔在朱紫阁手中乖得要命。无论是双文律还是朱紫阁,都是他惹不起的角色。对双文律,他是一丝半毫都画不出来,而对朱紫阁,他则是每一次都会画出不同的模样。这个人调弄自己的心就像调弄一团任意随形的水,它从不曾真正捕捉到朱紫阁的心,是朱紫阁自己在变幻不同的心境展现给它。
“那么,”朱紫阁问道,“等你们这些原本无情的规则碎片最后成就为一方世界之后,还会有喜怒哀乐吗?”
画笔老实回答道:“没走到那一步,我也不清楚。我虽然走过不少世界,但那些世界也不会指点我,偶尔也有个别特殊的跟我交谈过,我也分不清它们体现出来的情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为了方便沟通而表现出来的。”
朱紫阁目光落到纱帘上,极轻的声音像砸在清水里的墨:“那么,你说这走到最后一步的护道者,有没有情?”
……
无论外界对剑尊毁掉血锈刀有多少看法和猜测,对双文律都没有影响。
他已来到了坐忘岛。
宁闲眠与他坐在星斗云海当中。此地云雾缭动,星斗沉浮,其景浩浩其势荡荡,是谓星云海,乃是乾坤当中的天乾之守。
“抓住它的尾巴了。”双文律捏着道种,神识粗暴地在其中搜查。
进入乾坤的许多规则碎片当中,藏了不少别有目的的家伙。双文律盯住了道种作饵,其它的自有其他人过筛。
但只有筛还不够。这些心思不纯的规则碎片当中,有些是如“全知之书”一般,自己弱小又无知,想要吸乾坤的血;有些则只是被派到前头探路的小卒子,而这些小卒子背后,又似乎各有不同的势力。
“乾坤即将晋升完满,他们不抓住现在的机会,以后可就再没机会了。”宁闲眠悠悠道。
“他们现在也没有机会。”双文律忽睁目道。
他已从道种中收回神识,并指如剑,沿着冥冥当中的联系,悍然劈出一剑!
乾坤之外,穿过冥虚,剑光堂堂皇皇斩入一世界当中,劈塌了半个世界,钉在它规则的缺陷里,恣肆强横地昭显着。
“一个小千世界罢了。”双文律道。
道种背后是个发展颇快但底蕴不足的世界,四处主动散发自己分出来的规则碎片,进入其他世界收集规则,但是它光收集却没整合消化,看着体量不小,各种样貌都有,实际上却是个四处漏风的筛子。
“它怎么敢对乾坤动手?”宁闲眠问道。
“它从不知哪个冥虚的平台接了针对乾坤的任务。”双文律道。
乾坤之外,名曰冥虚。
所谓三千世界,三千是虚数,并不实指世界只有三千个。
所有世界,皆存于冥虚。冥虚当中大大小小的世界之数难以计量。
冥虚广大无边,其广大并非空间之广大,而是一种高于空间概念的玄妙境界。若冥虚中有一世界,自遍于冥虚当中,不见其空;有三千世界,亦遍于冥虚当中,不见其满。诸世界在冥虚当中无挨无着,自存于其中。
冥虚当中诸多世界各有奇妙独特之处,也有完全开放式的世界,把自己做成了平台,供诸规则碎片往来、互相交流。
这种平台式的世界不止一个,各个规则皆不同,道种世界接任务的那个平台是个只提供场地的,自己也不清楚交易双方是谁、都是什么任务。双文律虽追去了那个平台世界,却查不到是谁在针对乾坤。
“这可麻烦了。”宁闲眠叹道。
“无妨。”双文律收回目光,“管他是谁,今日过后,我倒要看看,还有几个敢接他的任务。”
他的剑就堂皇钉在道种世界的核心规则上。敢接针对乾坤的任务,就要接得了他的剑!
宁闲眠笑:“你这一剑过后,乾坤当能清净不少。”
搞事的家伙藏得深,不好挖,诸多小卒亦各有伪装,挨个扒麻烦得很,乾坤又正处于晋升的时候,不能堵。不如堂堂正正的一剑劈出来,也让这些想从乾坤吸血的家伙看看,自己有没有命享。
“水清鱼显。”双文律抻了抻筋骨,“折腾了快一年,我也该回去了。”
……
剑阁也落了雪。峻极峰的山岩青灰、雪盖洁白,云海从山坳处淌过,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朗擎云站在山下,仰头看着峻极峰。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他喃喃道。
道种和血锈刀的问题都解决了;他们已经全家搬到了定洲,就在剑阁不远处,时常能够相见;邵四也拜入了剑阁;弟弟妹妹们的残病都有了治好的希望……而最让人不敢置信的,正在他身边。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双文律悠悠道,“峻极九层阶,考剑心、剑意,唯独不考法力。试试看吧,你能登上哪一层?”
朗擎云深吸一口气。他的修为以道种为根基,如今道种已去,法力尽失,但修行心为本,法力可散,心不可夺。
他迈上石阶。
习得剑意,可登峻极峰第一层阶;完善掌握一种剑意,初窥剑心,可登第二层;领悟自身剑意,可登第三层……
自登上第三层阶,朗擎云干涸的丹田中,开始似有气雾生出,润泽天地。但他并没有发现,他已经彻底沉浸在剑当中,心神空明,自然而然,就使出了飞霜剑。
但他的剑意中似有春风,将飞霜化雨。
越往上走,他的剑就与飞霜剑越不同,他的剑意是细雾绵绵,柔且韧,自天上落下,润泽大地,从地上蒸腾,汇聚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