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录仙
心腹嬷嬷道:“这种事老夫人那边肯定比您更急,您可千万别冒头,与姑爷吹吹风,肯定就成了。”一个出嫁女和整个府的名声比起来,实在是不算什么。
唐氏默默点头,又将米氏骂了千百遍。
*
京郊寺庙里,天还未亮,草木上还带着一丝寒气,米氏费力的从井里打起水,关在这里的都是犯官女眷,吃穿都都得靠自己来做。米氏从生下来就是官家小姐,哪里做过这些粗活。不过短短十来天的功夫,一双保养得当的手就糙了起来。
好不容易将水倒入水缸,米氏又舀了一勺倒在锅内,从一旁的米缸里舀了半勺粗粮米,扔了进去。走到柴房旁,捡了柴火扔进灶里,由于压根就不会生火,呛的她捂着嘴又从灶房里跑了出来,弯腰不住咳嗽,灰头土脸的模样,十分狼狈。
正咳嗽着,突然看见一个脸生的妇人走来。米氏伸手拿起一根木柴,那妇人见着她就泪眼汪汪:“夫人,您受苦了啊。”
“你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你。”
“老夫人派我来的。”
米氏冷笑,杜家那老婆子能那么好心,再一看那妇人拿出来的钗,是米老夫人的贴身之物。米氏顿时哭了:“是我娘让你来的?”
妇人忙点头:“老夫人知道您被送到这里来,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本想自己来的,但又担心太打眼,这才派老奴过来。老奴在府上是做厨娘的,夫人您受苦了,可还没吃饭吧,老奴这就去做。”
米氏被关在这里十几天,终于见到了娘家人,心里也是酸酸的,不禁问道:“我娘可去了杜府了?”
妇人一边在厨房里忙活,一边将外面的事都告诉米氏了。
“听老夫人说,有一个御史参了杜府宠妾灭妻,吏部侍郎还将姑爷带到吏部去审了。老夫人说让您放心,肯定会借此机会救您出来的。”
听到是吏部侍郎来审这个案子,米氏彻底松了口气。
吏部侍郎府在和米府议亲,看来母亲的确是要救她的,所以才给杜英找了这样一个罪名。宠妾灭妻,呵,也不枉她临走时在府里的一番布置了。
那妇人做好了吃食,一一端到米氏跟前。米氏警惕的看着她,并不伸筷子,妇人又道:“老夫人说杜府想要休妻,让您有个心理准备,不过她会争取给您弄到合离的,只是看您怎么想。”
听到此话,米氏彻底相信这妇人的确是米老夫人派来的。这的确都是她母亲的做派,米氏拿着筷子,心不在焉的吃了两口菜,虽然合离后名声有损,但只有离开这个鬼地方,她才能慢慢筹划。
“我……”米氏正要说话,突然觉得头有些晕,又过了一会儿,整个人晕倒在了地上。
刚才一脸焦急的妇人收敛了神情,抱起米氏,只听得噗通一声,一口古井掀起一阵波澜……最后又恢复了平静。
将屋内的都收拾妥当,妇人赶紧从袖子里拿出一封手书放在桌上,这才匆匆离去。米氏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也是死在迷药下。
*
“我娘死了?”杜府里,杜雪娇呆呆的望着前来回话的丫鬟,猛地拽住了她的衣领,“不可能!我娘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死呢!我让你去给我娘送些东西,是不是你吞了,扯了谎话来骗我?”
“奴婢不敢。”小丫鬟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夫人留下了自绝书,说是愧对老爷老夫人,跳井自戕了。”
杜雪娇不愿相信,一向疼爱自己的娘竟然会自戕而亡。
自从米氏被送去家庙,从那一天起,她的日子就十分难过起来,原来对她毕恭毕敬的下人如今见到她都是退避三舍。而后院里的那些姨娘妾室对她也是视若罔闻,父亲不再理他,祖母也不管他,就连一向宠爱她的外祖母都警告她不要她再去米府。与亲弟弟每次也说不上两句话,若是与他说一并去找父亲求情,弟弟根本就不愿意去,怕被连累。偌大的杜府,她只感到孤立无援。
杜雪娇抹了把泪,冲到老夫人院子里,还没进去,就被拦了下来。杜雪娇红着眼,不甘道:“我娘都死了,总该有个说法吧。”
“夫人是自戕而亡,二小姐还是快回去吧,老夫人现在也伤心呢,需要静养。”
“呵……自戕?”杜雪娇指着眼前众人,“你们都是凶手!我娘才不会自戕,她是被你们害死的!”
“二小姐这是烧糊涂了,赶紧把二小姐送回院子里去。”
几个丫鬟强行将杜雪娇绑了回去。
杜英听说米氏死了的瞬间,感到一阵轻松。——这件事总算是结束了。更妙的是,米氏还留下了自绝书,说明自己是愧对杜府,没有孝敬好婆母而自戕的,将杜英从宠妾灭妻的旋涡中给拯救了出来。
他兴匆匆的就往吏部跑,一连去了三四趟,官复原职的旨意没有等来,竟等到了罢官逐他回老家的圣旨。
“怎么会这样?!”杜英跪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吏部侍郎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心道杜英这家伙还真是倒霉,前脚刚死了妻子,后脚就丢了官。出于前同僚的心情,伸手扶了他一把,在他手上写了一个字——柳。
杜英当即道:“我从未得罪过柳相,那商户我也双倍赔偿去了啊!”
吏部侍郎叹道:“你再仔细想想去吧。”说完,摇着头走了。
杜英还要再问,被小吏们客气的请了出来。最后还是一个同僚见他可怜,忍不住道:“听说柳府的那位千金的腿彻底废了,杜兄啊,你能捡回一条命算是好的了,赶紧回老家吧。”
杜英仿若雷劈。柳相本就是气量狭小之人,杜府连续惹了他两次,若还让杜英在朝为官,他柳府颜面何存?!
杜英没想到只是短短十几天,自己竟从四品京官,成为了一介白身。他一心醉心仕途,只要能往上爬,不管使多少手段都愿意,但偏偏天意弄人,落得罢官的下场,还被逐出了京城。
罢官的旨意传回杜宅,惹得一片呼天抢地。杜老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几个妾室更是六神无主。
唯有杜秋蔓,不急不缓的吃着午饭。桌上摆着四喜丸子,清蒸鲈鱼和糖醋排骨,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菜。米氏死了要守孝这件事,她一点都不在乎,排骨吃的不亦乐乎。
小桃伺候着布菜,低声道:“老爷被罢官了。”
杜秋蔓笑道:“这么好的把柄送出去,柳府要是没动作那才奇怪呢,柳贞贞早就恨我入骨了。”
“那现在就要收拾回昌平了?奴婢总觉得这些人去昌平肯定还要闹腾。”
“不用慌,这群人各有各的小心思,我们只需要坐在一旁看戏就好了。”杜秋蔓夹了一块嫩嫩的鱼腹肉,“恶人自有恶人磨,咱们不要管那些事。这几天你们多多照看着点姨娘,别让她受欺负就好。”
第九十章 离京
杜英回到府里, 杜老夫人刚刚转醒,见到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禁悲从中来:“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英仿佛被这一声唤醒,怒火中烧:“不孝女,不孝女!马球赛时蔓姐儿惹恼了柳相, 这是柳相对我的报复!”
杜老夫人听到惹怒柳相瞬间又晕了过去。
一天被刺激的连续晕倒两次, 放在杜老夫人这个年龄上不是小事,杜府又慌忙去请郎中。郎中拿了脉,又问了老夫人的饮食起居, 摇头道:“这是邪风入体之症, 那些油腻之物最好不要再吃了,也不要在受任何刺激。”
简单来讲就是中风。
只是杜老夫人年纪大了, 若是再遇到一些刺激的,恐怕就直接翻眼过去了。
等杜老夫人醒来时, 四肢倒是还能动弹,但嘴巴有些斜。
郎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诊断,将杜英带到外间, 小声道:“贵府老夫人确实是中风之症, 此症无药可医,但若是能养得好,以老夫人的身体再活个十年也不成问题。只是老夫人今日已晕倒了两次,凡是中风之症,若是晕倒三次就很难再救回来了, 以后可千万不要让老夫人再受刺激了。”细细留下了各项叮嘱,开了药方后便告辞了。
杜英原本还要跟她商议回乡之事,想到郎中的叮嘱,只得让院子的丫鬟嬷嬷们都小心伺候着。
杜秋蔓听说杜英要她去书坊时,放下手中的话本子就要过去。小桃紧随其后担忧道:“老爷肯定会把被罢官的气出在您身上的。”
“他能怎么出气?”杜秋蔓挑眉,“打我吗?”
小桃:“……”这倒也有可能,但最后被打的肯定不是小姐。
但正如小桃所担忧的那样,杜秋蔓刚走到书房门口,脚边就被扔来一个茶盏。杜秋蔓一顿,书房里杜英沉声道:“逆子还不过来!”
杜秋蔓示意小桃留在外面即可,自己把玩着手中的团扇慢悠悠的走进去,刚一进屋,就听到门被带上了。
杜英脸色阴沉,他还没说话,杜秋蔓竟然就直接找了个椅子坐了下去,手里摇着团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令他看的更加火大。
杜英气极反笑:“你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你找我来若是说这些,那我可就走了。”杜秋蔓做势就要起身,杜英突然厉声道,“柳贞贞是你故意摔下马的?!”
杜秋蔓:“不是。”
“你还狡辩!”
回来的这一路杜英想了许多,原本自己一家在京城过得好好的,自从杜秋蔓回来后就开始出事。看起来她结交了贵人,带回了些伴手礼,但每一次闹到最后吃亏的总是杜府其他人,而得意的总是杜秋蔓。就连她去宫里投壶,升官的竟然是周达,当时被她用花言巧语糊弄过去了,现在仔细一想,里面有大问题。
这丫头根本就没有改好,她还记着四年前被逐出京城的仇呢!
还是和以前一样顽劣不服管教!
杜英后悔现在才看清这个女儿的真实面貌。
“米氏是不是你杀的?”
杜秋蔓诧异的看向杜英,讽刺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下作。虽然她的确该死,但还不至于让我脏了手。”
“你果然还是承认自己与她不对付了。”杜英冷哼,“也是,她是后娘,待你自然不比娇儿亲近,你要是拿她出气也就罢了,为何惹到柳相头上,你可知你的意气用事给府里招来大祸了,真是个蠢货!”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主动惹的柳相?”杜秋蔓对杜英的逻辑实在是不能理解。
谁料杜英理直气壮道:“就算柳府的姑娘惹你生气,你也得让着。别问为什么,就因为她是相府的姑娘,你老子我在官场上也得敬柳相!你是真蠢还是假蠢,为父升官,对你们都有好处,你现在能有这样的锦衣玉食的日子,这都是为父的功劳!若不是为父能在京城当官,你以为你还能过几天好日子?现在好了,为父被罢了官,你也没有依仗,我看你以后怎么办!就算嫁出去,你不要妄想有娘家给你撑腰!”
“说来说去,还不是你没用。”杜秋蔓觉得好笑,“你自己在官场上站不住脚,别人随便一参就倒了,怪我得罪柳府?”
“你——”杜英气的抄起砚台就砸了去,杜秋蔓微微侧身,砚台摔在地上,震的屋外的丫鬟一惊,小桃就要冲进来,却是杜秋蔓杨声道:“没什么事,父亲手滑将砚台摔了而已,不用进来伺候。”
杜秋蔓捡起砚台,走到杜英书桌旁,将东西放上去,低声问:“你想知道那日马球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杜英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说道:“你说吧。”
“那日柳贞贞见我们领先了,抢了她的风头,心情不爽,便联合崔静珠两个人要将我从马背上摔下去,但她们骑术不精,没有害到人,却将自己害了,事情就是这样的,你爱信不信吧。”
杜英听完后更气了:“她是相府姑娘,一贯是心高气傲的。你既然知道她好胜心强,要在马球赛上出风头,你就让她出不就行了?你与她争什么争!”
“我的意思是,若那日不是我运气好,现在瘫在床上的就是我了。父亲难道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女儿吗?”
“那你现在不是没事吗!”杜英吼道,“现在是老子我被你连累的罢官!你看看你,老子养你这么大,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原来杜大人对待儿女的态度是有用和没用?”
“你喊我什么?”
“杜大人啊。难道还要叫你杜侍郎?哦对了,你已经不是侍郎了。”
“放你出去那几年还真是让你生出反骨了,你不吃点苦头,还真不知自己姓什么!”杜英做势就要抄起手边的镇纸打人,杜秋蔓突然道:“慢着!”
杜英狠狠剜了她一眼:“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杜秋蔓收起了玩笑之意,平静的几乎不带任何感情道:“当年我娘刚入京便病重,米氏是她在京城认识的闺中密友,你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和她勾搭上的?”
“混账!”
杜英再也忍不住了,一镇纸就砸了去,但被杜秋蔓再次躲过,一边躲一边念念有词:“看你这么生气,看来是真的了。”
杜英气的宛如一只发怒的狮子,四下寻找趁手的东西。
杜秋蔓又道:“这么多年,你知不知道米氏故意在我身边放的那些丫鬟都是心思各异,勾着主子往歪路子上引的?我回老家的路上,米氏一包迷药迷晕我,要将我卖给牙婆,你竟只是将她送到庙里,杜英啊杜英,杜秋蔓这个女儿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工具吗?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当父亲的责任和对女儿的愧疚?”
杜英重重喘着粗气,杜秋蔓的话问完了,她在等着他的回答。
过了半晌,杜英恨恨盯着她:“你果然还是有气。”
“我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不该气?”
杜英闭了闭眼,重重道:“子不言父之过,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些道理你应该懂。”
“这就是你的答案?”杜秋蔓失望的看着他。
杜英背过身:“你出去吧,念在你我父女情分上,今天你说的这些话为父不追究了,今后你在府里安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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