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施黛
因是大捷横扫,开始时,皇帝自是听得满目兴奋,仿佛此战是他亲身统帅临于阵前,挥斥方遒,扬威飒飒逼退敌首。
可这股兴奋新鲜劲并未持续多久,待霍厌继续按时间节点,往下讲到三军将士挥汗扬血,艰难攻打连城之时,皇帝便已经面露倦意,恹恹欲睡。
霍厌将这些看在眼里,开口的语气慢慢就变淡了。
圣上纡金曳紫,身处京都居高位,惯以俯首睥睨天下,却是重荣崇立,衣不沾尘,到底是尊身远离战场,又与血腥相隔得远。
而为安抚军心,体恤兵士,每逢战事毕,除去给予诸多赏赐外,陛下还会特召主帅将领,亲述激战场面,仿佛如此便能如亲临阵前一般,与众位兵士感同身受。
可此刻,见着圣上安稳倚坐的惬意姿态,又如同听人说戏一般,只在乎此战大捷大胜扬威的高.潮部分,而在衤糀闻听兵士死伤情状时,却觉不痛不痒,亦无所谓。
霍厌心头不知是何滋味,但也的确无法继续开口详述下去。
皇帝安坐于龙椅之上,一手侧撑着头,阖目宁息了好一会儿,才觉出周围异常寂静,于是乎慵懒地抬眼问了句:“爱卿,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闻言,霍厌敛神揖礼道:“回禀陛下,三场大胜战役,已详叙完毕。”
君王爱听的,向来是结果,是胜利。是大梁全体兵将是否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场,更是此战战果,能否足够于六国扬威震慑。
而其中,兵将们艰难夺城的阻险,又有多少难以避免的流血牺牲,则是君王眼下最不值注意的细枝末节。
“不亏是霍氏子孙!你曾祖父乃我大梁的开国元勋,祖父、父亲同样是殚精竭虑佑我大梁国运,如今到你这一辈,风头不减,甚至雄威更甚。一个阎罗将军的叱戾名号,生生吓住了六国,他们觉得此称号是贬,可在寡人看来,能叫敌人不战而生惧,那便是最大的崇荣!”
“谢陛下盛誉。”霍厌悄然垂下眼,心头并未有什么起伏。
这番话,与霍厌带兵高调进京的那天,陛下于朝堂之上,当着众位朝臣对他的不吝赞赏,几乎大同小异。
自然,圣上的高兴是写在脸上的,挫锐师,夺重城,霍厌创出这样的大捷大胜,早已叫其余五国望而生畏。
并且,此战带来的利益好处,也不止眼前,叫圣上更加在意的,是大梁今后数余年的安稳昌泰。
有了此次战绩震慑,加之霍厌作为战神将军的威名远播,其他宵小若想来犯,该是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和资格。
而后,皇帝又似突然想到什么,目光看向霍厌关切问道。
“上次在朝堂之上,寡人赏赐给你的金银珠宝,美人宠妾,你一一退了回来,却偏偏在礼部尚书推荐的宅院名册里,挑了个最不打眼的小宅子留了下来,爱卿这究竟是何用意呀?”
“金银珠宝上次陛下已赏得足够多,至于女人……我现在还未有这个心思。”
霍厌正了正色,之后继续又言:“宅院留下,则因为此处位置正好与我的将军府后院相挨不远。正巧我打算在府内建一个驯马园,便想着若是能将两院的隔墙拆除,如此这般正好可拓出一方合适驯马的空地。”
皇帝点了点头,恍然而语:“原来如此。可是爱卿如此功劳,就只得赏一个庭院,未免显得寡人出手太过吝啬。爱卿可否还想要什么别的赏赐?只要寡人能做到的,这天下珍宝都随你择选,你尽管言说就是。”
对于霍厌而言,钱财这些身外之物,并未有真正的吸引力,至于他最想要的……
他稍稍凝神,当即与陛下四目对视一眼,他很清楚,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如今也正得陛下中意。
天下珍宝任他选?此话不过就是客套。
对于真正的权力掌握者来说,对下赏赐的,往往都是自己不在意,或是看不上眼的东西,拿着对自己无关痛痒的东西,去换来臣子的感激涕零,这是为君之道,攻心之策。
若是今日,他当真言说出内心想要施霓的想法,怕是会叫情况再无回转余地。
于是,霍厌只敬谢君恩:“未陛下分忧解难,为百姓护佑安居,这是我身为大梁武将的职责。既是本职,那便不该以此居功,再讨封赏。”
闻言,梁帝大悦,起身盛赞而道:“若我朝堂之臣,皆如爱卿这般忠心为国,英勇无双,又何患五国合纵抗衡?大梁有霍氏,乃朝堂之福,百姓之祉!”
说到此处,今日的述战任务也算圆满完成,霍厌正想告退,却被皇帝开口拦下。
略微犹豫后,皇帝直言道:“爱卿一路将那西凉女带进京城,该是对其有所了解,其人如何?与那西凉使臣贡进来的美人画像相比,神容相似几分?”
霍厌默了默,如实道:“回禀陛下,那画像,微臣并未入过眼,因此无法对比而语。”
闻言,皇帝脸色板了板,语气更是别有意味:“也对。那画像供大家赏鉴后,便被胤儿拿去装裱了,已经过去这么久,想来也该装裱完毕,却迟迟不见其踪影。”
“太子殿下爱画惜画,京内人人皆知。”霍厌面无表情言道。
皇帝却面露不满,厉色而语:“爱画惜画?我看这个不肖子,是看上了那画像上的美人!”
闻言,霍厌浓隽眉梢轻抬了下。
作者有话说:
霍厌:哦,我也看上了。
第31章
见霍厌不作言语,气氛微凝滞,梁帝也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遂颔首端持姿态,同时也屏敛住情绪。
略微沉吟后,他又天威在上,垂目下问:“若是不与那画像相比,只做平常妍赏,依爱卿所见,那献降女子当真如西凉王所言,是容貌倾城,妩媚天成,其风情万种,丰恣韵态更乃六国难见?如今传言已经神乎其神,还真叫寡人心生几分好奇来。”
说到这儿,梁帝眸光明显跟着一亮,就连在臣子面前,他那好美.色的蠢蠢欲动之心,几乎都□□裸地毫无遮掩。
尚未见到施霓本人真容,圣上便已心痒难耐成这般渴遇模样,若到时真召人来……
思及此,霍厌牙关紧咬,根本无法再继续往下详作深想,同时,心头凛意生起,目光也彻底冷寒下来。
甚至,他一瞬间忘记了父亲从小言传身授与他,关于如何忠心侍君的谆谆教诲,当下,他是根本无法自控地将君臣之礼抛之脑后。
施霓是他的,任何人也不能争,哪怕是威威天子,他也绝不容!
“爱卿怎么不说话,寡人此问,就这么难以作答吗?”
等了半响不闻霍厌开口,梁帝视线从上扫移而下,就见霍厌面色微凝,连带眸中都透着慑人的寒凛。
其中匿藏的深深意味,更是难以叫人探究明晰。
见状,梁帝沉索片刻,而后忽的想到什么,遂开怀大笑起来,他摇头直叹道:“序淮啊,是寡人只想着你军功赫赫,威震四方,却是忘了这样大的冠荣下,我们能驾驭万千铁蹄的冷面军侯,其实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弱冠年岁。”
“也连带忘记了这些年来,你挥戟四方征战,难得有留京的清闲,故而这姻缘大事无人张罗,耽搁到现在将军府还是没有个女主人,身边无妻无妾,更没有所谓红颜,自是对姑娘家貌美之较无法作答,此乃寡人之疏漏,实在是不该不该呀。”
霍厌眸光微闪,敛住神思,他没应话,却是口吻认真着答了梁帝方才所问。
“人虽美,却未能免俗。怎可与陛下后宫的娘娘们相提并论。”
“俗?”闻听此言,梁帝稍觉意外。
自那西凉女进京以来,他因太后卧病在床,无心留恋后宫,遂到目前来说,他还未亲眼见到过本人,可是即便如此,他耳边却已听闻过不少有关她的议论。
譬如进京当日,她坐宫中华辇沿主街一路高调行进于宫城,当时百姓们侧立桥头两边,都是亲眼目睹过其风姿绰约,昳丽倾世的姿容。
甚至在当夜里,还有不少沿塘的多情才子,为她写下伊人诗篇,溢美之言纸上泛滥,此事都能传到宫里来,想必在民间已绝非个例。
由此间小事,足见此女之姿媚诱人。献上这等美人,对西凉王来说,大概也是真的舍痛隔了肉。
可霍厌对此女的评价,却是没有任何欣赏之语,反而措辞满含贬低。
不用细想也知,这定不是他什么如真如衷的实话。
若是换作别人这般心口不一,目无尊上,梁帝定不会轻饶放过,甚至还会产生多疑猜想,疑心两人男女同行,路上朝夕相处一月之久,难不成是在此期间胆大包天暗生了情愫。
可是霍厌……梁帝叹息着摇了摇头,知晓这等违禁贪欲之事,在自小孤高的霍厌身上绝无可能发生。
他缓慢将视线收回,态度随即也变得认真起来,而后口吻语重心长地开口道。
“序淮啊,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看来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当年你父亲与延乌交战,西凉人在其中耍弄狡诈,率小队背后偷袭,从而致使你父亲左右难以顾瑕,最终身丧异地,寡人心知这一直都是你的难医心病。”
“可如今,昔日战场旧地皆已被你带兵重新夺回,成为我大梁地盘,当年的血仇,你也叫他们血债血偿还回十倍不止,仇恨也算尽数报了。到了今日,大梁有你方立不败之地,你父亲若泉下有灵,也该深感自豪,可他若是知晓你一直这般执拗前尘,又岂会安心?序淮啊,西凉不再是威胁,那西凉女亦只是为求和而来,你不该再将仇恨盲目转移到她身上,对她自带偏见。”
闻言,霍厌只嘲弄地勾了下唇,脸色继续发沉,仿佛真如梁帝所言,他是厌透了那西凉女。
于是,他顺势往下预警道:“西凉人素来狡猾,求和不过是他们以退为进的手段,陛下宽厚待人,却不知他们的狼子野心。”
把话引到这,霍厌表情故作戒备之态,之后又煞有其事地将目光环扫于四周。
梁帝本就是多疑之人,见状,他只反应了一瞬,神色便立刻有所意会地严肃起来。
而后很快挥手屏退身侧侍候之人,急忙朝霍厌确认道:“爱卿,此女可有问题?”
手握皇权,身处帝位。对于他们这些最高权力掌握者来说,美人消遣不过闲暇纵溺,可若是有威胁帝位之隐患,那势必是除之而后快。
霍厌揣摩圣意,从夹缝绝境中寻找那唯一的可行出路。
“不敢相瞒于陛下,此事微臣已琢磨良久,却苦于迟迟没有证据可寻。在回京途中,我率命部分兵将带上西凉女先行在前,却在密林之间遇到一波拦路杀手,这些贼人身手矫健,招招致命,若非增援及时,微臣恐怕不止手臂受些轻伤,此事事发突然,等之后回想,便觉这伙人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且刀功剑式似乎很像西凉军队专属,只是可惜,他们都是被秘密豢养的死士,并未能留得活口。”
此言一落,梁帝哪里还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
若西凉女真有问题,甚至在路上便能暗中与别人通风报信,中途布阵拦杀,那不是细作是什么?
若这等危险之人进了皇宫,睡于身侧,他从今以后岂能安枕?
“序淮,此言可当真嘛,你是怀疑西凉女为暗探细作?这样重要的事,你进京当日为何不早说?”
若是暗探,自是难逃一死。
霍厌当然不会乱言,给施霓招致杀身之祸,于是他刻意将话说得模糊,既不能叫梁帝确认她是否是奸细,又不能彻底表明她的身份清白。
“虽然此女平常并未有什么异样表现,在盘查过程中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但全军上下只她一个外人,故而微臣才有此多虑。至于进京当日,因微臣并无掌握实据,自是不敢冒然进言,可如今看到陛下对此女深为中意,此话,微臣便不得不说了。”
这话叫梁帝听了直觉难受得紧,没有直接证据,他也没办法痛快将人给处置了。
可如今,他已对其心存了疑心芥蒂,自是不会再如之前那般,只想纵溺一把,和美人寻得一时之欢。
色字头上一把刀,他还没到为了尝鲜一把,把老命都搭上的愚蠢程度。
恐怕以后,他连和那西凉女一起吃顿饭,都会满心戒备警惕,防止她真是暗探细作,会在饭菜里下毒。
如此这般,还真是自己给自己寻了个麻烦进宫。
这时,正巧到了布膳的时辰,负责此事的小太监,从外恭敬请命。
进殿后,主事太监伏身询问道:“陛下,时辰差不多了,那浮芳苑的小主已被张公公亲自接了来,可陪陛下一同用晚膳。”
“浮……浮芳苑?”
闻言,梁帝瞬间心生慌乱,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刚才他还在想,怕那西凉女真为细作,恐会在饭菜里下毒,结果眼下人家还真就来了,这换做谁恐怕能会食难下咽。
于是,他立刻看向霍厌:“这可如何是好,那西凉女是降使,没有证据,自是处置不得,那这饭……”
霍厌一副为君解难的忧思模样,认真思索过后又蹙眉凝重问道:“此女是不请自来,还是陛下特意邀请,若是前者,恐怕真要防上一防。”
梁帝听了心慌更甚,脸色也当即闪过一丝不自在,此番的确是他贪恋美色,心痒难耐地主动将其召了过来。
可他若早些知晓路上发生的那些事,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去犯这么大的风险?
“爱卿,你,你随他们一起出去,将人给打发走,就说寡人身体不适,今日这饭就免了!”
“微臣领命!”
……
侯在北辰殿外的施霓,此刻正忧心忡忡的焦虑等待。
上一篇:掉马后每天都是修罗场
下一篇:咸鱼植物系,但是异世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