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漆荞
他内心不禁开始阴谋论：它刚才突然来那一下，到底是真的“激动”，还是发现了不对劲，在恐吓他们？
要是一个答不对，那……
只是一个缢鬼的话，那还不要紧，但现在……光是这个“食堂”里，就有上百只妖啊！
缢鬼没安对位置的眼珠子胡乱地在眼眶里滚动，斗鸡眼的表情显得十分之滑稽，但落在冯骁眼里，却只剩下惊悚，半点也笑不出来。
潘千葵：……
冯骁压着她耳朵的手越来越重了，他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捂着个大活人，施加在手上的力气跟内心的惊恐程度呈现出等比例上升的趋势。
考虑到现在去提醒他，不管是拍还是摇，他可能都会因为应激而吓得大叫起来——潘千葵只好默不作声地忍着耳上的疼痛感，继续扮演一只不会说话、安抚人心的毛绒大兔子玩具。
在缢鬼那双斗鸡眼的凝视下，林暮晃终于有动作了。
他屈指敲了敲缢鬼抬着的木盆，不冷不热道：“它既然能把这个放心地交给我，我属于哪一方，还需要多说吗？这么爱打听，不至于猜不出来吧？”
他脸上的面具森然诡异，这会儿声音又是冷峻低沉的模样，倒像是身居高位的人在警告过分逾越的杂鱼。
缢鬼“啊——”了一声，赶紧陪笑道：“原来是茯苓大人派来的……！”
“茯苓”这个名字，对林暮晃来说，还是第一次听到。
然而，这不妨碍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对方，仿佛对方说的话是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只是，他的默不作声，对缢鬼来说，却是非比寻常的极度压抑。
不知道这位戴面具的大人是什么来头，看不出明显的种族，妖气也隐藏得很好。只是，这会儿对方不说话了，那股针扎般的威压便丝丝缕缕地传递了过来——缢鬼甚至产生了一种不应有的错觉，仿佛这位妖使大人的品阶，比起“东家”来说，还要更高。
这怎么可能……
连续两次惹了大人物不快，缢鬼干笑起来：“茯苓大人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妖，您能得了它的青眼，那必定也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了……说起来，我们‘群妖盛宴’也是得了茯苓大人的启发呢！”
它的手臂一展，自豪道：“我们的养殖场，经过数次‘群妖盛宴’的考验，已经颇具规模了。为各位大人呈现的‘肉妖’，均是妖工圈养而成，因此，每一盘菜才能呈现出如此相似的效果……”
它唾沫横飞道：“哦，我们还别出心裁推出了‘抽签’的制度，告诉那些‘肉妖’，抽签抽到的妖，将会被拉来宰杀，没抽到的话，就可以继续呆在养殖场里。同时，我们又偷偷散布消息，抽到签的妖，如果能找到‘替死鬼’，就可以幸免于难……这样一来，强壮的妖会强迫体弱的妖去送死，我们也能轻易区分出这些‘食材’了！”
涎水嘀嗒地淌下，缢鬼垂涎道：“拿签的妖，肉质细软滑嫩，适合白切，或者做成妖生——对对，就是模仿人类‘鱼生’的吃法……至于那些身强力壮的妖，拿来烤肉是再合适不过了！”
冯骁：……？？？
“哎呀，说到吃，我有点刹不住了……不过归根结底，我们会有这种想法，也是因为茯苓大人的‘肉人养殖计划’嘛。只能说，我们这只是个鹦鹉学舌。哪像茯苓大人志向高远，一统妖界之后就入侵人界，直接踩在人类的头上当霸王……”
虽然缢鬼对“茯苓”极尽溢美之词，但这话落在人类耳中，显然只会起到反效果。
“嘿嘿嘿，我已经有些等不及了，毕竟妖养殖得再好，跟人的滋味比，还是差多了……”
缢鬼不停地搓着手，却突然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说起来，大人……您这次打算下场参与黑暗之源的竞争吗？”
冯骁真的是佩服林暮晃的心理素质，刚听完这么有冲击力的发言，就连他都脸色还青着，林暮晃却跟没事人似的：“嗯，总不至于只观光一下。”
“也是、也是……您的坐席在哪里？”
“我才刚来，还不清楚情况，你找只妖领我去吧。”
“要的要的，那就我带您过去……说起来，您的夫人在何处等待，是否需要我派人去领一下呢？”
“不用。”
烫金的袖口一甩一揽，像是变魔术一般，一个少女便被卷入了他的臂弯里。
只是他的动作太快，缢鬼都没看清楚对方的容颜，就被他圈进了怀里，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缢鬼只能看见少女浅口的白袜子，纤细的小腿弧度，以及一小截如梦似幻、宛如星空的裙摆。
看得出来是盛装打扮的模样，但妖使大人未免占有欲太强了，竟然都不让人观瞻一下夫人的容貌……
直到确认少女被护得密不透风，他才淡淡道：“我一直把妻子带在身边。”
缢鬼：“……哎？”
等……下？
这竟然不是空间转移的结果吗？
它倒不奇怪怎么突然多了一只妖。妖物的手段多种多样，别说凭空把老婆变出来，就算当场扔出来一套房子也不稀奇。
再则，即便真的疑惑，它也是不敢问的。这相当于是妖物的看家本领，哪有跟外人一一诉诸的道理？遇上些暴躁的妖物，当场一口吞了你都是正常。
它木然的原因只有一个——
如果妖使大人的夫人一直在场的话，那刚才，它那些“男人之间才能聊”的话题，岂不是……全被她听见了？
正当缢鬼感觉脚底发寒之时，它的预感不幸地应验了——
妖使大人拿出了刚才它献媚时送过去的银星粉，对怀里的夫人道：“刚才是不是生气了？要不……现在出出气？”
不……不是吧……
缢鬼的内心狂风骤雨般地咆哮起来——
您就为了哄夫人开心，转头就把它给卖了吗？
大妖果然都是不值得信任的阴险狡诈之辈——！
但夫人应该是心善的类型吧？
不不，它们妖哪有什么心善的！应该这么想，这么高贵纯洁又尊贵的女妖，肯定不会跟它一个小人物一般见识的吧！
对吧！
在煎熬至极的五秒钟过后，那只白皙的小手终于拿走了妖使大人掌心的瓷瓶，然后——
狠狠地砸在了它的头上。
仿佛在脑内预演过好几遍一样，她砸得又准又稳，直接命中了它的鼻梁。
尽管在他眼里，那瓷瓶飞来的速度慢得像乌龟，但妖使大人在看着，它……哪里敢躲啊！
夫人仁善，用的力好小哦……她好温柔，它好喜欢。
缢鬼泪流满面地想。
第57章
缢鬼在前头慢腾腾地挪着, 嘴里吆喝着“让一让啊，让一让”，手胡乱地挥开两边不断端来各种食材的小妖。
但实际上, 它借机抬起的手掌心里, 嵌着一枚刚从眼眶里摘下来的眼珠子。
那硕大的眼仁不停地转来转去, 然而，任凭它使尽浑身解数, 也只能看到“妖使大人”烫金的衣料, 以及其怀中那微微隆起的柔软曲线。
少女乌黑的发丝几乎要和布料交织在一起, 雪白的指尖抵在妖使大人的领口处, 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可惜了, 小夫人似乎并不明白，这点微不足道的阻挡力度, 只会引得妖陷入更大的疯狂中。
浓郁的黑像是要将那抹皎洁的白完全吞噬, 路过的小妖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那一点莹亮, 反倒引得妖愈发好奇，暗自揣度着那被遮挡住的容姿该是如何的靡丽。
然而——
小气……真的是太小气了！
缢鬼的内心怨气横生，只恨迷宫里不能突然来阵狂风，将这块碍事的挡布给吹走。
你真就一丁点也不给人看啊, 大、人！
*
缢鬼心中的怨念, 怕是要持续上很久了。
哪怕磨蹭上再久，路总归也是要走完的。
用0.5倍速磨磨蹭蹭地端茶倒水, 它转得像个陀螺, 努力营造出“我有好多活要干”的假象。
但是, 在它把桌子擦过第三遍后, 察觉到那锃光瓦亮的矮脚茶几都能数清楚它头上有几根稀疏的头发时, 它意识到, 它丧失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它必须得告退了。
然而——
全程一通热闹的忙碌下来，它竟然连小夫人的耳朵尖都没能看到啊！
明明旁边它殷勤地为小夫人安置了蒲团（它特意挑了最柔软最舒适的那一只，还喷上了女妖间最流行的香水，前调是腐烂的馊肉味，中调是沤烂的垃圾味，后调是发酵的泔水味，香型丰富，回味无穷），结果妖使大人居然厚颜无耻地表示，小夫人就喜欢坐他身边，让它把多余的蒲团给撤了。
缢鬼：……
它的两只眼珠子惊得夺眶而出，再次“啪嗒”掉在了地上。
您别不要脸了好吧！
在您说出“她坐这儿就行”的时候，小夫人分明猛地抬起了头，一副想要抗议的样子啊——！
这都快开宴了，您还搂着小夫人，这有点不太像话了吧——好吧，虽然也不是没有别的大妖这么做的，有些还比之更放肆、更放浪形骸，但、但是……
您就真的小气到这种地步吗？有没有点大妖的心胸了啊？
您夫人这么棒，让其他人看看怎么啦？
说到这里……小夫人怎么一直不说话？
她……不会是被妖使大人强迫的吧？
如果是人类世界，缢鬼觉得等会儿自己应该就要出门右拐，去往派出所报警了。
但……
在妖的世界，只要够强，那就是百无禁忌的天堂。
因此，在权衡了一下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后，缢鬼憋屈地弯下腰，谦卑地表示告辞。
但在这最后关头，它还是没忍住，竟僭越地低声问道：“请问，小夫人需要我做什么吗？或许您想要一套餐具？刀叉，或是筷子……之类的？”
众妖狂欢时，谁也顾不上文明妖的那套做法，用手（爪）撕下大块流着血的肉，汁水满溢地喂进嘴里——生啖的感觉岂不美哉？
但这画面放小夫人身上，缢鬼却总觉得……怪异得要命。
当然，归根结底，这也不过是它灵机一动，想出来拖延时间的借口。
好在，在这即将退场的时刻，好运终究是眷顾了它一回。
它终于如愿听到了少女的声音，清凌凌如泉水撞玉——
“不需要，谢谢你。”
它慌张道：“好、好的，希望夫人您会喜欢我们准备的食物……祝您今夜愉快。”
直到回到走廊中，它心中那晕乎乎宛如踩棉花的不真实感才逐渐消散，但又迅速化为一种从心底漫出的、想要立刻手舞足蹈起来的狂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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