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皂角就说自己的字丑。廿七也说皂角的字丑。可在阮卿看来,皂角的字都已经很不错了。
廿七的字比皂角的字还好很多。他毕竟是连书生、贵公子都能假扮的人。
阮卿说的不夸张。
这又出乎意料了,本以为是个文盲的。
阮爱华夫妻对视了一眼。
“那你一个人在山里,怎么生活呢?”阮妈妈问。
这个好说,之前都给七叔爷讲过一遍了,现在就是再讲一遍而已。
而且廿七那些山野生活的经验都是真实的,都是他在另外一个时空亲身经历过的。讲出来就特别的逼真,让人信服。
这样一个好看的男孩子,这么多年过着那样孤独原始的生活。阮爸爸阮妈妈都情不自禁生出了怜悯之心。
阮妈妈擦擦眼睛,责备说:“这都是政府的错。既然一直都有道观的传说,早就该派人去山里查查看。”
她又说:“幸好让我们家阮卿遇到了,这说明你跟我们家有缘。也多亏你,才救了阮卿。以后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都可以帮你安排。趁着还年轻,先把该学的东西都学了,再看看适合做什么工作。还年轻,什么都来得及。”
阮妈妈说话的声音非常温和,也给出了承诺。
但她的绵里藏针,廿七听得心中雪亮。
从始到终,夫妻二人都没有问过“你和我们女儿是怎么回事”,因为不问就可以当作不存在。仅仅只把廿七当作阮卿的救命恩人,作为回报,他们可以帮助他在社会上立足。直接把关系简单化,重新定义。
就是根本不承认他和阮卿的恋爱关系。
但是这个话也不能不接,廿七无奈,正要开口道谢,阮卿开口了。
阮卿也不傻,自己爸妈玩的那点小花样,阮卿也看得明白。成天地催她相亲,这她亲自带回家一个,他们又开始给她装疯卖傻了。
阮卿才不吃这一套:“不用你们操心,他的事有我呢。我会带他回江城,该学的都会让他学。”
她本来就答应了廿七,让他以自己男朋友的身份见父母。现在父母当面玩这种手段,又激起了她的逆反心。阮卿直接牵住了廿七的手,挑衅:“祥云叔没跟你们说吗?我和廿七在交往。”
阮妈妈气死了。就讨厌这种直接掀桌子的人。偏偏阮卿就是这种不跟你兜圈子,直接掀翻桌子的性格。
都是从小惯出来的。
阮卿直接说出来,阮爱华夫妻就没办法再装不知道了。
阮妈妈只能说:“你们才认识几天?”
“我算算……”阮卿掰着手指算。当然对外公布的,只能从她从老梅沟村入山开始算起。
“哟,正好一周的时间了。”她说,“认识一周,开始交往,可以了吧。”
也不能说不可以,但是事情不是这么算的。这是时间的问题吗?但阮卿明显已经开始逆反了,自从她婚礼落跑之后,阮爱华夫妻就不敢逼她逼得太过分了。
因为她真的会跑。
难得回家,要是说她说得太厉害了,一个没看见,她就又跑了。
在江城的住址也不肯告诉他们,不许他们去江城骚扰她。
生了这样又倔脾气又大的女儿,真是得少活十年!
阮爸爸想说话,阮妈妈踢他一脚,保持着温和亲切的微笑:“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我们不干涉。只是小廿的情况特殊,你要是真的为他好,就不该任性。”
“他现在从山里出来,他得进入社会,得安身立命。”
“而你还有工作,还要上班。我的建议是,让小廿留在延市这边,我和你爸来安排。不管学习还是工作,怎么都能比你强。”
其实一开始没这么打算的,就打算装不知道,不承认这段关系。
任其自然发展。
以为阮卿带这个乡下小道士进了城市,自己一对比,光环破灭,也就自然而然地结束了。
谁知道乡下小道士是这样的帅哥。
颜也是光环啊。除非胖个三十斤,否则破灭不了。只能临场改了主意。
阮卿质问:“你们安排要给他安排什么工作?进厂子洗皮子吗?”
阮卿家是做皮具的。
阮爸爸说:“看你,厂里岗位多着呢。让他慢慢学习,以后做行政、管理岗位也不是不可能啊。”
“我谢谢你们了。”阮卿说,“但我不打算让他进厂子。这事真不用你们操心。”
阮卿本来就是个有脾气的人。对自己爸妈尤其容易暴躁。
眼看着两边口气要僵,廿七握了握阮卿的手:“阮卿。”
阮卿看了他一眼,闭上了嘴。
这个小道士,竟然能管得住他们这个急脾气的女儿?
阮爱华夫妻颇为惊讶,飞快对视了一眼。
他们不知道,廿七并不是有多厉害能“管”得住阮卿。而是在他与阮卿的相处中,他付出了更多的温柔和体贴。
阮卿能感受得到,便以热情和耐心馈之。恋人之间,付出和给予,本就该是自发的、相互的。
廿七听得很明白。
阮卿父母不赞同阮卿和他交往,他们想的主意也是釜底抽薪,直接将他们两个人物理隔离。
“伯父、伯母。”廿七腰背挺直,虽然眼前的形势对他不利,但他身上也没有气弱之感。
“我和令嫒相识不过七天,二老觉得太短,我也这么认为。”他说。
夫妻俩又对视一眼。
“因为时间太短,还什么都来不及。所以今天我只能空着手来到二老面前,一穷二白,现在连吃饭都要靠阮卿。”
廿七不讳言谈及自己目前的窘境。
“但我出山这两三天,看到、学到太多。山外城市的繁华,超我所想。”
“太平盛世,百姓安居。凡四肢健全者,只要不惰不怠,不论做些什么,只要肯做,便可劳有所酬。”
“关于未来出路,我也思量过,也与阮卿探讨过。”
“一笔拙字,堪堪可入眼而已,也不敢误人子弟去教人习字。但在山中修得一身功夫,如今称作古武,传承不多了。我厚颜自夸一句,尚可拿得出手,谋一份教人习武的工作,大概是可以谋条生路的。”
“至不济,我看街上许多黄衣、蓝衫的外卖小哥,也无一技之长,唯靠勤勉二字,也能养活自己。”
“我有手有脚,虽缺些见识,总算还年轻,可以慢慢学,终归不会饿死。”他说,“只要给我时间。”
他眼睛很明亮,亮过了大多数的普通人。
“我和阮卿互有情愫,只是时间太短。”
“我如今身无长物,也不敢现在就厚颜提亲。只想求伯父伯母对我宽容一二,给我时间。”
“万望不要直接便否了我和阮卿的未来。”
第72章 留宿
你以为他是个乞丐, 结果是个帅哥。
你以为他是个文盲,结果直接说出来的话很多人落在纸面上未必写得出来这些遣词用句。
一看就是没有打过底稿,直接脱口而出的话语。结果全是文绉绉的用词, 这是得肚子里有文化底蕴才行。
态度不卑不亢。
不回避眼前的窘境,也不因一时的穷困自卑。反倒是对自己来到新的的世界充满希望, 觉得处处都是机会,觉得走出大山未来可期。
一个孩子身上的种种性格特点,必然不是天上凭空掉下来的。要不然来自父亲, 要不然来自母亲。
阮卿身上那股子中二劲显然不是来自阮妈妈,那毫无疑问是来自阮爱华同志了。
他们老梅沟阮氏,骨血里都有那么点祖先传下来的东西。
七叔爷也是,阮爱华同志也是, 一路就传递延续到了阮卿身上。
阮爱华一贯就觉得英雄不问出处,而且他亲爹就是从老梅沟村走出来的。他其实很欣赏这种从农村走出来, 大胆闯荡城市的年轻人。
廿七这小伙子一番话说得, 他差点拍大腿喝彩!
阮妈妈太知道他了,光看他侧脸肌肉的微动趋势,就知道他中二病犯了。
当年阮卿跟系草交往, 她一眼就看出来不行。
这傻子就觉得“挺好的啊”, “农村青年举全村之力,考上大学,进入城市,改变人生”,“知道上进”, “挺好的啊”。
好个鬼。
事实证明了她是对的。
阮妈妈不动声色踩住了阮爸爸的脚。
阮爸爸那还没出喉咙的喝彩就卷在了舌尖上没出来。
阮妈妈其实也觉得挺可惜的。
廿七这小伙子, 但凡他哪怕是个普通工薪阶层家庭出身,就以他的容貌风度谈吐心性, 阮妈妈现在都愿意点头。
但他真的……撇开这些视觉上的东西,看看实在点的接地气点的东西,他有什么?
他连身份证都是今天才有的。
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实质上跟乞丐也差不多了。
甚至不如个农村人,农村人都还拥有个宅基地呢,再穷还能建个土坯房呢,还能自耕自食呢。他连这都没有。
阮妈妈微笑:“年轻人有这种心性是很好的。我说了,你们的事我们不干涉。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也是趁着年轻,该尝试的尝试,摔摔打打的都经历一下,也挺好的。”
一个孩子出生在有钱的家庭和没钱的家庭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呢?
是孩子可以犯错。
人生上哪怕走了段错路也没关系,这段路费,家里负担得起。
这就是试错成本。
有钱人家孩子叛逆了不好好学习了没关系,等他长大些,成熟了幡然醒悟了,送去国外镀个金回来,继承家业就行了。一辈子不愁的。
没钱人家的孩子跟着叛逆不好好学习,长大了一事无成,做最底层的体力工作。成熟了幡然醒悟了,也晚了。人生就这样了。
阮卿有幸投胎在这样的家庭,她爸妈奋斗了一辈子,支付得起她人生的试错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