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邀晓
她说不清不安的来源,甚至就连那股不安本身也像是被一层厚厚的屏障阻隔着,明明能看见,却怎么也无法触碰剖析。
这比隔靴搔痒更令人感到难受。
所幸她还是找到了这份不安出现的规律,那就是林灼。
只要想起林灼,听见或看见与林灼相关的事情,她心中的不安就会变得格外清晰明显,催促着她去做点什么。
于是伊露丽跟着弗雷来到帝都,在研究院提供的房间里看到了那份属于林灼的实验资料。
资料有书面的,也有影像的,伊露丽下意识躲开了储存影像的晶片,翻开了文件夹,里头的资料原件看起来很脏,每一页都有擦不掉的灰烬和血迹。
伊露丽和弗雷一块,隔着防尘薄膜观看资料,起初还算寻常,就是林灼的基础资料,包括名字性别种族身高体重等,还有一张穿着孤儿院衣服的全身照和一张半身照。
林灼身高一米六三,在人族中不算矮,但在女性平均身高一米七五的精灵族中,绝对是个矮子。
撰写资料的人也在页尾进行了备注,认为林灼孩童时期的“营养不良”可能会对实验造成影响,并因此将林灼判定为次等级实验体。
弗雷的视线在“营养不良”那一行停留了几秒,接着翻开了下一页。
之后几页记载的都是有关无核痛耐受实验的数据,随着日期的更替,无核痛程度递增,简单的几行字看起来不痛不痒,让人根本无法意识到这是一场多么惨无人道的实验,甚至因为内容高度重复,仅仅只是替换了几个参数,枯燥无聊地让人想要直接掠过。
直到无核痛程度递增至百分之百,又几张记录日常身体数据的纸张后,弗雷翻到了龙骨替换手术的资料。
防尘薄膜轻柔无声,包裹着数张林灼趴在手术台上,裸露后背的照片。
照片上清晰记录着林灼是如何被刨开后背,融骨、植骨,经过漫长的修复和治愈,那条从后颈延伸至尾椎的缝合线上慢慢长出了紫色的龙鳞。
后续还有拔鳞砍骨的实验,就为了确定龙鳞是否能再生,砍掉的骨头长出来还是不是龙骨。
这样残忍的实验,哪怕是发生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弗雷和伊露丽看了都会感到不适,所以最开始他们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况且他们从没有正眼看过林灼,那些照片上又没有林灼的脸,光看后背的刀口和缝合线,弗雷根本无法将其代入到林灼身上。可在实验后续的观察记录中,提到了这么一句——研究人员认为林灼的身体能如此迅速地适应雷龙龙骨,跟林灼的祖母是来自东方的雷灵根修士有关。
林灼的祖母,弗雷的母亲,柳听风。
迟到多年血缘亲情在这一刻牵起了蛛丝一般微弱的联系,也就是这么一丝联系,让弗雷啪地一声合上了资料。
一旁负责接待他们,同时也是防止他们拷贝资料的研究院院长不得不提醒他们:“请温柔对待这些宝贵的数据。”
第九十一章
力量的消化耗尽了林灼的力气,导致林灼明明睡了一天一夜,却感觉比没睡还累,面上满是肉眼可见的倦怠与疲惫。
阿比斯快步朝林灼走去,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什么,就因为时间限制被巴德尔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
巴德尔来到床边,抬手砸下几个检测用的医疗魔法。
因此聚集的光元素让林灼把脸埋进了枕头里,还顺带手将被子拉过头顶,一副嫌弃至极的模样。
巴德尔见状差点没给气笑,他把林灼成为弑神者的兴奋抛到脑后,拉开床边的椅子,往床沿边一坐,一边等待治疗魔法检测出结果,一边冷着声,告诉林灼她现在的情况。
抹杀神族分离出的意识就能成为弑神者,这是只有神族和少数光明教高层才知道的秘密,林灼也是第一次听说。
她把被子拉开一点,让自己不用提高音量就能把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去:“不成为弑神者,就不能弑神吗?”
巴德尔冷笑:“不是所有神族都像阿比斯一样有心脏,也不是所有神族都跟阿比斯一样愚蠢,会将能轻轻松松置自己于死地的‘心脏’交给别人。”
神族天生就比别的种族强大,生命力也更加顽强,就连阿比斯与巴德尔也只有在林灼面前才会表现得那么无害,实际如果不是阿比斯心甘情愿交出心脏,哪怕林灼能把阿比斯与巴德尔按在地上摩擦,也没办法直接拿走他们的性命。
这点林灼倒是很清楚,毕竟她不止一次在灭顶的快感与激情中失手掐断阿比斯的颈椎骨。
所以异族想要凭先天实力弑神,那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只有抹杀神族分离出本体的意识,通过这一枚由创世神特意留下的钥匙获得力量上的突破,才算真正拥有弑神的资格。
伴随着简单的解释告一段落,检测结果也出来了,确定林灼的身体除了疲劳没有其他问题,巴德尔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随后将聚集而来的光元素驱散,方便林灼休息。
可林灼并未继续睡下去,她把手伸出被子:“眼镜。”
疲惫让她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干涩脆弱,一点光都不想对上。
巴德尔将床头柜上的眼镜放到她手里,看她戴上眼镜慢慢吞吞从床上坐起身,又从储物空间里拿出食物和水,用魔法加热。
方便随身携带的食物就算加热了味道也无法称之为美味,好在有肉,林灼吃得还算满足。
考虑到巴德尔与阿比斯同为一体,巴德尔饿肚子意味着阿比斯也会饿肚子,于是林灼多拿了一份给巴德尔。
巴德尔面无表情地看着林灼给的食物,心说自己又饿不死,干嘛要吃这种不讲究的东西,还是坐在林灼的床边吃,简直是在他那根名为洁癖的神经上疯狂踩碾。
可犹豫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将包裹着肉饼和菜叶的面包送到嘴边,吃完了这非常不讲究的一餐。
吃饱喝足,林灼恢复了一点精神,她想快点到地下室去取费德里科的血液,又想起自己为了解开魔方,发现了将魔力当成媒介承载感知的新用途,于是她又一次试着将“感知”掺入外放的魔力。
这一次林灼要熟练许多,她的感知随着外放的魔力一点点往外扩散,从她坐着的床到整个房间,通过感知反馈的信息,她甚至能“看”清房间桌子的抽屉里都放了什么。
感知继续往外蔓延,来到了房间外,她刚想探探路,确定画像走廊的位置,结果就“看”到了早早便来到房间外的弗雷和伊露丽。
林灼愣了一下,随即收回感知和魔力,皱着眉头问巴德尔:“我睡了多久?”
巴德尔:“一天。”
昏迷和醒来都是在清晨,醒来后又满身疲惫,林灼还以为自己只睡了几分
钟。
一天过去了,也就是说,弗雷和伊露丽他们已经回到公爵城堡,就算林灼自己能打开地下室,也难以避免遇见他们。
林灼神色转淡。
她不知道弗雷和伊露丽对自己的厌恶全都跟费德里科的催眠有关,且她从幼时起就明白父母厌恶自己,就算怀疑其中有费德里科的手笔,她也不认为这个世界的弗雷和伊露丽会在发现塞缪尔和亚伯有问题后彻底转变对自己的态度。
她现在很累,完全不想听父母说那些刺耳的话,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又跟他们打起来,浪费时间。
那就绕开他们好了。
林灼往睡了一天的自己身上扔了个清洁咒,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期间她再一次放出感知,这次感知往窗外蔓延,林灼很快就确定了画像走廊的位置,招呼上巴德尔,跟她一块跳窗出去。
他们重新来到那条走廊,这次不需要巴德尔帮忙,林灼自己念出了画框上的神族文字,后用破解出来的密语开启了通道的入口。
两人顺着楼梯往下走,抹杀神族意识后自动掌握一门新语言的林灼突发奇想问巴德尔:“如果我没有抹杀神族的意识,仅凭自己的能力,可以学会神语吗?”
巴德尔:“一般来讲,不能。”
但在林灼身上总会发生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巴德尔没有把话说绝。
他们走到楼梯尽头,还是那片布满粗壮树根的地下空间,不过这次,地下空间没有再启动传送阵把他们送出去,静静矗立的树根们也都因为林灼身上携带布莱特家族的血统而安安静静,没有像对待亚伯那样,对林灼和巴德尔发起攻击。
靴底踩踏地面的声音在地下空间内回荡,林灼走到囚禁亚伯人偶的树根前,伸手托起了人偶的下巴,透过人偶脸颊上碎裂的缺口,隐约看到了人偶内部的机械结构,和一条条滞留着暗褐色液体的管子。
运气不错,费德里科没能启动人偶内部的自毁魔法阵将血液烘干,至于原因……
林灼用另一只手,在人偶脸颊的碎裂处掰下一块碎片,那一块碎片正好在眼睛周围,摇摇欲坠的玻璃眼球失去支撑,从眼眶里掉出来,仅靠一条细细的血管子牵着,才没直接落到地上。
林灼将那块碎片翻过来,比跳蚤还小的符文一个连接一个,能看出是自毁魔法阵的外围符文。
——树根困住亚伯人偶时,砸坏了人偶脸颊的位置,误打误撞敲毁了镌刻在这个地方的自毁魔法阵。
确认人偶内的血液不是费德里科刻意设置的陷阱,林灼抛开手中的碎片,将被绑架过来的魔石格欧费因从手链里拿了出来。
地下室入口被打开的同时,弗雷这边听到了生命树托风带来的提醒。
弗雷立刻走到林灼休息的房间门前,抬手敲门,喊林灼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利用自己身为城堡主人的特权打开了房间门,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凌乱的被子枕头显示这里曾有谁躺下休息过。
正对着房间门的窗户敞着,晨风吹起窗幔上垂下的流苏,串在流苏上的珠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去哪了?”伊露丽也看到了房间内的景象,心里蓦地一慌。
“她去地下室了。”弗雷和伊露丽赶往那条挂着画像的走廊,果然看见画像被挪了位置,露出往下的通道入口。
弗雷留下古连在入口把守,带着伊露丽一起进了通道。
他们还没走到底,就听见下面传来喧闹聒噪的声音,那声音不属于林灼也不属于林灼那位一直用混淆咒掩藏面容的“朋友”,但弗雷和伊露丽却都觉得这声音很耳熟,一时间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哪听过。
那是魔石格欧费因的声音,它不知道自己
跨越时空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出来就声嘶力竭地控诉林灼,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阴森又可怕,他提高音量,要求林灼现在!立刻!马上!把它送回学校!
林灼看着眼前比自己的身形更为高大的魔石,皱起了眉头。
“它……”林灼在格欧费因的谴责声中转头望向巴德尔,成为弑神者后,她居然能在魔石身上感受到属于神族的气息。
巴德尔点头:“嗯,它也是。”
魔石格欧费因也是某个神明从自己本体中分割出来的意识。
神族能分辨同族的意识,意识却无法认出神族,格欧费因看不出阿比斯与巴德尔是神族,他们也就没有对其他人暴露过格欧费因的由来。
林灼“唔”了一声,又从手链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帕。
她将手帕垫在玻璃眼球下面,食指指尖凝聚起带着热度的风刃,划开连接眼球的血管,血管断开的两端因高温而收缩,没让血液流得到处都是,弄脏树根。
随后林灼将被削下的血管包进手帕捏烂,深褐色的血迹一下就浸透了手帕。
等血管里的血都流干,林灼随手把玻璃眼球丢开,将沾了血的手帕糊到了还在吵吵嚷嚷的魔石脸上。
魔石感到不满,它想让林灼知道,自己是一块有尊严的石头,林灼不送它回古尔薇格身边,就别指望它再给她看任何人的记忆。
可当血液渗透进石体,魔石仿佛像是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鹅,面上的愤懑顿时转变成错愕,还没出口的威胁也戛然而止。
林灼贴心地给了魔石消化记忆的时间,但不多,就几秒,然后才问:“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说、我、这到底是……”魔石陷入混乱,语无伦次起来,换了三个开头都没能确定自己要问什么。
不难理解,同样是费德里科的记忆,两次读取的内容截然不同,这次的它甚至通过记忆发现林灼居然就是弗雷和伊露丽的女儿,就是预言之书上那个能领悟时间魔法的存在,而且它所在的时间一下跳跃到了帝历100年,它能一下就接受才叫奇怪。
林灼懒得解释,直接说:“具体情况等回去之后,让古尔薇格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先回答我,你看到了什么?把你看到的放出来让我也看看。”
“不!”魔石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因为这段记忆里有它不想让别人看到的片段,可对上林灼挑了挑眉后若有所思的眼神,它又赶紧改口:“不是,我是说……你想看什么?”
魔石突然变得殷勤起来,仿佛刚才控诉谴责林灼的那块石头不是它,连珠弹似的对林灼说道:
“让我猜猜,是塞缪尔从弗雷手中抢走雷龙龙骨,导致弗雷的母亲死亡?还是他绑架伊露丽,让伊露丽怀上了你又通过催眠让弗雷和伊露丽厌弃你的全过程?又或者,你更想看看他是怎么利用地下研究所,让你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
魔石期待地看着林灼,似乎只要林灼要求,它立马就会为林灼献上相关的记忆片段。
林灼没来得及对魔石过于急切讨好的态度做出反应,地下室入口的地方传来了弗雷不敢置信的声音——
“你刚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