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沈轻稚心里是真的很高兴,她紧紧握住赵媛儿的手,眼睛里都是欢喜的光彩。
她曾经是高门贵女,曾经是盛宠贵妃,也曾经是叛国罪人,冷宫庶人。
她也曾是三等宫女,是侍读宫女,后来她又成了侍寝宫女,成了太子奉仪。
没有一个人的人生是一成不变的。
没有哪个女子,一辈子就要相夫教子,被别人左右命运。
在赵媛儿身上,沈轻稚看到了从尘埃里开出来的花。
沈轻稚看着赵媛儿,特别认真地道:“媛儿,你很好,你说我见过的最认真的姑娘,你以后也会更好的。”
赵媛儿冲沈轻稚羞涩笑笑,却说:“姐姐,我现在过得就挺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以前我都不敢想,我份例是不多,但我宫里人也不多,笔墨纸砚我也买得起,若是不去争抢,日子就很好过。”
赵媛儿说着说着,还笑了起来。
“就是以后吃东西要先品一品,御膳房的伙食偶尔也会吃坏肚子。”
她倒是知足常乐。
沈轻稚伸出手,在她头上摸了摸,摸得赵媛儿下意识歪过头,让她能摸得更容易。
她这一动,沈轻稚手上一顿,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笑做了一团。
等她们笑够了,沈轻稚才道:“媛儿,谢谢你的生辰礼,我很喜欢,我会好好收着这份礼物,收着你这一份真心。”
赵媛儿高兴得脸都红了。
她道:“姐姐喜欢便好,待我回去了,再练些别的字,争取明年给姐姐写一幅小字。”
沈轻稚想了想,道:“你自己去读书,到底不好理解,回头我给你挑些好读的启蒙书,再给你选几本字帖,你拿回去好好练,自己学到手里的东西,才属于自己,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赵媛儿听得认真,她使劲点头:“是,媛儿都记住了,谢谢姐姐提点。”
话说道这里,赵媛儿才缓缓开口:“姐姐,我如今正病着,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给吃的,身上还有病气,明日若是去了听雅轩,到底给姐姐添了晦气,实在不妥,所以我左思右想,明日还是不去给姐姐添乱了。”
赵媛儿看了看沈轻稚,见她没生气,才道:“故而我今日前来,想着提前能给姐姐贺寿,给姐姐送上我准备的生辰礼,姐姐看这般是否可行?”
她会如此说,确实是不想去宴会。
赵媛儿本身也是个沉默的人,她不喜欢热闹,也加入不进去热闹,这宴会她若是去了,反而还会觉得不适。
一来她病还没好,看起来是在不好看,二来因为她的事,沈轻稚毕竟跟章婼汐有过一场交锋,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总归因她而起。
她不出现其实是最好的。
沈轻稚见她如此认真,想了想,倒是点了头:“好,你若是不想去,便不去,我会摆宴不过是随了宫里的传统罢了。”
赵媛儿好生松了口气。
沈轻稚拍了拍她的手:“你不用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就好好养病,好好读书,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若是谁敢怠慢你,你就去寻端嫔,端嫔是个直脾气,你们也不用整日里藏着掖着,有话就直说。”
赵媛儿心中大定,脸上笑意也多了起来。
“好,我都听姐姐的。”
赵媛儿这么说着,想了想,还是道:“姐姐,我平日里都在碧云宫后殿,每日见的也都是另外三名小主,之前我病了那一回,许多事我都不知,后来我才让杏花慢慢打听……”
赵媛儿声音很轻,她道:“当时是王淑女说,这点小事就不用惊动端嫔娘娘了,她开了口,纪淑女便也立即点头答应,最后还是李选侍犹豫了一下,也认同了网淑女的话。”
沈轻稚眯起眼睛:“也就是说,绕过端嫔去找御膳房是王夏音的主意?”
赵媛儿点头:“是她。”
沈轻稚若有所思道:“她跟端嫔之间,可有什么龃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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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夏音一个普通的侍寝宫女,能跟勋贵出身的端嫔有什么龃龉?这个当真是看不出来的。
赵媛儿听到这话,也若有所思地道:“姐姐,此事她们这么办,于端嫔娘娘有碍?”
沈轻稚笑了。
她手中捏着一粒瓜子,慢条斯理把白嫩的果仁剥出来,放在口中慢慢咀嚼。
“若是她们当时真的绕过端嫔去找御膳房或太医院,你能治好还好说,你若是治不好,有什么不测,这样端嫔成了什么人?”
赵媛儿并不笨,自从去了春景苑,她就听了沈轻稚的话认真读书识字,待到此刻,沈轻稚三言两语,她就已经听明白了。
沈轻稚见她眼中并未有迷茫不解,便继续道:“这当然是往重里说,往轻里说,即便你无事,但她作为一宫主位,她宫里的小主被御膳房刁难她不知,病了她也不知,她是不是没有起到主位一宫的责任?”
宫里的女人们,她们的位份并非只意味着荣华富贵,在得到了利益的背后,她们也要尽到责任。
这跟公候勋爵世家的人们没什么区别,他们生来便享有荣华,可国家危难时,他们也要披挂上阵,以一己之躯保家卫国。
端嫔是一宫主位,她就肩负了碧云宫大小事务,包括住在碧云宫的小主们。
赵媛儿虽然知道这事,但她想不到那么长远,看不到这件事背后究竟有多波涛汹涌。
她以为自己吃坏了肚子闹了病,不过是小事一桩,是她自己倒霉而已。
沈轻稚笑了笑,继续道:“这事其实没那么简单的,你觉得自己不重要,但你是碧云宫的人,你身上出现的差错,因为吃食害了病,究竟是御膳房怠慢,还有有人恶意下毒?若是下毒,下毒之人是在碧云宫内,还是碧云宫外?”
“若是此事一开始便禀明端嫔,端嫔顺着线索查一查,大概就能弄清楚始末,但是她并不知这件事,这就显得有些麻烦了。”
沈轻稚这么掰开来揉碎了一讲,赵媛儿才终于明白过来,她叹了口气:“姐姐,后宫真复杂。”
沈轻稚抿了抿嘴唇,还是轻声笑了。
她挑眉道:“后宫呀,说起来是为了争夺恩宠,可归根结底是为了权利,我们只有一步一步往上爬,才能得到更多的权利,几位嫔娘娘可管一宫事,等到成了妃位,便能协理六宫事,那么贵妃呢,皇后呢?乃至太后呢?”
沈轻稚道:“大楚女子,虽也能读书识字,能鼎力门户成为女户,也能开设商铺,购买耕地,靠一己之力养家糊口,终归还是没办法真正获得权力。”
沈轻稚眸子里闪着微光,她的声音很轻,却氤氲着无穷的力气。“后宫却不同,你看几位太妃娘娘,再看太后娘娘,你大概就能明白,成王败寇四个字的意义。”
“端嫔是个直爽人,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但她没有,旁人却不一定也没有,”沈轻稚道,“宫里的娘娘们各自都有各自的家族,各自都有各自的利益,也就我们这些侍寝宫女,才是一无所有的人。”
赵媛儿眨眨眼睛,在这一刻,她突然茅塞顿开。
“所以……所以陛下才会如此宠爱姐姐?”
沈轻稚又笑了一声:“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了。”
她道:“所以碧云宫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但似乎也没有那么复杂,看端嫔的态度,事情已经了结了,到这里结束就好。”
赵媛儿似懂非懂点点头,这话她听不太懂,但她却很信任沈轻稚,姐姐说什么都是对的,她听话就行。
沈轻稚道:“你就乖乖养病,以后少跟那三个人掺和。”
赵媛儿羞涩笑笑:“她们本来就不喜欢找我玩,我也挺清净的。”
对于那三个人而言,赵媛儿是最没用的,她甚至都当不了帮手,不拖后腿就不错了,故而也没人来找她。
到了赵媛儿这个地步,平凡反而是最好的保护。
沈轻稚又叮嘱她:“你且记得,有事一定要来找我,别自己扛着。”
赵媛儿点头:“我知道的姐姐,姐姐最心善了。”
猛地被人夸心善,一门心思往上爬的沈昭仪咳嗽一声,直接换了个话题:“那日纪黎黎要出门找御膳房,你可知是为何?”
纪黎黎在路上碰到她,简直太过凑巧了,她虽然是特地问过后纪黎黎才说了实话,但在路上偶遇,她不问反而就显得太过冷漠。
她去看望张妙歆,提前一日就下了帖子,尚宫局也安排了暖轿,只要有心,都会知道她那日要去长春宫。
先要安排偶遇并不难。
赵媛儿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那日我一直昏睡,醒来后才知道这许多,许多事都是杏花打听的。”
她扭头看向身边的杏花,杏花胆子也挺小的,但她到底没怯场。
杏花冲沈轻稚行过礼,才道:“娘娘,奴婢之前不敢明着打听,只能旁敲侧击,她们如何决定要去御膳房的事,小主已经同您说过了,奴婢大约记得,她们当时说因为小主一直昏迷,确实等不了了,才让纪小主急匆匆出了门,多的事奴婢也打听不出来了。”
此事跟赵媛儿有直接关系,沈轻稚又牵扯其中,故而赵媛儿醒了之后确实让杏花仔细打听过。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杏花又不能直接问,便也就只能问道这些了。
沈轻稚点头,夸奖道:“不错,你做的很好。”
杏花就跟赵媛儿一般红着脸低下了头。
沈轻稚跟赵媛儿又说了会儿话,见她面露疲惫,便知道她要回去休息,于是便道:“我已吩咐了铜果,让她准备一些温补的糕点和炖盅,你拿回去连续吃上七日,气血就能补回来,跟太医院开的药不相克。”
赵媛儿一呆,眼底立即泛起红云。
沈轻稚捏了一下她的手,扶着她起身,送她慢慢往外走:“我的暖轿不好送你,你回去的时候慢着些,等到你全好了,再来找我玩。”
赵媛儿要走了,酸涩和不舍终于还是涌上心头,她使劲儿眨眨眼睛,不想让自己当着沈轻稚的面哭出来。
她日子过得好好的,不想让姐姐担心她。
沈轻稚笑着送她出了门,等她身影消失在宫巷里,这才回了寝殿。
戚小秋跟着她回了寝殿,伺候她坐下,才说:“看来端嫔娘娘的碧云宫也被人撬动了。”
沈轻稚点头,她轻轻敲着方几的桌面,发出咚咚声响。
她沉思许久,才道:“王夏音是瑞澜姑姑的外甥女,但瑞澜姑姑对她不如对你上心?”
“是的娘娘,姑姑不太喜欢她,觉得她太能钻营,心思太多。”
沈轻稚嗯了一声,道:“那么她就不是替瑞澜做事,那会是谁呢?”
主仆两个说着话,钱三喜便匆匆赶了回来。
他整日里不在景玉宫待着,似乎成天都在外面胡混,可外面的事他一件不少打听,沈轻稚知道的消息,大凡都来自于他跟戚小秋。
钱三喜一进来立即哎呦一声,给沈轻稚打了个千。
“娘娘,今日里小的可听到一件事。”
沈轻稚眼眸里闪过笑意,让他吃口茶润润嗓子,才道:“你慢慢说。”
钱三喜一气喝了两碗两茶,才觉得心里透亮了。
他喘了口气,把气息喘匀了,才挤眉弄眼道:“娘娘,做日里陛下不是下午便来了咱们景玉宫吗?小的觉得有点蹊跷,今日正巧有叔叔要打马吊,小的就去跟叔叔们打了几圈。”
沈轻稚睨他一眼:“输了?”
钱三喜嘿嘿一笑:“哪能啊娘娘,小的是景玉宫的人,打马吊就不可能输,除非寻了小的师父去,那小的肯定同娘娘哭穷。”
戚小秋切了他一句:“你就蹦吧。”
钱三喜赚了钱,打听到了事,自是兴高采烈的,他冲戚小秋拱了拱手,才继续对沈轻稚说道。
“昨日陛下会提前离开乾元宫,是因为贵太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