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这一切李巧儿全然不知。
她正被沈轻稚按在椅子上,紧张地攥着手,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沈轻稚遥遥坐在另一边,她道:“本宫已经下了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你莫要害怕,有什么事都可同我说。”
李巧儿这才松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看了看沈轻稚,才把那玉佩从腰间取下:“在驿站的时候,只有娘娘看了一眼这玉佩,我当时就知道娘娘是同道中人。”
沈轻稚微微一笑,沉默不语。
李巧儿就继续道:“咱们这一群人,当时进宫后就被打散了,我只能同我的上峰交流,其余还有谁我一无所知,这么多年来,我一个人熬得好辛苦。”
李巧儿眼睛蓦地红了:“如今可算是盼到了娘娘,以后我就有了主心骨,娘娘吩咐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全听娘娘吩咐。”
沈轻稚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李巧儿跟她一样,两个人都是通过蛛丝马迹确认对方身份的。
沈轻稚垂下眼眸,接过她递来的玉佩,语气里有着怀念:“自从我的信物丢失之后,就再没见这熟悉的眼雕了。”
李巧儿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也瞧瞧松了口气。
看来她也赌对了。
李巧儿低声道:“娘娘虽无信物,但所说都能对得上,娘娘没有怀疑妾,妾也心安不少。”
沈轻稚淡淡扫她一眼,慢条斯理道:“你为何要杀他?”
李巧儿浑身一颤,好半天才开口:“回禀娘娘,我并非杀害同僚,只是那人根本就没有忠心,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敛财,这么多年他在行宫也没布置出什么局面来,光顾着赚钱了,甚至见了我,见了信物,他也一点都不惧怕,还想凭借这个事要挟我,让我拿银子买他的话。”
沈轻稚原也是这么猜测的,看来事情果然如他所料,李巧儿是为了不暴露身份,也看死者不够忠心,才杀了他。
李巧儿说完,惴惴不安看着沈轻稚,沈轻稚却佯装沉思,最终还是开口:“你做的很好。”
“谢娘娘宽恕。”李巧儿终于笑了。
沈轻稚又安静许久,终于压低声音开口:“不忠我大夏的人,都是叛徒,都应该死。”
李巧儿浑身一颤,她眼睛泛红,豆大的泪珠便缓缓坠落,时隔多年,除了带她的姑姑,她就一直孤身一个人活在大楚后宫里。
若是她能像沈轻稚这般繁花锦绣也就罢了,可她到底不能得陛下喜爱,只能当个寂寂无名的选侍,每日都过着枯燥的生活。
她能不期盼吗?
沈轻稚的话一下子就刺中她的心,让她的理智遥遥飞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娘娘,以后我都听您的。”
沈轻稚却摆了摆手,道:“那不成,咱们是平级,我如何能差遣你,你的管事姑姑……又是那个脾气,她难道不会生气吗?”
李巧儿此刻已经一心都是跟着沈轻稚荣华富贵了,她想不到别的,一听这话立即就道:“李念姑姑确实有些凌厉的,但她若是知道娘娘的身份,一定也会欣喜若狂,她哪里有娘娘这般的体面。”
沈轻稚心里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发现自己还真不认识,便轻轻敲了敲椅子背,很谦逊道:“本宫也只是运气好。”
李巧儿却摇了摇头:“娘娘哪里的话,妾听姑姑说,同咱们一起入宫的,千辛万苦只进来四个,除了她,应该还有娘娘您的上峰,如今恐怕也没娘娘的体面。”
这还真是,沈轻稚再往上走一走都能当上四妃了,宫里谁能越过她去?
沈轻稚心里又记下了这个人数,她沉默片刻,还是低低开口:“国丧时坤和宫的事,可有你的手笔?若是有,我也好同姑姑说一说,给你记一功。”
李巧儿眼睛先是一亮,随即便垂下眼眸:“娘娘……不是我,我当时连毓庆宫都出不去,哪里能知道这些?如此说来,应当是您的上峰做的了。”
不是沈轻稚,也不是李巧儿两人,那只能是那个姑姑了。
沈轻稚缓缓点头:“当时此事经过我的手,我是知道些大概的,大楚后宫那些太妃们,没有什么有脑子的人物,都是棒槌,大抵怕我暴露,故而姑姑没同我说吧。”
李巧儿也很笃定:“是,娘娘所言甚是。”
沈轻稚又问:“宫里只有咱们四个,行宫呢?只有那个小黄门吗?”
李巧儿突然有些疑惑:“娘娘,这些您的姑姑都没同您说吗?”
沈轻稚面色如常,她甚是很是淡然:“姑姑自然不能同我说这些,我整日陪在陛下身边,知道的太多,反而是坏事。”
沈轻稚在椅背上敲了两下:“但如今咱们在行宫,倒是可以有所作为。”
李巧儿心里的疑虑立即被打散,她立即道:“好像还有个黄门,我不知身份,但姑姑是知道的。”
沈轻稚便点头,她拂袖起身,一边慢条斯理往下走,一边淡淡道:“抓起来。”
在李巧儿惊恐的眼神里,一群身着青衣的慎刑司黄门突然出现,一把把她按在了地上。
沈轻稚遥遥站在锦鲤池边,淡漠看着李巧儿。
李巧儿挣扎着抬起头,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沈轻稚,不明不白她为何要背叛家国。
沈轻稚任凭她看着,等到她被五花大绑,沈轻稚才上前一步,垂眸看着她。
“我可曾说过,我就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沈轻稚旋即笑了:“本宫一心忠于陛下,忠于大楚,若非如此,又如何能被陛下信任?”
“你们太看不起陛下,也太看不起大楚了。”
沈轻稚一句话,就击碎了李巧儿的斗志,让她整个人都颓唐在地。
沈轻稚扶住戚小秋的手,缓缓向前行去。
她鬓边的步摇摇曳生辉,光彩夺目。
那是李巧儿曾经羡慕无比的荣华富贵。
————
李巧儿被带下去后,由年九福和丝柳亲自审问,沈轻稚没有跟去慎刑司,她只慢悠悠回了芙蓉园。
路上,戚小秋和钱三喜都没敢说话,直到一行人进了芙蓉园,钱三喜才如蒙大赦,狠狠松了口气。
“可吓死臣了。”钱三喜念叨了一句。
沈轻稚瞥他一眼,他立即挺直腰背,小声说:“娘娘放心,臣明白的。”
沈轻稚便淡淡点了点头,领着两人一路进了寝殿。
宫人们都很懂事,但见他们面色凝重,便也都退了出去。
待沈轻稚坐稳,寝殿里便也只剩下三人。
沈轻稚轻轻敲了敲方几,敛眉沉思片刻,才道:“一开始我虽有些怀疑李巧儿,却没想到她真是夏国的探子,喜子,她的出身确实无误?”
钱三喜忙道:“娘娘,臣能查到的户籍出身,都源自于尚宫局的记档,不过因她入宫后就进了春景苑,故而经历简单,几乎没有任何波折,臣曾经打听了同她相熟的人,所言皆无差。”
“这么多年,她的行为、习惯乃至口味都没有变过,若年大伴查清她并非改名换姓之人,那她就是进宫前被人调换的。”
“她很可能不是那个应该进宫的李巧儿,巧的是他们村同一年入宫的宫人,只有李巧儿一人,故而无人知道她是否已经被调换。”
沈轻稚却垂下眼眸,片刻之后,她看向戚小秋。
“她在宫里同谁亲近?”
李巧儿说她的上峰叫李念,应当是宫里的一位姑姑,当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丝柳应该就能知道此人是谁。
他们两人都是夏国的探子,在大楚皇宫之内,无论亲近与否都符合常理,故而无法评议。
但李巧儿是不知其他人的身份的。
她不知道,不认识的,肯定愿意找投缘的人玩,亦或者对方知道她的身份,也会主动接近她。
他们这些探子藏得太深了,李巧儿入宫将近五年,她甚至当了皇帝的宫妃,即便不受宠,却也实在有能耐。
戚小秋便道:“娘娘,李巧儿平日很少出门,据臣所知,她没有一个交好的姑姑叫李念,她一般都待在碧云宫,接触的不过碧云宫那些人,只是……”
戚小秋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思索,才道:“只是听闻李巧儿很喜欢做刺绣,偶尔出一回碧云宫,就经常往尚宫局去,去的大多都是织造所,不过臣可以肯定,织造所没有一名叫李念的姑姑。”
若李巧儿这般谨慎,那她跟这个叫李念的定也不常见面,听戚小秋这般说,大抵是去织造所的时候碰面说上几句话,就当成是碰头了。
沈轻稚若有所思点点头。
“若是如此说来,丝柳姑姑也是织造所出身的吧。”
戚小秋眉头一跳,道:“娘娘的意思是?”
沈轻稚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道:“咱们人如今只抓到了李巧儿和李念,另外两人还有行宫的小黄门却寻不到踪影,李巧儿嘴里说着不知情,但她毕竟不可能刚一见面就透露我这么多内情。”
钱三喜立即就道:“原是如此,难怪还要让年大伴再去审她,就是不知她是一直硬着不松口,还是不经事了。”
“希望此事能轻松一些,”沈轻稚回忆着李巧儿的过往,脸上终于有些笑意,“李巧儿会这么轻易就相信我是她的同伙,并非因为我给了那么多线索,让她误以为我是同党。”
“只因为我是宁嫔,是宫里最受宠的宠妃,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她若跟我成了同伙,你们想一想,她以后的日子该如何?”
钱三喜冷笑一声,嘲讽了一句:“什么忠于家国,到头来不过踩地捧高,想要巴结娘娘罢了。”
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沈轻稚思忖片刻,道:“李巧儿的出身一定有异,等陛下回銮,本宫再另行禀报。”
戚小秋冲她福了福,立即便要去伺候她梳洗吃茶。
钱三喜看了看她,又去看沈轻稚:“娘娘,您还没说丝柳姑姑怎么回事呢?”
“你啊,”戚小秋难得点了他一下,“你想一想,为何这一次来的不是何愿姑姑,不是礼姑姑,反而是丝柳姑姑?”
何愿和赵礼都是瑞澜身边的心腹,两人皆是尚宫局的管事姑姑,日常替瑞澜办事。
但这一次来行宫,这两位都没来,反而来的是专管织造所的丝柳姑姑。
钱三喜愁眉苦脸,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陛下……早就有所怀疑?”
戚小秋难得笑了一下,拎着他出了寝殿:“你就是榆木脑袋。”
待得钱三喜嘿嘿笑着走了,沈轻稚才松了口气。
她往后一仰,软软倒在贵妃榻上,才闭上眼眸,开始思索这些是由。
萧成煜这一趟东安围场,可真没白来。
难怪一路上行程那么漫长,每一日都跟不着急似得往前晃,大半日的马程硬生生等了五日,他等的就是给这些人部署时间。
无论是蒋氏同党还是夏国探子,他们都隐藏得太深,蒋氏同党还好查一些,夏国探子就太难查到了。
沈轻稚思绪回转,从她那日在储秀宫醒来后,一点一滴,皆从神海深处翻涌上来。
她仔细回忆着李巧儿说过的每一句话,仔细回忆着这几年来的几件大事,最终,她的思绪停在了坤和宫国丧时的那一场风波。
难怪,当时查到最后没了下文,难怪萧成煜并未惩戒任何一个太妃,难怪他当时同她说,眼光要放长远一些,不能拘泥于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