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戚小秋回到春景苑的时候,已是星夜时分,冗长的宫巷安静仿无人烟,寂寥无声,万籁俱寂。
守门的赵武似是忧心还未回宫的戚小秋,倒是没打瞌睡,一直在门口张望。
当他瞧见戚小秋匆匆身影,这才松了口气:“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戚小秋脸上是少有的笑容,她看着赵武,见他脸上的忧心不似作伪,便递出去一个银豆子:“有劳你等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赵武看她手中空空,便好奇问:“东西可是送出去了?”
戚小秋却并未回答,她只笑往里走,边走边说:“我回来太迟,姑娘怕是要着急了。”
如此说着,她便一溜烟进了春景苑。
赵武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到底是否送出,只得摸着头站在那发呆。
一个杂役黄门刚巧来到后院,有意无意问:“送出去了吗?”
赵武摇摇头:“不知道。”
那杂役黄门勾起一边唇角,满脸古怪地道:“能送出去才是见了鬼。”
沈轻稚毫不关心春景苑那帮子人如何行事,她见戚小秋披星戴月而归,知道她这一趟着实累坏了,忙倒了一碗热茶,叫她快润润口。
“辛苦你了,这一趟来回怎么也一个多时辰,毓庆宫太远,路途到底不便。”
戚小秋看她言笑晏晏,不由问:“姑娘就不好奇荷包送没送出去?”
沈轻稚闻言轻笑出声:“我既然要送,就一定能送出去。”
戚小秋这一次是真心佩服:“姑娘高见。”
沈轻稚这才道:“哪里是什么高见,只是恰好宫里有这些事端,我也是借着皇后娘娘的面子,才能把荷包送进去。”
“要不然,太子殿下哪里能记得我是谁。”
戚小秋还是有些好奇:“姑娘,这次的事,咱们怎么不去求求皇后娘娘?”
沈轻稚看着她笑:“若你是皇后娘娘,左挑右选了一个合心意人,结果把人放出去没两日就回来哭诉,你觉得,这人以后你还会重用吗?”
戚小秋心中一紧,把这些事都捋顺,才松了口气。
姑娘一贯不心急,万事都求稳,这点小事,确实没必要闹到皇后娘娘面前。
那姑娘成什么人了?
戚小秋略一想,才想明白前因后果,道:“姑娘早几日就在准备荷包,就是为此刻筹谋?”
沈轻稚道:“倒也并非能得知今日事由,只不过即便没有今日之事,这荷包太子殿下大抵也会收,毕竟,他要一直敬着皇后娘娘,就不可能对我如何懒怠。”
这话听起来似是康庄大道就在眼前,但戚小秋却有些忧心,她不自觉皱起眉头:“可……姑娘,若是太子殿下心中不愿呢?”
看着皇后娘娘脸面宠幸一个宫妃,跟真心喜爱是两码事。
戚小秋同她这几日相处,同她感情越发融洽,对于沈轻稚,她自是盼着她以后顺遂平安,喜乐无忧。
若是太子只看皇后面子行事,这面子能用到几时?
沈轻稚知她为自己担忧,便握住她的手,笑道:“男人都是一个样,我这般品貌,还愁太子殿下不喜于我?即便不喜,即便当真有一日皇后娘娘不在,他也不会于我如何。”
“因为,根本没那个必要。”
第30章
沈轻稚的话,给戚小秋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不再忧心沈轻稚的未来,也不再忧心自己的,只是伺候她安然入睡,然后自己也在贵妃榻上睡下。
次日清晨,沈轻稚早早醒来。
掀开稍显厚重的帐幔,沈轻稚借着清晨的微光,往外面看去。
天光熹微,朝阳未及,天地之间一片混沌,但那藏不住的光芒还是渐渐穿透云层,照耀大地。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终于清醒过来。
戚小秋听到这边动静,自也醒了过来,她忙起身穿衣,问:“姑娘可要起了?”
沈轻稚清了清喉咙,柔声道:“莫急,天色尚早。”
她说不急,戚小秋便不那么匆忙了,她穿好灰粉色的袄子,又穿上软底短靴,飞快给自己梳好发髻,然后才去洗漱。
如此这一圈忙完,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沈轻稚却已经坐起身来,自顾自穿好衣裳。
戚小秋从第一日就发现,沈轻稚是个主意非常正的人。
她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
因此,当她不需要戚小秋伺候的时候,戚小秋就绝对不能吓得跪地不起,死活要伺候姑娘。
这不仅不能叫沈轻稚高兴,反而会惹她厌烦。
沈轻稚说话从来不喜欢说第二遍。
她能自己动手,就绝对不会多操劳戚小秋,如今她身边只戚小秋一个人,若是日夜操劳,早晚就要累坏,因此沈轻稚让她不必守夜,晚上舒舒服服睡上一觉,白日里才有精神。
戚小秋见沈轻稚自己穿好衣裳,也并未诚惶诚恐,她只是端了温水回来,笑道:“姑娘洗漱吧,今日天色好,日头足,显然一日暖过一日。”
沈轻稚自己洗漱,让戚小秋去忙。
戚小秋便拎着空了的水桶,一路往外行去。
她都是在中院的水房处打净水,这水是用来煮茶用的,要自己去打回来备用。
厢房处的水缸存水一是用来防走水,二是用来洗涮之用,沈轻稚和戚小秋自来挑剔,便不用那水来吃用。
虽说要麻烦一些,却也用得放心。
往日里水房的杂役宫女一般都会帮她把水取到桶中,但今日戚小秋一进水房,里面守着的杂役宫女就翻了个白眼:“哎呦,姐姐还来亲自打水呢?”
她同另一个小黄门说说笑笑,满脸都是嘲讽:“姐姐怎么能做这样的粗活,若是早早去毓庆宫送礼,怕也不用自己打水了。”
戚小秋一听便明白,这是春景苑的人未得到外音,以为她昨日没把荷包送出去,故而在这里落井下石,等姑娘使银子买个好日子过。
戚小秋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做声,只是自顾自往前走,她们不给打水,自己打还不成?
那杂役宫女见她闷不做声,以为她没得话讲,那心里的嫉妒便溢于言表,道:“空有脸皮有什么用,殿下不喜欢便就是不喜欢,往后若是贵人娘娘入宫,哪里还有这些旧人好果子吃?”
她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得意,把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面庞狰狞出恐怖青痕,让人无法多看。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熟悉的嗓音响起:“红丫,你别太过分,你怎可如此编排姑娘,简直胆大包天。”
这是昨日好心劝过戚小秋的赵武。
这小黄门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在春景苑自来都被那些人欺负,往常戚小秋进出,都会对他客客气气,也会给些打赏,即便只为那一句小公公,赵武就见不得这些人阴阳怪气。
红丫瞥了一眼气得涨红脸的赵武,冷笑出声:“小武子,你又是什么东西?你若是想给沈姑娘拜码头,那以后沈姑娘那里的水你给送啊?”
“就是小武子,以后沈姑娘做了娘娘,还不得提拔你?”另一个小黄门哈哈大笑。
在这一片笑声里,赵武沉默起身,走到了戚小秋身边。
他伸出手,平静道:“秋姐姐,小的来给沈姑娘打水。”
戚小秋看了他一眼,脸上表情纹丝不变,她伸出手,把水桶递给他:“有劳小公公了。”
赵武动作很快,即便只有十五岁,但他也是个青年男儿,力气比戚小秋大得多。
他很快打满一桶水,直接拎着跟了戚小秋走出水房。
两人一离开,身后就爆发出热烈笑声,仿佛他们两个是什么滑稽玩意,只能惹人发笑。
戚小秋没有吭声,她跟赵武一路沉默回到了右侧厢房后院,沈轻稚正在打五禽戏,见是两人,眯着眼睛瞧了,便道:“是小武子吧,怎么今日是你来送水。”
只这一声小武子,就把赵武一路上泛起来的那点后悔全都驱散开来,他先同沈轻稚见礼,然后便把水桶放到屋中,这才对沈轻稚行礼道:“姑娘,秋姐姐忙碌,以后若是要吃用水做苦力,姑娘寻小的便是。”
别人不给沈姑娘送水,以后就他来送,反正他也是做这伙计的,不嫌累人。
之前进春景苑的那么多姑娘们,没有一个记得他叫什么,使唤他干活时从来都是那个谁或者喂,不用说他的名儿,就连姓都不记得。
这位沈姑娘只来了几日光景,就能清晰记得他是谁。
沈轻稚见他如此,便知刚才定是发生了什么,于是便笑道:“好啊,那就多谢你了。”
待到赵武走了,沈轻稚才看向戚小秋,听了她三两句把事说完,便又笑了。
“这位纯卉嬷嬷,当真是不太中用,否则也不会过了年岁被分来春景苑,明面上是给她个荣养的好去处,实际上还不是被赶出来?”
“往后皇子们日渐长大,这春景苑也不是摆设了,她可管不了这鲜花着锦的院落,管不好那些未来的小贵人们。”
沈轻稚随口说了一句,不用戚小秋动手,自己慢条斯理开始煮绿豆百合粥。
绿豆是昨日里泡好的,今日加上新米和百合,不一会儿就能熬煮软烂,散着清甜的香味。
沈轻稚盛了两碗粥,又把芋泥卷放到粥锅上,盖上盖子蒸。
她往粥碗里盛了一小勺蜂蜜,然后便跟戚小秋一起坐在屋檐下,捧着热乎乎的粥碗看天。
星夜已过,新日将来。
金乌缓缓从厚重的云层中爬出来,先是探了个头,俏皮地看了一眼世间凡俗,待看到万家烟火,炊烟袅袅后,这才从云层的束缚中挣脱出身,开始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芒。
暖暖晴光洒在身上,落在眉间,点在心田。
沈轻稚吃了一口粥,被里面清甜的滋味感染,不自觉露出笑脸。
“天晴了。”
她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片热闹声,那声音仿佛油锅里滴入的沸水,一瞬便把尚且有些安静冷清的春景苑蒸腾起来。
沈轻稚抬头看过去,就见大宫女纪言和圆圆一起陪着个瘦长脸的中年正监过来,正监身后还跟了三五名小黄门,人人手里都捧着托盘锦盒,显得很是郑重。
沈轻稚就淡定坐在那里,她未曾起身,依旧捧着自己的粥碗,一口一口吃着手里自己煮的百合绿豆粥。
待到一行人来到沈轻稚面前,沈轻稚才似乎是很惊讶地起身,随手把粥碗递给了戚小秋。
“沈姑娘,”那面生的中监率先开口,“我是毓庆宫内官监监正简义,领太子口谕,特来给姑娘赐送封赏。”
沈轻稚面上的端庄笑容丝毫未变,她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中氤氲着无限春光,显露出三分欣喜,让人瞧了便也忍不住同她一起笑起来。
但若要仔细去看,却能看出她并未有任何惊讶之色。
这一次毓庆宫的封赏,早就在她意料之中。
沈轻稚微一转身,端正冲毓庆宫的方向屈膝行礼,口中道:“谢太子殿下恩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