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这一路很漫长,却也很短暂,沈轻稚仿佛只打了个盹,轿子便已缓缓落下。
沈轻稚睁开眼眸,便被温暖的宫灯晃了眼睛。
郑如冲她伸出手,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沈姑娘,石榴殿到了,请姑娘下轿。”
沈轻稚扶住她的手,弯腰而出,双脚稳稳踩在毓庆宫的青石板地上。
郑如伸出手,做了个手势:“沈姑娘,里面请。”
沈轻稚仰头看向宫殿之中石榴殿个大字,柔暖的宫灯照耀下,她眉心的牡丹额妆妩媚夺目,似映出了一整个春日。
沈轻稚轻声笑了:“这便是石榴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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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轻稚已经在春景苑沐浴更衣,打扮妥当,到了石榴殿,自不必再另行梳洗。
因此,郑如请了沈轻稚进石榴殿后,便道:“姑娘,按规矩,我得帮姑娘更衣,如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
更衣便是搜身的意思,这个早就有司衾嬷嬷教导过,沈轻稚自不会觉得冒犯。
她笑着张开双手,道:“有劳姑姑了。”
郑如不过看她身上是否有药物利器,这些若都无,便不会再反复搜查。
沈轻稚全身上下都是新衣,除了头上那一对发簪和耳上耳铛,再无旁的金玉之物,身上自是干净利落,丝毫不差。
郑如仔细搜过,便退后一步:“打搅姑娘了,殿下尚在忙碌,待到殿下忙完,才回来石榴殿就寝。”
她说完便招来一名大宫女,道:“姑娘若有要事,尽管吩咐她,我便先去忙了。”
沈轻稚送她出门,石榴殿随即合上,只留一室安静。
戚小秋上前扶住沈轻稚的手,扶着她在明间落座。
石榴殿有上下两层,一楼为明间、雅室、暖阁和寝殿,二楼有琴室、露台和另一间寝殿。
皇太子名下的毓庆宫若比长信宫,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但若比之寻常王府,却也更显精致威仪。
沈轻稚落座之后,那个大宫女便上前来,屈膝行礼:“沈姑娘,我是郑如姑姑手下听令大宫女,我姓姚,名朝桐,姑娘喜吃什么茶?我这就为姑娘准备。”
沈轻稚并未开口,戚小秋便道:“姚姐姐好,我们姑娘喜吃茉莉香片。”
姚朝桐便屈膝行礼,飞快退下去忙。
沈轻稚跟戚小秋对视一眼,戚小秋才道:“姑娘,我刚才瞧里面寝殿分内外两间,外间有罗汉床,姑娘不如去略躺一躺,省得疲累。”
沈轻稚看了看天色,待及此时,已是明月高悬,华灯初上。
长信宫上方巴掌大的天,只能瞧见点点星光,瞧不见云霞万丈。
沈轻稚略算了算,这一次倒是没那么笃定,她道:“先等一等吧,若待到亥时殿下还未忙完,咱们再歇息不迟。”
沈轻稚同这位年轻太子着实不熟,若是思忖其与帝后之事,沈轻稚还能拿捏分毫,但这内宫的小事,沈轻稚着实猜不出来。
她根本不知萧成煜是什么心思,因此实在无法猜测。
猜不出,便不猜,见机行事就好。
沈轻稚倒是豁达,她就百无聊赖在明间坐了会儿,问回来上茶的姚朝桐:“姚宫女,此处可有书本可读?”
来石榴殿侍寝的宫人,虽在春景苑整日听讲,也能识字读书,但只要她们进了石榴殿,便都紧张万分,生怕自己做错惹得太子不快,大多都是在明间里煎熬等待。
早就听闻这位沈姑娘特殊,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淡定自自若,毫不惧怕。
姚朝桐听到沈轻稚的问话,起初自是有些愣神的,但她毕竟在毓庆宫当差,还算机灵,忙道:“姑娘,有是有的,不过都是些早年的话本闲书,都是以前留下的余存,并未有新书更替。”
这个以前,说的是上一任太子,也就是当今弘治帝做太子时此处的旧物。
沈轻稚听闻很是有些惊讶,她道:“若是已留存二十年光景,倒是稀罕物,若好寻些,便麻烦姚宫女了。”
姚朝桐道:“姑娘的事哪里能算麻烦,姑娘先吃茶,我去去就来。”
她一走,沈轻稚便又百无聊赖地等起来。
戚小秋也不知要如何打发时间,主仆二人一坐一站,就这么发起呆来。
一刻之后,略有些发困沈轻稚才听到一阵脚步声。
她有些迷蒙,因此未如何细听,便以为是雅室寻书的姚朝桐回来,待到脚步略近,才笑道:“可是寻了什么好书?”
回应她的,却是满是寂静。
沈轻稚这才好奇抬起头,却见闭合的房门外立了一片人影,粗粗看去,大约五人众。
沈轻稚心中一惊,瞌睡虫跑了大半,她忙起身,正待上前相迎,石榴殿的大门便缓缓而开。
重重宫灯,影影绰绰,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外,在石榴殿的地板上刻下幽暗人影。
沈轻稚不用细看,都知道来者是谁。
她嘴上说得如何潇洒,待到来人近前,她倒是难得有些紧张了。
沈轻稚深吸口气,她快步上前,冲着为首者便屈膝福礼:“给太子殿下问安,殿下吉祥。”
沈轻稚的声音清脆而婉转,耳畔的红宝石耳铛晃出一片光华,在她尖俏的脸庞上落下琉璃光芒。
沈轻稚眉如远山,唇红似丹,眉心那朵妖娆牡丹就如同春日的繁花,直奔萧成煜深目而来。
只一眼,却难忘。
萧成煜微微垂下眼眸,刀凿斧刻的侧颜微微一偏,那冷漠的目光便轻巧滑落到沈轻稚的眉眼间。
冷漠,却不冷硬。
沈轻稚端礼于前,腰背修长而挺直,姿态娴雅,静如观音。
萧成煜莫名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淡淡开口:“起来吧。”
沈轻稚立直身体,她桃花凤眸微垂,眼尾殷红一片,巴掌大的瓜子脸儿泛起醉人的红晕,声音宛如黄鹂。
“谢殿下。”
这一声,带着娇柔和羞赧,温柔动听得恰到好处。
若是换了常人,定要忍不住盯着她左瞧右看,但萧成煜并非常人,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大踏步往寝殿里行去。
在他身后,年九福笑着一张儒雅的年轻脸庞,捧着一个上了锁的折盒快步而入。
沈轻稚便留在了明间,没有上赶着跟上前去,也并未如何瑟缩害怕,她安安静静站在那,明丽的容颜在明晃晃的宫灯中悄然绽放。
年九福跟着萧成煜进了寝殿,先把手上的折盒放到书桌前,然后又吩咐宫人上热茶、点心、香果,待这些都忙完,他把这群宫人都赶出石榴殿,然后便对匆匆迎上前来的姚朝桐道:“一会儿请沈姑娘在寝殿侍奉。”
他如此说着,眼睛里都含着笑意,然后又巴巴凑到萧成煜身边,道:“沈姑娘是娘娘安排的,若是把人赶走,当真不太稳妥,不如就叫沈姑娘伺候殿下,端茶倒水便好,也给娘娘一个面子。”
萧成煜其实并未要赶走沈轻稚,人是母后选的,那人品绝不会出错,因此,萧成煜便顺了母后的意,她说要让沈轻稚红袖添香,宽慰他忧愁心神,那就让她宽慰好了。
年九福如此一言,更是说得恰到好处,不用萧成煜再多说废话。
他一边打开折盒上的锁,把折子拿出来,一边点头道:“可。”
年九福仿佛得了多么大的恩典,长长舒了口气:“谢殿下开恩。”
这会儿工夫,沈轻稚已经被姚朝桐请进了寝殿,沈轻稚一打眼就瞧见了那硕大的折盒,知道萧成煜如今正是前朝忙碌,不得分神之时,对于他这般意志坚定的男儿来说,男欢女爱都是后话,因此即便来了石榴殿,也是要夙兴夜寐,哪里有鱼水之心。
但无鱼水之心,却不代表沈轻稚什么都不能做。
她进了寝殿中,规规矩矩先向萧成煜行礼,然后便张了张嘴,似是想问年九福话。
但张口之后,她却又如同受惊的兔儿一般,红着眼睛闭上了嘴。
显然,她是不敢在萧成煜面前开口惊扰了。
年九福见她如此,不由有些心软,低声道:“姑娘有何话要说?”
沈轻稚脸颊又飞起一抹绯红,她声音不高不低,不远不近,能让萧成煜听见,却又得他全神贯注,才能听清她所有语言。
“年大伴,我想问殿下若不用我侍奉,那我是否可读一读书?”
她话是对年九福说的,但余光一直在关注萧成煜。
只见她如此说着,萧成煜面色如常,不悲不喜,似乎并无被打搅之怒。
沈轻稚心中略有了成算,便听年九福道:“姑娘若要陪殿下,自可看书吃茶,若实在太过疲累,也可上楼去歇,殿下免姑娘不敬之罪。”
沈轻稚眨眨眼睛,脸上浮现出羞涩笑意,声音也透着欢喜:“当真?”
那声音便如同清脆铃音,在萧成煜耳边叮咚作响。
年九福也道:“当真。”
沈轻稚这才长舒口气,道:“那我还是伺候殿下吧。”
年九福请沈轻稚在寝殿外间的罗汉床上落座,姚朝桐便迅速上了茶和书,也不多言,只福了福就退了出去。
沈轻稚余光瞥见萧成煜正蹙眉品读折子,显然忙碌不得空,便也安然自得取了书本,自己捧着看起来。
这石榴殿的话本是早年间留下的,距今怎么也有二十年光景,因着无人翻动,依旧很是干净平整,连翻动痕迹都无。
沈轻稚随手取了一本名叫珍珠泪的书,翻开读了起来。
她这边怡然自得,那边年九福给萧成煜磨好墨,就悄无声息退到寝殿门口。
此事,寝殿外间只剩两人。
太子殿下一门心思都是家国天下,毫无儿女私情,他一眼都未分给沈轻稚,手里飞快翻着折子,偶尔随意丢在一边,偶尔停下来写上几笔,显得异常专注。
沈轻稚看似在认真读话本,其实一直在关注萧成煜,她借着书本遮挡,明目张胆地往萧成煜那边看了好几眼。
越看,沈轻稚越觉得苍天不公。
萧成煜这般天潢贵胄,却又俊逸非凡,光看那双剑眉星目,也足够叫人流连忘返,见之难忘。
沈轻稚看了一会儿,颇觉得赏心悦目,她自是满心欢喜,便不再多看,低下头继续读书。
却不知,在她低头之后,萧成煜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这小姑娘,竟会偷偷瞧他。
胆子可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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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萧成煜对沈轻稚的关注,也不过就是心里好奇一句罢了。
他如今实在太忙,当真没心神去欣赏什么风花雪月。
皇帝难做,但比皇帝还难当的,其实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