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简义见好就收,也不多纠缠,他一摆手:“奉仪,屋舍都已备好,奉仪里面请。”
沈轻稚便被戚小秋那么一搀扶,一步步往毓庆宫行。
待她跨过毓庆宫宫门时,两侧黄门皆是肃正行礼:“给奉仪问安,奉仪大喜。”
昨日升位,今日搬宫,自然是大喜。
戚小秋不用沈轻稚吩咐,皆是给了红封,然后便跟着简义继续往里走。
简义的话说得很利落:“奉仪,咱们毓庆宫一共分中殿和东西侧殿,中殿前为殿下的寝殿,后殿是藏书楼,往常不许旁人出入。”
他说得认真,沈轻稚听得仔细。
他见沈轻稚异常严肃,便知她很是懂得审时度势,便更细致:“如今给奉仪安排的左侧殿,侧殿分前殿和后殿,咱家知道奉仪喜读书,特地给奉仪安排的后殿,离藏书楼好歹近些。”
沈轻稚不由觉得好笑。
即便离得再近,她也进不去啊。
不过这些她都没说,只道:“谢公公宣讲。”
简义摸了摸鼻子,继续道:“奉仪,您如今是正七品,按规制只能住配殿,不过咱们毓庆宫女主子人少,倒是安排得开,后殿便只您一人。”
沈轻稚心中一动,她微笑问:“那其余几位娘娘呢?”
简义就等她这一句话,闻言立即道:“哎呦奉仪,您可是问对人了,为了安排娘娘们的住处,咱家同大伴忙了好几日呢。”
若他不说话,言笑晏晏往那一站,颇有些中年书生的儒雅之气,同一团和气的年九福还有几分仿佛,但他这么挤眉弄眼,灵动答话,却有些滑稽古怪,很是逗趣。
沈轻稚被他逗笑,忍不住掩唇而笑:“公公和大伴都辛苦了,这也是为了殿下。”
简义回了一句:“自是为了殿下。”
他眉毛一挑,压低声音道:“之前宁大伴来过一趟,道刚入宫的几位娘娘都是金贵人,自不能住左侧殿,那夏日里日头足,冬日里还背阴,冬冷夏热,怎么能让娘娘们吃这苦头?奉仪不同,奉仪是一贯的能吃苦耐劳,所以才如此安置。”
“右侧殿比左侧殿要大两个开间,正巧前殿住两位娘娘,后殿住两位娘娘,不是正好?”
简义笑眯眯看向沈轻稚:“奉仪小主觉得如何?”
沈轻稚自己独住左侧殿,却摊上个吃苦耐劳,为殿下分忧的好名声,那四位娘娘一起挤在右侧殿,倒是金贵人,皇后娘娘这一手安排,当真是精巧。
这当真是让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简义倒是会做人,如此在沈轻稚面前三两句说完,让沈轻稚自去感激皇后娘娘。
沈轻稚怎么会不知他这些弯弯绕绕,闻言抿唇一笑,颇有些温婉贤良:“公公们为殿下和娘娘们如此操劳,当真让人感动,我自是任公公们安排便是,住哪里都是可以的。”
沈轻稚轻声细语:“只要不给殿下添麻烦,我就很开心了。”
瞧瞧,这般贤良淑德,通情达理,不愧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喜欢的奉仪小主。
简义把该说的话说完,两人穿过重重游廊,终于跨过两重跨院,来到了左侧殿。
前殿空置,无人居住,因锁着门,瞧不见里面光景,匆匆一瞥倒也知道里面整肃干净,并不杂乱。
而左侧殿无论是前跨院还是后跨院,都是干净整洁,就连后殿前的那几丛无香海棠,也在春风中婀娜招展,娉婷美丽。
沈轻稚粗粗一看,便知这花是新栽来的。
简义低声道:“知道奉仪喜花,这时节偏就海棠好看,特地栽种过来,茉莉也预备了几盆,不过这会儿还未开,待开了再给奉仪送来。”
沈轻稚点头:“有劳了,很漂亮,我很喜欢。”
简义笑笑,领着她直接进了后殿。
后殿的整个东厢房都是沈轻稚的,从明间往右一拐,先是一处茶室暖厅,再往里去才是卧房。
此处明间、次间和梢间皆有,形制规整,已经有了后宫妃嫔闺房之意,早年也是专给太子妃嫔准备。
只碍于毓庆宫的规制,不能比东西六宫,次间只三扇门宽窄,梢间略好一些,也不过就五扇大小,一张架子床,一组妆镜桌椅,两个箱笼并一个衣柜,再加窗下一组茶几,便算满当当。
此刻这小小的东厢房却布置精巧,雅室里除了贵妃榻,还给摆了一张书桌,书桌后立了一个黄杨木多宝阁,阁上摆了不少书,显然也是知道沈轻稚喜读书。
桌上文房四宝俱全,甚至还给摆了一盆水仙,已然花开绽放。
简义不用多说半句,便得了沈轻稚的厚厚红封:“谢公公用心。”
简义手上一搓,自知道红封里面不是铜钱,是银饼,他顿时眉开眼笑,笑容可掬:“也不光我,年大伴也是过问了的,怎么也得让奉仪小主住得舒服才是。”
他说完,也不多耽搁,道:“小主,按照规制,左侧殿共有杂役宫人四人,三等宫女四人,二等宫女两人,一等宫女两人,若有贵人娘娘,还要有大宫女和管事姑姑,不过如今这边只您一个,便只得四个杂役宫人,两个三等宫女,二等、一等宫女各一人,奉仪娘娘直接使唤便是。”
沈轻稚是七品奉仪,按规制有一等宫女一人,三等宫女一人,她身边已有一等宫女戚小秋,毓庆宫只给安排一个三等宫女伺候便是。
但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疏漏,她一个人独住左侧殿,那左侧殿的所有宫女宫人,其实也皆伺候她一人。
即便人数少了大半,也着实不少。
这似乎是皇后给她安排的另一个便利。
沈轻稚眉目舒展,心中甚是欢喜,给皇后娘娘这样的上峰当差,简直是舒服到心坎里。
不用开口,就能安排周到。
简义看安排差不多了,便道:“奉仪小主先歇息片刻,待得她们忙完殿中事,就会过来拜见小主。”
他说完,利落同沈轻稚行礼,然后便匆匆而去。
该说的说完,倒是一句废话都没有了。
沈轻稚笑着让戚小秋送了送,待戚小秋回来,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皆忍不住笑了。
沈轻稚喟叹道:“原知道娘娘仁慈,可万万没想到,娘娘竟会如此体恤。”
戚小秋扭头看了一眼外面景致,见这会儿那几个宫女都不在,这才道:“原表姑就说过,娘娘要想办好事,就没有办不成的,只看她想不想办。”
“所以啊……”
沈轻稚长叹一声,后续的话倒是咽回肚子里。
所以这宫里面,最不能惹的其实就是那对天家夫妻,还有如今毓庆宫里这个未来的天子。
沈轻稚只住东厢房,如今都已收拾妥当,她的家什也都提前搬来,之前的赏赐都收拾在箱笼里,能摆出来的都在多宝阁上,因着赏赐不多,倒不显拥挤。
东厢房住了人,那明间也要开,因此明间此处也是窗明几净,布置典雅,也便宜她一人。
对面的西厢房落了锁,大约这些时候也不会住人,因此里面只有家具,并无其他。
沈轻稚粗粗看了一眼,便要去雅室里翻书,不料她刚站起身来,就听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宫中人都是经过反复训练,他们走路是无声的,但偶尔却不能吓着主子们,所以走路时会轻微发出响动,告诉主子有人来了。
沈轻稚同戚小秋对视一眼,戚小秋忙颠了颠手里的荷包,然后便端肃立在沈轻稚身后,很是一本正经。
来者刚一来到明间前,就看到了这样的一主一仆。
春日光影透过敞开的大门,一丝一缕从沈轻稚雅致的绣花鞋尖往上爬,暖融的光影落在她脸上,让她的笑容灿烂非常。
似是个很好相处的小主。
来者心里略松了口气,她屈膝福了福,不敢进殿,只在外面垂眸道:“小主,我是毓庆宫左侧殿一等宫女银铃,刚受年大伴口令,来请小主去往前殿。”
这个名叫银铃的二十四五岁宫女说罢,又忍不住抬头看了沈轻稚一眼。
然后,她就被对方的笑容蛊惑,不自觉跟着她咧嘴笑了起来。
心中想:这位奉仪小主当真是美丽极了,天上仙女也不遑多让。
————
沈轻稚倒是没想到,萧成煜居然这么快便想再见她。
自打她来到毓庆宫,宫中上下皆安静,她便以为萧成煜不在宫中,却不料他居然并未离开。
沈轻稚见门外的银铃正羞涩看着自己,便又冲她微微一笑:“你且略等我片刻,稍作梳妆便去。”
银铃嗯了一声,正要退回门口,却见戚小秋走到门前,亲热地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叫银铃?名儿真好听,哪像我,小秋小秋的特别俗气。”
银铃被她这么一拉,脸上扬起一抹薄红:“我的名儿是年大伴给起的,小秋多好听啊。”
银铃一看便不是个泼辣性子,简义也很有心,知道戚小秋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因此要同旁人搭档伺候沈轻稚,必也不能寻个强势的,若是如此,以后左侧殿非要吵翻天。
银铃脾气好,人也老实,最重要的是忠心不二,这样的性子,最适合跟戚小秋一起伺候沈轻稚。
戚小秋一转眼便想明白,亲亲热热地拉了银铃进了明间,难得有些笑意:“铃姐姐,往后咱们一起伺候小主,便是一家姐妹,自来要好好相处的,今日不凑巧,原小主还说略歇一会儿再喊人来见,如今只能略等一等。”
“但姐姐来了,自来要同小主多说会儿话,一会儿到了前殿小主也不慌,是不是?”
戚小秋一张利嘴,正话反话都叫她一人说尽,银铃只是性子腼腆柔顺,并非呆傻,她能感受到戚小秋的善意,也能明白沈奉仪是什么样的人,因此心中倒是狠狠松了口气,这才跟着戚小秋来到梢间。
沈轻稚正坐在妆镜前,自己给自己上妆。
上一回是纪言给她上的牡丹额妆,今日不用如此复杂,但沈轻稚只简单用眉笔一扫,那远山眉便实了几分,多了几分青烟袅袅的意蕴。
银铃也会巴结人。
她一进来便小声道:“小主,我会梳发,不知可否侍奉小主?”
沈轻稚透过妆镜与戚小秋对视一眼,然后便温言道:“好啊。”
于是,这一次换银铃给沈轻稚梳发。
她站在沈轻稚身后,手中梳篦不徐不慢,却很轻柔,并未扯痛沈轻稚。
不用沈轻稚问,她自己便张口:“小主,我十五岁时入宫,适逢太子殿下挪宫去外五所,殿中缺侍奉之人,我运道好被年大伴选中,从此伺候在殿下身边,做些端茶倒水的琐事。”
沈轻稚沉默听着,脸上笑容不变。
银铃说着说着,又有些羞涩:“小主,我没什么本事,人也不机灵,在宫里熬了十年,也才熬到一等宫女,如今能得机缘在小主身旁侍奉,是年大伴看我可怜,赏给我的恩赐。”
她看似腼腆,但该说的话一字不错,且声音温柔和煦,让人听了心中越发舒服。
沈轻稚这才问:“你如今也快二十五了,明年可想出宫?”
二十五岁的一等宫女,普通平凡,却也并不太差。
银铃笑了:“小主,我是孤女,宫里是最好的去处了。”
沈轻稚听到孤女两个字,便暗道年九福真是老奸巨猾。
沈轻稚嘴上不说年九福半句,却道:“如此,那也是我们的缘分,以后你便在我身边伺候,小秋有的,你也有,我也没旁的要求,只要忠心便是。”
沈轻稚说到这里,她头上的双环髻便已梳好,配上一对刚摘下来的海棠花,更是衬得她肤白胜雪,美丽天成。
沈轻稚如今不过十八有余,可身上那淡定娴雅的气度,却让人不敢小觑,尤其是盛装之时,几与贵人娘娘们不遑多让了。
她回头看向银铃,眉目含笑,声音清澈:“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