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边水色
胤禛知道自己要去祭孔庙的时候心里头还是高兴的,他在户部任职,在他任职之前户部的尚书是科尔坤,也就是大阿哥的岳父,纳兰明珠倒台以后,科尔坤就被索额图一党以莫须有的罪名给参了,剥夺了尚书的位置,如今的户部尚书是马齐,索额图的亲信。
他一个既不站大阿哥又不站太子的人夹在中间简直寸步难行,每回到了户部就被人领着去喝茶看邸报,一点儿事也不让他干,时间长了,他自己都觉得厌烦。
之前盛京欠收,皇阿玛叫户部赈灾,整个户部都忙得团团转,只有他一个人清闲得很,简直格格不入。
如今皇阿玛肯叫他跟着三个去祭祀孔庙,他不就有了事儿做了吗?
可能唯一比较例外的就是胤禩了吧。
云秀进宫陪姐姐说话的时候,布贵人还说起胤禩:“皇上怎么会跳过那么多个阿哥,派八阿哥去?”
云佩听了就说:“怎么不派八阿哥去?”五阿哥在太后名下长大,汉话都是勉强说得通顺一点,他差点都要放弃学汉话了,还是后来跟着云秀才坚持下来的,就这样,皇太后还心疼他心疼得不得了。
胤祚这些日子更别说了,一心扑在数学上头,总不能他去祭孔庙,人家问起你最近看什么书,他说我在看《九章算术》分析立体几何吧?
七阿哥胤祐……这可怜孩子不提也罢。
所以数来数去,还真就只有老八胤禩合适,他是康熙二十年出生的,今年也十三岁了,该开始担起事情来了,更何况也只是陪同前去,主要的还是三阿哥,出不了什么差错。
布贵人听完还真是,也就不说话了。
云秀听姐姐数起几个阿哥,忽然想到:“胤祚和胤祐今年是不是也得开始看福晋的人选了?”
云佩说是。今年挑好了人选,等明年后年就得成亲了。
她们两个又得面临着之前给四阿哥挑福晋的困难了——虽然多半都是让康熙自己去纠结,她们顶多听一听人选是谁,要是实在不合适,看看是不是能改一改。
这回还没来得及挑人,胤祚就从那一堆的《九章算术》里爬出来了,斩钉截铁地告诉云秀和额娘:“我不想要格格。”
云秀和云佩对视了一眼:“嗯?”
胤祚皱着眉头:“就是不想要,甚至连福晋也不想要,我怕太麻烦了。”瞧瞧四哥,自从成了亲娶了福晋,陪他们这些弟弟的时间都变少了,虽然也有当差了的缘故,可他有时候也会和他们说起后院的事情,福晋要管着,格格也要管着,听着就好麻烦。
布贵人在旁边笑:“你啊,这是还没娶媳妇儿,所以不知道娶媳妇儿的好处。”这年头的爷们屋里头怎么都得娶个福晋,将来朝堂上女眷应酬的时候不要福晋么?有时候爷们的消息还得从福晋们那边儿打探呢。
除非胤祚打定了主意以后就一直闷在书堆里头,就这样,出宫建府的时候中馈还得要福晋掌着,不然没法一直看书是不是?
胤祚就不吭声了,最后还是说:“那娶福晋,但是也不要格格。”他和福晋两个人一块儿过日子就成了。
他也知道这事儿额娘做不了主,干脆自己去见了康熙,要求只要一个福晋,屋里头不要其他乱七八糟的人。
康熙本来是不同意的,皇子阿哥哪有不娶侧福晋和格格的?那都得开枝散叶,皇子皇孙越多越好才行。
结果胤祚咬死了不想娶,麻烦,不想要,皇阿玛你再逼我,我连福晋都不娶了,直接三连堵住了康熙的嘴。
云秀和云佩也帮着他说好话,不过没刺激康熙,找的借口都是万一以后就开窍了他肯定会自己也想纳的,孩子年纪还小,没想明白之类的话。
——反正只是说一说罢了,将来怎么样还不是胤祚自己说了算。
康熙知道她们的小动作和小心思,只是没大在乎,他心里头也认可那个说法,孩子年纪还小呢,将来就知道了。
最后给胤祚挑中的福晋是舒穆禄氏,胤祐的则是哈达纳喇氏,副都统法喀的女儿。两边要是比较起来,胤祚的福晋出身更好一些,但是胤祐的福晋身份更实用。
因为舒穆禄氏虽然是开国大臣的嫡支出身,到了顺治、康熙两朝的时候已经被刻意打压过了,如今无人在朝堂上任职,也就只剩了八大姓的尊贵,而哈达纳喇氏的父亲法喀虽然因为犯事被剥夺了一等公的爵位,但是他还是有实职的。
所以还真说不上来谁更好。惠妃就是出身纳喇氏,给胤祐选一个同样纳喇氏的福晋实在太正常了,当年胤祐生下来的时候天生残疾,宫里头的人大多都不喜欢他,康熙虽然没有明说什么,心里头还是在意的,他对所有的儿子都寄予厚望,哪怕是这个天生残疾的胤祐,也并没有说彻底忽视下去。
照样让他去上书房,也挑了个比较适合他的福晋。
法喀和宫里头的钮钴禄贵妃是亲姐弟,他的女儿成了胤祐的福晋,哪怕惠妃不关注胤祐,不在乎、不看重他,至少也有钮祜禄贵妃在后头看着,日子要好过许多。
戴佳氏自己是庶妃,当然没法儿挑福晋的错,七福晋进宫就是给惠妃请安,两人出身同一大姓,比起别人自然亲近几分。
再说回舒穆禄氏,云秀和云佩没见过他们家的人,当然也就不怎么了解她,还是等她进了宫才能知道是什么样的模样脾气。
面上看着也是个温和的人。
嗯……之所以说是面儿上,是因为云秀总有一点点隐隐的违和感。
她住在宫外,打听消息比起姐姐要方便的多,所以她托了人去打听过舒穆禄氏的脾性,这姑娘别的都好说,也是个伶俐人,就是脾气并不像是进宫的时候那样贤惠温和,颇有一点小辣椒的气势,像是年轻时候的宜妃。
舒穆禄氏家族没落,在别人眼里头那就是可以任意嘲笑的,往常要办什么事儿的时候都麻烦,总有人奚落,连着舒穆禄氏出门交际,也有人说三道四,舒穆禄氏前几回都咽下去了,后来干脆不忍了,敢在她跟前阴阳怪气的,统统被她给骂了回去。
不过人倒是不错的,至少品行没差错,云秀也就不在意了,按她说,胤祚那个脾气,配舒穆禄氏这样的性子才好。
胤禛脾气犟一些,福晋要是犟,他就能给你别扭着一直犟到底,末了谁也不肯认输,那才麻烦呢,所以乌拉那拉氏的脾气软和挺好,胤禛吃软不吃硬。胤祚脾气软和一点,甚至有一点点小固执,他的固执不是和胤禛那样跟人硬怼着死犟的固执,而是有自己的想法,比如他今儿定好了计划要看书,除非云秀云佩还有康熙亲自出马,不然他都不带动一下的。
他是吃硬不吃软。
就该让舒穆禄氏管着他。
定下了人也不是立马就成亲,她们算了算,大约要过上两年才会成亲,毕竟明年康熙可能还要亲征噶尔丹,打仗的事情耽误不得。
十二月底,白晋被派回法国,他年中的时候着急回去,因为拿到了青霉素的配方和制作办法,着急回去给路易十四汇报,可他一直被留着,主要原因还是康熙病着,没空让他回去,所以到了年底,他就迫不及待地准备走人了。
临走前,他带走了云秀写给牛顿的信——从计划写信到现在,愣是跨越了两三年的时间,云秀信上想写的东西越来越多,到最后攒了满满一箱子,也没怎么刻意规整自己写些什么东西,所以很有一点杂乱无章的意思,偶尔想起什么,写着写着就一封信了,更何况上头还有一些公式之类的东西。
庆复开始的时候还不知道这箱子里头装的是什么,光看着云秀往里头丢信了,为了这个,还闹了乌龙,吃了一顿飞醋。
后来在书房里头,庆复一边抱着云秀,一边叫她把箱子里头的信拿出来看了,两个人读了好久的信。
……
佟家消停了好一段时间,主要是佟国维回去以后勒令她们不许再去找云秀的麻烦,女眷们没办法,也不敢违背命令,只好遵守了。
胤禛也从曲阜孔庙回来了。
回来的那天云秀正好儿在永和宫里头,四福晋、宋格格也在,宋格格之前生下来了一个女儿,许是孕中养得好,白白胖胖的,见了人就笑,云佩还是头一回抱上孙辈的孩子,难免多关注一些。
四福晋一点都不嫉妒,她也喜欢这个孩子,因为孩子不认生,谁抱都高兴,四福晋抱了好几回,她都朝着四福晋笑,后来见了四福晋就伸手要抱抱,迎着笑脸,再怎么心都软了。
这孩子小名叫芽芽,名字是胤禛取的,说希望她能和外头的葡萄藤一样茁壮成长,从绿芽长成一颗健康的藤蔓。
这会儿芽芽就在云秀怀里,半岁大的孩子不会站,被撑着腰搂着的时候喜欢在腿上蹦蹦跳跳的,看得宋格格心惊胆战:“要不我来吧,别伤着了姨妈。”
云秀说没事儿。
她以前抱过那么多的小孩儿呢,一点问题都没有,相反,芽芽蹬脚蹬得越有力,就说明她越健康。
两个人慢慢玩着蹬脚游戏的时候,胤禛就从外头回来了。他去山东要不了多久,可一路上显然也是风尘仆仆的,胡子也没刮,下巴上青黑的一圈。
四福晋连忙起来给他安排洗漱的东西。
等收拾完了,御膳房临时叫的膳也进上来了,都是快炒的东西,不费事。胤禛坐下,先就着炒燕笋痛快地吃了一碗饭。一碗下肚,他也就松了口气,能细嚼慢咽了,边吃边说话。
“回来的时候三哥着急回来复命,路上碰见驿站都没停,快马加鞭回来的。”也是因为这样,他才饿成这样,路上愣是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
四福晋皱紧了眉头:“三哥怎么这样儿着急?”瞧刚刚四爷回来时候的样子,差点都要认不出来了。
胤禛夹菜的手一顿,笑了一声:“三哥头一回办成差事,当然急着回来复命邀功了。”要是换成他在三哥那个处境,他也会高兴成那个样子。
儿子头一回做成了事情,可不得让皇阿玛看一看,让大臣们看一看么?
云秀和云佩开始的时候都没吱声,这会儿就问起他一路上还顺利不顺利。
胤禛说还好:“大多数人都反应都还不错,偶尔也有几个瞧着群情激奋的,都被拦在外头了。”也不是所有的汉人都甘愿臣服于大清的,有人愿意相信大清会叫他们过上好日子,也有恨大清恨之入骨的。尤其是山东那一块儿的儒家思想发展得最好,文人们也都喜欢往那边儿挤。
文臣墨客挤在一块儿,就都爱针砭时弊,大谈国事,言语之中很容易激起共鸣,也更加容易群情激奋。
胤禛说:“我们才刚到的时候,正好碰见路边儿一个大谈特谈的书生,通篇把皇阿玛痛批了一顿,骂得一文不值。”
云秀已经预想到他的结局了。
胤禛怕吓着女眷们,没说到底怎么样,只说:“我们几个出门的时候,皇阿玛其实就交代过我们了,叫不许跟人起冲突,尤其是文人,所以真论起来也没把他怎么样。”
也就是三哥听不下去那些污言秽语,跑上去要和那个文人比试比试。他们几个阿哥里,太子的学问最好,其实就是三哥,他读书读得多,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倒是真把那个文人给辩倒了。
胤禛笑说:“完事了以后,三哥指着自个儿说,他是皇阿玛一手带大的,学识也是皇阿玛教授的,他所领悟的那一部分还不及皇阿玛的十分之一。”变着法儿地吹皇阿玛的彩虹屁,把那个书生给噎得不行,气呼呼地就走人了。
这事儿还传到了外头,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文人们心里头是自豪的——瞧瞧,那些满人鞑子入了关又怎么样,不还得靠着我们汉人治国么,大清的皇帝都潜心研究汉文化呢。
这样的话传出去多了,祭孔庙的流程就顺利了许多。
胤禛也曾心潮澎湃过,到最后却隐隐想明白,满汉之间并不就是全然的对立的,只要能够满足他们所求的利益,那么,他们也是能够和谐共处的。
这话他没在额娘们跟前儿说,自己心里头悄悄记着。
吃完饭坐着喝茶,他们几个小聊了一会儿,胤禛就悄悄和云秀说:“姨姨,我不想再在户部坐冷板凳了。”
马齐他们想拉拢自己,拉拢不到就不让他参与政事,回头皇阿玛问起,他该怎么说?说自己斗不过马齐?说自己被一个大臣给拿捏住了?那以后皇阿玛还敢派差事给他么?
是他,他也不会给一个没有用的儿子派差事。
三哥已经开始有自己的作为了,胤禛他自己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自己,想让皇阿玛看见自己的能耐,想让大臣们也看见自己的能耐和厉害。
他眼里闪着野心的光。
这个放到现在才刚成年的、十八岁的阿哥,头一次展现出了自己对权力的渴望。
云秀静静听着,最后说了一声好:“只是,等你往前走的时候,偶尔也回头看一看,别丢下了东西。”亲情、友情还有爱情,丢一样,心都痛一次。
她不知道如今的四阿哥会不会走到历史上众叛亲离的程度,她不想,也不愿意看到。
现在胤禛和胤禩关系仍旧亲近,胤祯也是,小六也成功活了下来,一切都不一样了,未来的命运也一定会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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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马齐一大早就来点卯,他之前任职左都御史,为了做一个清臣的榜样,回回点卯都不迟到,也不会无故缺席,更何况最近户部正忙,他也就早早来了。来了以后,看见了个熟悉的人——四阿哥胤禛。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咂摸了一下嘴。说实话,四阿哥胤禛那是真努力,每天来得比他还早,或者说来得比谁都早,看着就是个勤勉的人,哪怕他们刻意没给他安排差事,他也从不缺席,闲着就闲着,闲着就在户部看看邸报,偶尔翻一翻旧的资料。
那些资料也没什么重要的,马齐也就任由他翻来翻去地看了,他心里头惦记着索额图的话,想着要拉拢四阿哥,如今吃了许多次的冷眼,也没生气,仍旧搭话:“四阿哥这么早?”
叫他意外的是,平常对他爱答不理的四阿哥今天破天荒地站起来给他鞠了个躬:“大人早。”
马齐眼睛一亮,目光落到桌面的资料上:“四阿哥在看什么资料?”
胤禛微微一笑:“在看二十八年的时候河工们的资料。”
马齐脸上一僵。
康熙二十年,是郭琇弹劾河道总督靳辅的那一年,那一年先是几个纳兰明珠一党的几个御史因为生病、年老等辞官,被他参了一本,通通都罢了职位,后来郭琇趁势弹劾靳辅,皇上叫大理寺卿边声廷调查河工一事,他们这一派慌了神,马齐自己又弹劾了边声廷装聋作哑,把他从大理寺卿的位置上给扳了下来。
那个时候起,纳兰明珠一党就开始衰败了。
其中,马齐出力可不算少,一般人也没联想到他的头上,因为他是御史,御史不就是要监察百官么?他弹劾没什么不对。后来大理寺卿倒台,被派去调查的人里头就有马齐自己,靳辅的那一套治河理论他看不懂,但是他能看懂他影响到了自己的利益。
扳倒了靳辅,紧跟着就能扳倒纳兰明珠,他可是核心人物。所以马齐往上头报的时候,说靳辅所修的堤坝被冲坏了几处,还找了几个对靳辅不满的河工联名上书,最后彻底扳倒了靳辅。
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有那么的顺利,一切都像是天助他也一样,靳辅倒台,他暂时代理了河道总督,后来又凭着功绩升了议政大臣,不到一年就升任了兵部尚书和理藩院尚书,等到纳兰明珠倒台,原先的户部尚书科尔坤被他们的人弹劾下台,他取代了科尔坤,成为了新的户部尚书,也只不过用了五年的时间罢了。
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他快忘了自己最初起家的时候,就是靠着投向了索额图一党。
他是康熙二十六年才活跃在众人的视线里,从一开始就投向了索额图,但是因为是于成龙举荐上来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清清白白的御史。
四阿哥胤禛如今手轻轻按在资料上直直地看着他,好像要揪住他的心口一样。
马齐干笑了两声:“四阿哥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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