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边水色
到了外头,正好儿看见庆复就站在外面,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大约是他今天当值。
她本不想和他说话,结果庆复叫住她:“云秀!”
云秀脚步一停:“怎么了?”
庆复摸了摸鼻子,问:“你之前不是去内务府要芦荟?”这事儿还是明德告诉他的,那天明德去内务府领侍卫们的夏装,正好碰见云秀,就听见了,后来记着她和庆复认识,就把她去要芦荟结果没有要到的事情和他说了。
云秀说是:“本来想要拿它做点东西,内务府里说没有,就没管了。”
庆复却说:“如今内务府里有了。”
云秀诧异地看向他。她不笨,能听明白庆复话里的意思。一定是他知道自己想找芦荟没找到,他帮着去找了,如今却推说是内务府里有了,大约是因为她上回拒绝了那对耳环。
他这样的好意,她却觉得没法儿承受。无亲无故,他这样帮她做什么。
只有进了宫里,她才知道,这世上许多人是要互换利益的,并不会像是在家里,阿玛额娘是全然爱着她的,姐姐也是,可别人不一定。
所以她去招揽如意的时候,也是用利益交换,而不是会跟她讲情分。
她长大了,再也不是小时候会和庆复斗嘴争吵的小女孩了。
见她张口就要拒绝,庆复却说:“我只是看见内务府里进了新芦荟,想必是他们见你姐姐生了皇子要奉承你。”
他绝口不提自己的作用,只说是内务府的事儿,叫人怎么都没法拒绝。
可云秀就是知道,是他在背后帮忙。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这会来找她,这样微妙的时间点,在姐姐的孩子即将被抱走的时候。
她抬起头:“你到底想要什么?”是因为佟贵妃要抱走姐姐的孩子,所以他想弥补吗?
庆复啊了一声,不太理解她的想法:“我没想要什么……我只是念着我们儿时的情分。”
云秀见他一脸懵,确实不像要借此要做什么的样子,那颗激动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她刚刚在屋里听见康熙说话以后就觉得心里不得劲,这会儿看见庆复难免心里迁怒,可说完话她就后悔了。
沉默了一下,她说:“对不起……”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迁怒于他了,她往后应该控制一下脾气的。
她一道歉,庆复反而不知所措起来:“哎……不是,你这是干什么。”
云秀却看到了他腰间系着的香囊有些磨损,想了想,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转头去自己屋里拿了个从前做好的荷包出来,是宫里头最常用的样子,不论是布料还是针脚,用的都是宫里常用的方式,就算拿出去,别人也说不出来什么。这是如意教她的,她们平常需要打赏宫女太监,用的就是这样的荷包。
云秀拿给庆复的是平常给大宫女、大太监,比如若荷、梁九功的那种。
庆复接过荷包:“这是……?”
云秀说:“谢谢你啊,帮我找到了芦荟。”她坦白告诉庆复自己已经知道。
庆复应了一声:“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三藩之乱定了,吴世璠退到云贵,那些川省的商人们也能进京了,我不过是凑巧碰见了,想着你在找,就买下来了。”他不好直接送到后宫这里来,只能借着内务府买办的手送进宫里。
云秀轻轻点头,给完他荷包就回去了。庆复摸了摸那个荷包,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怀里。
屋里康熙已经和云佩说完了话,正在逗孩子。
云佩还在说:“等他长大一点了,说不定还能带着伊克思和冬韵去骑小马。”
空气顿时凝滞,长时间的静默让云佩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怎么了?”她看向云秀。
云秀撇开脸。最后还是康熙开了口:“伊克思前些日子没了。”
云佩:“……”她不敢置信,“怎么没的?”
康熙沉默了一会儿,说:“前些时候夜里睡觉着了风寒,没救回来。”他原先心里想的是怎么会就那么巧,伊克思没了,长生也紧跟着没了,心里怀疑了许多人,也叫梁九功去彻查过,可一切都像是巧合一样。
伊克思是风寒死的,嬷嬷睡觉之前把窗户关紧了,可伊克思晚上睡得热了,自个儿把被子掀开了,这才得了风寒。
长生是本来就生了病,他有咳疾,那天醒来想喝水,奶娘和宫女都不在,长生就自己去桌上找水喝,结果喝得太急呛到了,当时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又怕麻烦嬷嬷,更怕荣嫔知道了罚底下的宫女们,一直憋气忍着咳嗽又睡下了。
等到宫女嬷嬷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咳断气了。
康熙忍着心里的痛慢慢说给她听。
云佩靠在床上,只觉得胸口闷极了,身下的热炕滚烫,那灼热的温度烧得她整个人喘不过气。
康熙早就预想到了她的反应,可是这事儿也瞒不了多久,他只能握紧了云佩的手。云佩的手是滚烫的,康熙却一直坐在外面,手有点儿冰凉,这一点冰凉碰到了云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康熙看她一眼。
云佩忽然从那种悲伤里清醒过来了——他大约是想要她安慰他两句的吧?可她提不起力气安慰。
也没有心思安慰,只是保持着长久的沉默。
最后康熙也没说什么,只轻轻拍了拍她:“你放心,我会给小十一挑几个好嬷嬷,保准让他健健康康地长大。”
云佩还是沉默。
小孩子太过脆弱,小十一没有养在她的身边,哪怕她们已经安插了人手,也依旧会为他感到忧虑。
她总想着,万一呢?万一哪天嬷嬷没看住,万一一个不小心呢?
她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能顺顺利利地活下来。她只知道,孩子太脆弱了,一阵风、一场雨,就能让他们没了命。
从前她不喜欢康熙,因为他把自己当玩意儿,她于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解闷的人。两个人就像是朝堂上的君王和大臣一样各取所需。后来康熙隐隐变了态度,她虽然依旧对他不喜欢,却也没有从前那样抵触他。
现在……她说不出话,连勉强逢迎都觉得累。
康熙看出她脸上的疲惫,以为她是生产完太累:“你好好休息,朕过两天再来看你。”
云佩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等他走后,云佩叫:“云秀。”
“姐姐?”
云佩说:“过两天你替我去上柱香吧。”好歹送一场伊克思。
云秀应下,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姐姐,彩衣已经搬进承乾宫了。”云佩生下孩子之前,彩衣她们那些伺候的宫女、奶娘、嬷嬷就已经住进了承乾宫,如今小十一就是那些挑出来的奶娘喂的。
所有选进来的人云秀都看过了出身,小胤禛一共四个奶娘,一个是她们安插进去的,另外三个里有两个是佟佳氏那边送进宫的,剩下一个是内务府出身,应该是康熙安排的。
至少明面上,这四个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如果有什么问题,彩衣也会及时给她们递消息。
云佩听完云秀说的情况,那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过了没多久,上头的册封旨意彻底下来,伊克思和长生也下葬了,云秀去上了一炷香,瞧见张氏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精神气儿一样。
她生了两个女儿,两个都早早夭折,也早就没了宠爱,想再有一个孩子都艰难。
后来康熙给了她一个答应的身份作为弥补。
可张氏已经不在乎了,自责和愧疚淹没了她,从前偶尔还会到云佩这里来坐一坐的人,再也没出过咸福宫。
而云佩,她整日闷在承乾宫里,后来云秀见她憋得太厉害,亲手做了一盏长明灯,顺着御河河道放了出去。
红烛白纸——愿它载着伊克思的灵魂,飘向自由的未来,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第39章
小胤禛才刚生下来是个很活泼的孩子。
他不喜欢襁褓,每次被裹在襁褓里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踢手踢脚,一定要奶娘把他的小被子掀开才会停,他自个儿是踢不动的,踢一脚发现踢不开就会先憋气,憋到脸颊通红了,才会愤怒地啊一声。
要是保母嬷嬷一直不给他掀被子,他就会一直和被子“斗争”。
云秀每回看他在那里“表演”就想笑。
布贵人带着冬韵过来的时候听了这事就说:“每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都不一样呢,由小见老,冬韵小时候哭起来的时候跟小猫似的,谁抱她都哭。”她生下冬韵的时候还是有点宠爱在身上的,那会儿康熙也会去她那里坐坐,就算是他这个汗阿玛,伸手要抱冬韵,冬韵也会哭。
慢慢的,康熙也就不爱到她那里去了,更是把冬韵这个孩子忘在了脑后。
冬韵比起前头刚来的时候开朗许多了,她才来这里的时候话也不敢说,就怯怯地坐在桌边,这会儿布贵人在和云佩云秀说话,她却已经敢跑到婴儿床边上逗小胤禛。
说逗也不是逗,就是拿那个拨浪鼓在床边上摇啊摇的,小胤禛要伸手去抓拨浪鼓,冬韵就给他摸一下然后拿走。
这比让小胤禛摸不到还要难受,他之前只是假哭,被逗了两回以后“哇”地一声彻底哭出了声。吓得冬韵拨浪鼓也不敢拿了:“弟弟哭了!”
常嬷嬷连忙过去,把窝着的小胤禛抱起来,手往衣服上一探,就朝一脸害怕瑟缩的冬韵说:“公主别怕,小阿哥是要出恭呢。”
冬韵这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好奇地凑过去:“弟弟怎么还不会坐着呀。”
云佩就朝她笑:“他才生下来没多久,要三个月以后才会慢慢开始翻身,然后才能学会坐着。”
她在坐月子,出不了门,布贵人才会偶尔来陪她说会儿话,有时候怀了孕的通贵人也会来,郭贵人被宜嫔拘束着一直呆在翊坤宫里,并不经常出门。
之前康熙叫人过来问她的意思,到底要不要和布贵人一块儿住,她还没有答复,许是布贵人听见了什么风声,特意过来了一趟说起这事。
“我在宫里头也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后来又生了冬韵才心里慰藉。”那会儿的安嫔并不在意她和自己的孩子相处多不多,也经常叫冬韵和布贵人一块儿住,布贵人才觉得人生有了慰藉,这会儿云佩和她处境相似却又不同。
真论起来,云佩面上看着风光,从一介包衣宫女变成了一宫主位,谁看了都得眼红她一下。可布贵人却能看懂她的苦楚,或者说,这宫里头每一个生育过的人都能理解她的苦楚。
她说:“姐姐,就让我和你住一个宫里头吧,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将来冬韵这孩子肯定要被送去抚蒙,我人微言轻,在皇上跟前说不上话,姐姐却不一样。”她把自己的小心思摊开来,光明正大地说给云佩听,“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别的追求,就只操心冬韵这孩子。”
云佩望她一眼。
她知道布贵人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她拿出来的筹码是什么。小十一要被抱到佟贵妃那里养着,她骤然失去孩子,心里一定不舍,布贵人就把冬韵送到她跟前弥补这份缺憾,只要自己对冬韵有一份真心,未来都能替她照拂一二。
这是她的小心思,也是她对自己的信任。
云佩的目光落在小十一身上,也落在了冬韵身上,轻轻应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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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佩坐月子的时候,云秀在外头的消息网也没怎么断过,十一月初,小胤禛生下来不过十日,他的汗阿玛就开始往外头跑,一是年前各地的祭祀,二是带着太皇太后往行宫里头散心,天气也慢慢冷下来了,太皇太后年纪大畏冷,就常常住在温泉行宫里。
太皇太后和皇上都不在宫里,皇太后是蒙古出身,听不懂汉话,所以宫里头如今主事儿的就是佟贵妃。成了这座皇城当家做主的人,佟贵妃心里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头一回真正掌权的她难免高兴,如今她算是这紫禁城里最风光的人了,手握宫务大权,即将抱养乌雅氏的孩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好歹算是拥有了自己的子嗣。
人一激动,就忍不住做点什么。
云秀听司香说起佟贵妃近日里的频繁举动:“听外头人说起,佟贵妃时不时地就把宜嫔娘娘和敬嫔娘娘叫过去问话,叫她们仔细看顾孕妇,这倒也罢了,毕竟后宫里头子嗣重要。”
司香说起另外一件事的时候颇有点愤愤不平:“皇上叫修永和宫的时候还来问了咱们主子的意见呢,什么样子都定下来了,怎么这会儿反倒她要来插手。”
康熙临走之前特意送了永和宫兴建时候的建筑图过来问云佩有没有什么要大改的地方,别的也就罢了,摆设之类的随时能动,可要是想把哪个偏殿扩大一点或是要动哪根柱子那就得提前说,内务府也好提前动作。
云佩看完以后觉得没什么要改的,倒是云秀说可以把卧室那个位置放大一点儿,看着没那么压抑。像他们现在住的承乾宫偏殿,卧室就有一点昏暗。
古代的宫室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和现代的那些大平层更不能比,窗户又都是用纸或者窗纱糊的,光线很暗,略微有一点逼仄,所以云秀她们才喜欢那个明亮的小书房。
这回能住在自己的宫室了,再弄那么狭窄的就不好了。
结果就这么一个想法,康熙已经同意了的,内务府后来又递了折子到佟贵妃那里的时候却被拦下来了,说是皇上之前说了外头在打仗,吴世璠还没投降呢,国库里的银子并不丰盈,愣是把修缮永和宫的预算砍了一半。
内务府一般是做了预算的,因为云佩受宠,特意多算了三分之一,这回猛一下被砍了一半,连最基础的供给都没法保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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