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边水色
云秀挨个交代了一声就叫司南领着她们回了储秀宫。
她本该立刻去御膳房的,只是已经来了乾清宫了,手里的帕子总得还回去。才刚她已经好好洗过了,大夏天帕子干得快,才刚洗的帕子,在外头略晾一晾就干了。
只是一直没看见庆复的人。
她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踌躇着想要不要叫一个小太监出来问问庆复在不在。
结果犹豫了半天也没行动,正要离开,却碰上了一个眼熟的人。
明德老远就看见云秀了,他心里对她还有一点印象,依稀记得和庆复有些关系,连忙问了一句:“姑娘这是要找庆复?”
云秀立马回神:“哎!是有一点事,他还在宫里吗?”
明德说不在:“外头好些事儿呢,京郊也地动了,有人趁机闹事,衙门里头人不够,他帮着一块儿处理去了。”他看看云秀,问:“你有什么事儿?要不要我帮你转告一声?”
云秀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帕子给藏起来了,对明德说:“不是什么大事,回头他回来了我再找他也行。”
明德哦一声,给她透了一个消息:“你要是有什么东西想给他,他就住在清水胡同里,旁边有个大榕树,拐进去第三家就是了。”宫里头的宫女有时候也是能托太监带东西出去的,只是查得严,不过像云秀这样的,只要托人带的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也是能带出去的。
云秀倒是一愣,乌雅家就在清水胡同。
可几年前庆复不是就已经从清水胡同搬走了吗?她进宫之前就已经有许久没见过庆复了,本来还以为只是一个人生中的过客呢。
明德说:“他不知怎么的,又搬回去了,大概又和家里闹矛盾了吧?”
其实明德也不大理解,宫里头是有侍卫处的,不过有些侍卫讲究,不肯在宫里头住,除非当值都是会回去的,庆复在城墙根儿底下有一所小宅子,是自己攒钱买下来的,平常就住在那里,结果前段时间他放着方便离得近的宅子不住,又跑回了清水胡同住。
那一块儿基本住的都是包衣,很少会有勋贵子弟住到那边儿去,除非都是家里没落了,不得不卖了房子。不过这些事儿倒是没必要和云秀说了:“庆复应该要过两天才回来,到时我跟他说一声。”
云秀只好点头,揣着怀里那块手帕走了。
这么一耽搁,到了御膳房的时候竟然也没算晚。御膳房也遭了地动,这会儿才刚收拾好,勉强才把灶台给烧热了。
云秀过去,正赶上高太监愁眉苦脸的:“干爹这是怎么了?”
高太监看见地,脸上的表情一收,只是才收了一刻,又变成了哀愁模样:“膳房里头准备好的食材散了一地,干货还好些,那些个蔬菜、鲜肉可是真麻烦,庆丰司才送来消息说,他们养的活鸡活鸭都飞了,正忙着收拢呢,暂且没时间管我们。”
云秀只能安慰他:“先用现有的东西凑活做吧,皇上这会儿也没心思用膳,各宫娘娘们也大半都是,都忧心着呢,更何况事出有因。”
高太监抹了把脸,叹了口气,又问她的来意。
云秀就露出笑脸:“姐姐才刚查出来一个月的身孕,皇上说要定封号,可最近还忙着没定下字。”
高太监立马笑了出来:“好哇!真是好大的喜事!”他心里头也感叹,原先收云秀当干女儿的时候还真没想到她和她姐姐能走到这一步,那会儿还是讲究着前头她祖父留下来的情分,后来倒也慢慢相处出来一些情分,这会儿当真是为她们高兴。
他叫了小太监过来:“去,大灶上头的东西挪出来一部分,好赖整治出一桌席面来,送到储秀宫去。”
扭头又和云秀说:“别的东西大多都脏污了,倒是前些时候庆丰司送来几桶小鱼,因为一直没处理,就养在桶里头放在外头没被影响到,还算干净新鲜,大灶上头今儿用油炸得喷香,又撒了料,给娘娘尝个鲜。”
炸小鱼?
云秀听到以后口水已经快控制不住了,满脑子都是酥脆的小鱼。
宫里头是很少吃炸小鱼这样的东西的,御膳房喜欢做大鱼,而且哪怕是大鱼,都是挑那种没刺儿的大鱼,有刺的大多搓成鱼丸之类的东西了,就怕鱼刺卡了哪位主子的金喉咙,反倒让自己丢了小命。
御膳房是守成的代表。
云秀许久没吃到真正的鱼了,不是鱼丸,也不是鱼泥,而是真正的鱼。
她又另点了两样带辣的吃食,说是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一个是火熏腊肉炒燕笋,另一个是五香鸭丝。燕笋是腌制过后的干货,妙的时候拿热水泡开就行,腌的时候就放了一点儿辣椒,炒腊肉的时候再放一点干辣椒爆香,下饭菜首选。
五香鸭丝就是一道热锅菜,拿文火慢炖煮出来的,比起整只的鸭子更容易得一些,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不给御膳房添乱得好。
结果她刚回到储秀宫,就看见梁九功站在外头,顿时心里一跳。
进门果然看见康熙正坐在里头,他似乎在和姐姐说什么话,见云秀进来的时候面色看着淡淡的。这个时间点过来,还不高兴,大约是在前朝受了气。
云秀想了想,还是迎着康熙淡淡的目光说:“万岁爷,该叫膳了。”
康熙来之前本来还很生气的,进了门看见云佩的肚子,再听云佩轻轻哄他两句,那股子气也就下去了,气去了以后才发觉自己好像中午饭都没用,这会儿云秀进来叫膳,他的肚子先就饿了。
最后吃饭的就成了两个人。
康照来得突然,云秀没叫他的膳,好在御膳房送上来的东西分量够大,也添了些别的菜,倒也够吃,菜一端上来,康熙就挑了挑眉。他每回都能在云佩这里吃到新鲜的东西。
平常在别的宫里用膳的时候,都是嫔妃们们跟着他一块儿吃,哪怕有自己的口味,也完全藏起来了,不敢叫别的膳。他走到哪里,吃的都是乾清宫里送上来的制式口味——各种蒸碗炖碗,汤汤水水,冬天的时候还好,吃着暖和,到了夏天再上这些东西,难免觉得腻味。
他一向不挑剔,吃到了不满意的也不会说,有时候他一句话说的不合适,总要把别人影响到。所以还以为御膳房天天只会做那些东西呢。
燕笋炒腊肉入口先是一点儿辣味,并不冲鼻,是比较温和的辣,然后就是腊肉本身带的那一股浓郁的香味,大师傅下了苦功夫炒的,宽油猛火,能将腊肉的味道激发到最后,再慢慢将这股香味融入到燕笋里。
云佩就喜欢夹燕笋配饭吃,这一道菜的精华都在燕笋里头了。
再就是炸小鱼,小黄鱼被小太监清理得很干净,一点异味都没有,利利索索地丢到油锅里炸到酥脆,再捞出来用干料大火猛炒,每一条小鱼都沾染上了调料的味道,更何况炸得也不算干,还能从那一点儿鱼肉里嚼出来一点儿独特的油香味。
桌上别的菜很少被碰,只有这两道莱被频繁宠幸。
这会儿宫里头还有点乱,康熙也没叫侍膳太监伺候,自己动手,当然也就不会有“事不过三”的祖宗规矩拘束着他,倒是难得吃了一顿舒坦的饭。
云秀站在旁边,有点可惜了那盘炸小鱼,她还没吃到呢。
康熙吃完饭就照旧捏了一张纸,让云佩给他磨墨,然后写了好几个字:“朕回去想了想,封号这事儿宜大不宜小,这是要跟着记载到史书上头的,要认真挑选,因此列了几个字,你看看喜欢哪一个?”
云佩借着磨墨的姿势偏头去看,可储秀宫的桌子有一点大,她探过头没看清楚,便借力往里边又挪了一点儿。
结果衣袖沾了墨,叫外头进来的风一吹,那滴墨就洒在了康熙面前的纸上。
云佩轻轻嗳了一声。
康熙看着那滴墨落在“德”字上,想了想,说:“这个字也配你,既然缘分叫你选了这个字,索性就它吧。”
云秀靠边站着。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正好映在姐姐和康熙的身上,半明半暗,尘埃飞舞,发丝清晰可见。
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历史在自己眼前重演。
可惜还没感慨两声,就听见了康熙的痛骂声:“朝堂上的那群废物,从前每遇灾害,朕屡屡申饬,时刻提醒,叫他们不要行贪酷之事,结果呢,一个个的,明知朕最深恶痛绝此等贪污行贿的奸恶之事,他们还不加省改!”
云秀:“”您这脾气还带存档,到时间了提取一下再释放的啊。
云佩已经在安抚他了:“皇上要是不喜欢他们,将他们换了就是了。”
康熙哑然:“朕倒是想。”三月里选出来的那些人还没安置到合适的地方,他正在忖度着,朝堂上最近索额图动作频频,他却不得不忍耐,只等着提拔新的人才出来
云佩并不清楚前朝的事情,却能知道往年若是有了天灾人祸,她们家里会怎么做,于是细地捋了一下,跟康熙说:“皇上兢兢业业不都是为了百姓?大臣们若是不合您的意,您就吩咐他们做事,要是做不好就罚,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百姓谋福利。”
“从前嫔妾还在家里的时候,有一年南边发了大旱,额娘买回来一个小丫头,说是给云秀当丫头使,后来问了以后才知道她原来是南边的人,天上大旱,粮食庄稼都收不起来了,她家里没办法,就从最小的女孩儿开始卖,到她的时候,家里才勉强过下去。”
康熙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叹气:“古往今来,天灾人祸,头一个受灾的永远都是百姓。”他渐渐理清楚了自己的思绪。那些个朋党恶臣素来贪婪,如今地动,死伤无数,他叫底下人去赈灾,他们就中饱私囊,到了百姓的手里就只剩了薄薄一层,当真可恶。
与其指望他们,不如选几个才刚从底层爬上来的人,他们急着立功,比那些旧臣好用。
想明白以后,他就又要往乾清宫去了。
云佩一边送他出门,一边说:“皇上这几天操劳,不必日日来看嫔妾。”她有时候都觉得康照是不是像个小孩儿把她当额娘似的,哪怕她怀孕了不能侍寝,他也要每天转过来看她一次。
有时候他也不跟她说什么,就在那里假寐,等到了时间了,才火烧屁股似的又回去处理政事。
云佩拿他没办法。
临走之前,康熙还拉着她的手说:“外头如今灾民多,每家每户都有损耗,朕正准备叫宫里头,没想到你这里已经自己开始了。”
他夸了一句:“你很好。”这样的品行,正与德字相配。
云佩简直哭笑不得,也不好意思跟他解释明明是自己爱吃那些东西,只能任由他自个儿臆想了。
送完人回来,她就看见云秀愁眉苦脸,脑袋一转她就想明白了,多半是可惜那一碟炸小鱼:“想吃就叫小航子去御膳房再要一份,总皱着眉头干什么?”她调笑云秀。
云秀听了这话又高兴起来了:“嗳!”
虽然还住在储秀宫里,另外几个宫女却已经领回来了,云秀的情报网也运作起来了,叫她高兴的是——承乾宫的顶虽然塌了,可那会小胤禛正在哭,奶娘正抱着他在外头哄,没被这场地动给影响到。
而康熙还在朝堂上和自己的朝臣斗智斗勇,她还听人说起,索额图因为赈灾不力的事儿被他骂了一顿,在乾清宫门口跪了两个时辰才被放回去。
两天后,庆复终于从外头回来了。
他进门就听明德和他说云秀来找过他,可惜没找到他的人:“那会儿她好像有事要说,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
庆复眼睛一亮:“她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明德摇头:“我还特意问了她呢,她说没事。”
即使明德这样说,庆复还是觉得高兴,他连忙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又去洗了个澡,然后出了门。
等走出来以后,他才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有点心急——像他这样的侍卫基本都在乾清宫周围活动,只有康熙往后宫去的时候他才能跟过去,平常很少有机会往那边儿走。
走着走着,他就停下来了,不由懊恼了一下。
他在门口停留了好一会儿,都快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了。
巧的是,承乾宫里佟贵妃身边的宫女若烟过来,正好看见了他:“六少爷?”
庆复抬头。
“六少爷终于回来了?”若烟朝他行礼,“奴才正好想去找您呢。”
庆复皱了皱眉。佟贵妃找他多半没什么大事,都是要和家里传话,他并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心里头分明知道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阿玛也将佟佳氏一族的希望寄托在姐姐能当上皇后这件事上。
可他就是不喜欢。要是佟佳一族已经沦落到需要牺牲姐妹们的幸福、一个个将她们送入宫中才能获取权势的话,他们就已经败落了。
阿玛总和他说叫他上心,在宫里也多帮衬姐姐,可庆复在皇上身边跟久了,自然多少都能知道他的忌讳,皇上最不喜欢的就是前朝和后宫牵连。这倒也罢了,他总想着——自己不靠任何人也可以走得更远,他不需要姐姐委身才得来的荣耀。
心里头不情愿,面上还是平静的:“姐姐有什么事儿要交代?”
若烟看了看周围,说:“娘娘叫六少爷往家里递个消息,乌雅氏封了德嫔,又怀了新龙胎,若是生下男孩,皇上有意取名胤祚……请佟大人思虑,是否要离间德嫔和四阿哥的关系。”
她说前头的话时庆复已经皱紧了眉,说到最后那句几不可闻的话时,庆复差点拔刀了。
因为若烟说:“皇上最近疑心在修缮永和宫的时候,内务府是否动了手脚,已经对贵妃娘娘很是不满了,要是德嫔生下这个孩子……娘娘地位不保。”
前些时候内务府一直在出问题,佟贵妃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来什么,后来隐隐约约觉得是康熙是在限制她的权力,不肯叫她一家独大,可惜一直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
昨儿康熙派人到承乾宫问她,为什么永和宫才修缮的宫殿,竟然比别的宫殿塌的还厉害。
虽然只是寻常问话,佟贵妃却隐隐有些不安,左思右想,觉得皇上是想做点什么,心里又不确定,才想叫庆复给阿玛带一句话问一问。
庆复听完以后,沉默了许久。
他站在门口,却觉得脚上重若千钧,本来想去找云秀,这会却怎么也迈不出步子。
第50章
若烟说完话就看见庆复沉默了:“六少爷?”
庆复啊了一声,回过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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