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边水色
这话就是要将僖嫔禁足了。
僖嫔脸上一白。
她心里隐约也知道自己的得宠和后宫其余人的得宠不一样,皇上一点都不喜欢她,不过是看在她姓氏的面儿上才给她几分脸色,后来太子出痘以后,德嫔在坐月子,后宫其余女人分薄了皇上的宠爱,却也没轮到她头上,甚至以前皇上还会来一回,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来过。
她本就是靠着宠爱才升了嫔位,没了宠爱,地位就像是空中楼阁一样,轻易就塌了,她自然着急,不然也不会在德嫔生产的时候穿成这样过来,可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僖嫔被禁足,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了。
其余人都心思各异,只有荣嫔,难得和布贵人她们挨着站着,留意到了她们脸上如出一辙的担心,心里头倒是感慨,也和她们说了两句话。
布贵人一边应付,一边忍不住地就去看屋里头。
她们平日里在永和宫,和云佩相处的时间最久,早就有了情分,这会儿听了接生嬷嬷的话怎么能不担心?
荣嫔也是知道她们担心,才会和她们说话转移注意力:“我那里有一个嬷嬷,是家里送进宫来,专门负责产后调养的,等德嫔妹妹生完出来了,你们帮我问一问她需不需要,若是需要,我就把她送过来。”
她生过许多个孩子,比起许多人,清晰地明白生产对女人的伤害有多大,也托人往外头送消息,才寻来这个嬷嬷,可惜她自己不争气,没了孩子以后一直伤感自身,耽误了调养的好时候,往后想必也不会再有生产的时候了,倒不如把人送到德嫔这里,多少结个善缘。
等待的时间总是这么难熬,屋里头的嬷嬷们出来了好多趟,带来的消息都不算太好,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云佩没血崩,只是孩子也闷得有些久了,生下来想必不会健康。
康熙坐在位置上,心却七上八下地停不下来,他想到了里头的云佩,又想到了外头站着的荣嫔。
过了很久,他才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屋里,云佩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她原来紧紧握着云秀的手,这会儿却怎么都有点握不住。
云秀往常那么娇气的一个人,这会儿却冷静得让人害怕,从头到尾,也只有不在云佩跟前的时候才掉了两滴眼泪,等坐到云佩跟前了,她却好像是长大了一样。这会儿云佩的手要往下滑,她就把她的手捞起来放在手里,贴在她耳边说:“姐姐,咱们再试一次,为了我,姐姐,你再坚持一下,深呼吸。”
她教云佩呼气吸气,一边说:“姐姐还记得去年咱们在南海子骑马吗?姐姐不知道,我站在下面看姐姐骑马的时候好羡慕,我从小就没姐姐厉害,连骑马也学不会,所以还会被人嘲笑,姐姐以后教我骑马好不好?”
云佩说不出话,就跟着她的话想,跟着她的节奏长长的吸气、呼气。
她想啊,云秀还小,在宫里头还有好几年要呆呢,要是没了她,说不定就会被分到别的地方去,任人欺负,她那个臭脾气,挨罚都不知道会挨多少回。
她舍不得。
舍不得妹妹,舍不得胤禛,也舍不得阿玛和额娘。
只要一想到他们,她就好像有了无限的力量。
她模模糊糊地听见接生嬷嬷叫起来:“生了!生了!”
好累,想睡觉。
她彻底睡了过去。
云秀颤着手摸了摸她的鼻息,摸到了微弱的一点呼吸,彻底松了口气。
太医们围上去给云佩诊治,云秀给她们让开了位置,缩在了角落里无声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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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下来的孩子是个男孩儿,不足月生产的小家伙很是虚弱,好在提前准备好了奶娘和照顾他的人,云秀以前听说亲生母亲的母乳可以增强孩子的免疫力,和常嬷嬷商量以后,就叫姐姐早晚各喂一次孩子,其余的时候还照旧让奶娘喂。
云佩生产结束以后虚弱了好久,康熙派了好些太医嬷嬷过来给她调养身体,因为在坐月子,他不能来探望,还叫梁九功带了一句话给云佩,那话梁九功隔着门帘说出来的时候,屋里屋外都静了一瞬。
康熙说:“从前荣嫔就是被生产拖累了身体,如今日渐虚弱下来,不比从前康健,前些日子朕在外头等你生产结束,也不知怎么的,心里头发慌得厉害,回去后想了许久,往后咱们克制些,不生那么多了。”
这话……云秀和云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是感动吧,康熙表现出来的那些确实叫人有些感动,在注重子嗣的皇室里,能说出叫她往后不必生那么多孩子,多少是做了一些退步的。
可后头说的什么克制一些,叫人听着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说不出来。
梁九功说完也差点臊得没敢见人。
云佩叫人好好赏了梁九功,自己和云秀一块儿说话。
云秀把之前产房外头,康熙和接生嬷嬷说的话告诉了她。
她现在也不会问康熙是不是对姐姐有一点喜欢了,只是问云佩:“姐姐,这孩子,还取名叫胤祚么?”
云佩看着在旁边睡得正香的小家伙,点点头:“皇上金口玉言的话,怎么可能收回?”
虽然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耸人,可她们本就已经在后宫里头很高调了,再低调也低调不到哪里去,倒不如让他有个响亮些的名字,往后的路该怎么走,等时候到了再说。
云秀则想起了庆复和她说的话,佟贵妃这些日子一直没什么动静,等孩子出生以后呢?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她们能做的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胤祚这小家伙可以养在姐姐自己身边了,这也是后宫里头有史以来,头一个可以养在生母身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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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里,康熙正和太皇太后说话,主要就是说一些最近后宫里头的大事,以及他的安排。
如今后宫里头管事的看起来是佟贵妃,其实也是太皇太后默认放权的缘故,不然就是她和皇太后管着。
这会儿,她就问起胤祚:“皇上给他取名叫胤祚,又叫德嫔亲自养着他,会不会殊荣太过?”
康熙默默良久,才说:“皇祖母,朕只是不想去想那么多。”
迎着太皇太后疑惑的目光,他说:“皇祖母您不知道,朕已经没了好多个孩子,每回夜里睡觉的时候,朕总梦见那些孩子在朝着朕啼哭,伸着手叫皇阿玛,想让朕抱抱他们。”
“那天德嫔生产完,嬷嬷把那个孩子抱出来,那样小,又虚弱,好像一用力他就会离开朕,看着……实在可怜。”
太皇太后哦一声:“所以你心疼了,不忍心叫他与德嫔母子分离?”
康熙点头。
可太皇太后摇着头:“你不是心疼他,是心疼德嫔。”
康熙呼吸一窒,想说没有,可怎么也没说出口。
过了许久,在太皇太后洞察一切的目光之下,他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沉着声说:“皇祖母,朕永远不会忘了前车之鉴。”
不论是让人疯狂的“女真第一美女”之称的叶赫那拉东哥,还是后来的海兰珠、董鄂妃,哪怕就是太皇太后之于多尔衮,他的每个前任皇帝,他的阿玛、祖父、高祖父们,都在告诉他,不要偏宠任何一个女人,不能感情用事,一旦将过多的感情投放在后宫,他们就有了弱点,就会无限败北。
他抬头看着昭圣太后:“皇祖母,朕或许对乌雅氏有几分喜欢,可再多的感情,不能有,也不会有。”
太皇太后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头却有点说不出的感慨。
爱新觉罗家里头最爱出情种,前头努尔哈赤心里头装着东哥,扬言叶赫那拉一族将东哥嫁给谁,他就攻打哪个部落,最后生生把彼此变成了冤家,东哥也病死在了蒙古荒原之上,成了努尔哈赤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女人。
只是因为爱恨吗?
其实他们心里不止装着爱恨。
努尔哈赤为什么借着东哥的由头四处征战?不过是兼并战争的雏形,他想要扩大自己的势力,也垂涎于巫师预言的“得此女者得天下”。
皇太极钟爱海兰珠,可海兰珠之前已经嫁了人在寡居,他不过去看了一眼,就爱上了海兰珠,要娶她做妃子,难道一见钟情就那么重要吗?可未必。那会儿皇太极的后宫里都是蒙古出身的妃子,像是哲哲和布木布泰,甚至其余的嫔妃,也大多都是努尔哈赤兼并战争的途中,将皇太极的婚姻当做了联姻的工具,唯有海兰珠是他自己娶的女人,也和任何的蒙古势力无关。
再到顺治,昭圣太后自己的亲儿子,她在后宫,更能看清楚自己的儿子在想什么,他忌惮蒙古的势力,也不肯让蒙古出身的妃子成为皇后,让他们的儿子当上太子,所以他不立太子、不宠幸任何的蒙古后妃,独独去爱着董鄂妃。
爱是真的,潜意识里的利用和政治工具也是真的。
康熙从小在宫廷之中长大,昭圣太后从小也是倾力教养他,偶尔也会和他提起他们的先祖们,也就逃不开先祖后宫的女人们。
康熙也就知道,后宫的爱那么浅薄,真要去爱一个人,就不能让她成为整个后宫的靶子,也不能牺牲自己爱的人做一个政治的工具。
他极力平衡着后宫,让她们安安分分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
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和自己的先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他要用佟佳氏牵制钮钴禄氏,要用小钮钴禄氏和赫舍里氏牵制佟佳氏,甚至最开始,也只是把云佩当做其中的一个棋子,让她生下孩子。
坐到了这个位置上,他才明白要爱一个人那么不容易,要避免那么多事,也很不容易。
他看着昭圣太后,她的年纪已经大了,双鬓斑白,眼睛却一直清明,仿佛能看清看透他所有的看法。
能看见他对乌雅氏复杂的感情,以及他想做出的那一点儿,几乎微不足道的补偿。
太皇太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他叫过去,像是小时候他被鳌拜他们逼急了,发了狠想要杀了他们的时候,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跑到了慈宁宫里,扑倒在皇祖母的怀里,问他该怎么办。
皇祖母轻轻抱着他,那么软的怀抱,带着慈爱和鼓励:“玄烨啊,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堵不如疏,你要学会做真正的自己,不要到了以后才后悔。”
二十七岁的康熙和十四岁的康熙在这一刻重叠。
他颤着声音说“好”。
走过了这一段路,他就再也不能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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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大宴因为云佩坐月子,她们并没有参加,只听说皇上对太子依旧宠爱,亲自带着太子赴宴,还叫朝臣们冲着太子行礼。
那一点因为皇上新得的小阿哥取名叫胤祚而产生的微妙的气氛,也随着他这个举动消失了。
云秀没有刻意去打听外面的消息,她在催着姐姐调养身体。
荣嫔之前和布贵人说了要送嬷嬷过来,布贵人第二天问过云佩以后,就给荣嫔回复了消息,到了下午,金嬷嬷就包袱款款地搬了家。
她是个圆脸面白,看着极其和气的女人,看见她,也不知道怎么的,云秀就想起曾经皇后宫里的那个太监朱广新,同样是这样的面相,一看就和气,逢人就笑。
云佩客客气气地给她准备了住下的房间。
金嬷嬷人也风趣,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板正和不讲人情。
说起生孩子这回事儿的时候,也都是轻松的语气:“哎呀,奴才还以为自己要在宫里头闲到老了。先前在荣嫔娘娘那里,每天不干活,光领俸禄,心里头也发虚,这会儿总算是能够心安理得了。”
她也知道不能说太多关于荣嫔娘娘的事情,只略挑拣了一点出来:“娘娘您可别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起先荣嫔娘娘就是不放在心上,后来想再调养就已经晚了。”荣嫔到生了三阿哥的时候才想起来宫里头还有个金嬷嬷。
可那会儿她都生了五六个孩子了,个个都没活下去,再加上要照顾幼小的三阿哥,心思渐渐地就转到了别的上头,金嬷嬷就彻底闲下来了,后来也就跟着荣嫔吃斋念佛,也算给那几个没了的孩子超度。
这会儿到了云佩这里,她也是知道荣嫔是什么想法的,自己这么个人才呆在她宫里,却一直没摆上用场,还不如放到别人那里去呢。
金嬷嬷自己心里也有想法,她本来就有手艺,要是德嫔用着觉得不错,往后少不了她的好处,这可是个热灶头,别人轻易上不来,荣嫔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当然要抓得住。
因此,她才来就和云佩说起了哪些东西该吃,哪些东西不该吃:“娘娘或许听别人和您说起过这件事,平常御膳房给您准备吃的也会多多注意不会让您吃不合适的东西,可他们呢,一样东西不好,那往后膳桌上都不能让您看见这样东西,这不就是本末倒置么?有些东西您怀孕的时候吃不好,可坐月子的时候,把它和另一样东西搭配起来,却是大补的好东西……”
她细细地把这些东西和云佩说了,也不在意旁边有多少人听见,压箱底的东西,她都自个儿藏着呢。
有了金嬷嬷以后,永和宫里愈发和谐起来了。
每天吃什么喝什么都被她定好了菜单,有时候云佩要是想吃某一样东西,她也能临时修改,务必让当天的食材融洽,甚至有空教起云秀医术。
“是药三分毒,娘娘如今这身体却也还需要调养,少不了药材的用法,光膳食调理还不够,宫里头的事情娘娘也清楚,药材就是最需要当心的东西。”
云秀每天跟着她学习,倒也学了不少东西。
正当她忙着记药材和药材之前的君臣关系的时候,司香带回来了消息,说皇上宠幸了延禧宫一个宫女,姓卫,封了常在。
卫常在是头一个从宫女出身直接跳了两级的存在,比起当年的德嫔娘娘还要打眼,那些个关注着永和宫动静的人难免嘀咕。
实在是现在的永和宫太安静了,云秀拘束着宫里头的人不许轻易出去,布贵人和章佳氏又不是那种爱出去串门的人,连张氏得了消息也悄悄地不来了,安静地等在咸福宫里头听消息,外头的人就是想打听消息也打听不到。
时间长了当然就不盯着她们了,这会儿出来个卫氏,立马就转移了她们的注意力。
前头说了,现在宫里头颇有点青黄不接的意思。老嫔妃们得到的宠爱变少了,新嫔妃里头不少都在坐月子、调养身体、怀孕,如今卫氏出头以后,有大半的宠爱就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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