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边水色
康熙应了一声:“朕准备叫人修缮文华殿,日后太子就在那边读书。”
云佩低着头。
他对太子确实算得上尽心尽力,相当宠爱,可这一份宠爱太过高调了,过刚易折,就像是要把太子架在火上烤一样。
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太子已经七岁了,等到十年、二十年以后,他还健在,太子羽翼也会渐渐丰满。他把太子抬得太高了,朝廷中的那些人怎么可能不眼馋?
前段时间他才抱怨说朝廷上的那些人借着给索额图贺生辰的名义结党,太子的年纪越大,他们的心思也就越活络。毕竟从皇上这里入手,他们能得到提拔的机会不大,但是太子就不一样了,太子如今只是孩子,以后迟早会登基,他们也能得一个从龙之功。
皇上不知道他们这种心理吗?
他知道的。他八岁登基,在当时的时候,索尼也在他身上下过注,他自然明白。可是他在纵容。他心里头喜欢太子,也笃定了他会继承自己的衣钵,所以把太子捧得高高的,他无所谓也极度自信地觉得自己能够掌控太子。
云佩心里头忽然觉得闷闷的。
她如今在后宫里头挣扎着,看似风光无限,其实里头细品都是叫人说不清的东西,难道以后她的孩子们也要这样勾心斗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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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秀再见到庆复的时候,她正在泥地里指挥庄子上头的人挖粘土,她也不好意思在旁边光看着不干活,所以自己也会帮着搬一搬东西什么的,结果就是弄得自己身上一堆的泥。
庆复就站在路边上:“云秀!”
突然之间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云秀还惊讶了一下,等看清楚是庆复,整个人都吓了一跳:“不是说要两三年才回来吗?”这才两三个月吧……
她看了看脏兮兮的自己,不好意思就这样站着跟他说话,准备回去收拾一下自己。
庆复朝她伸手,把她从泥地里拉了出来:“你不是在弄那个什么牛痘吗?怎么又跑来做这个了?”还弄成这个样子。
云秀从他手里接过手帕擦了擦脸:“不是缺人做实验吗?就暂时搁置了,我闲着没事儿,折腾点别的东西。”
闲着没事……庆复哭笑不得。
“对了,你怎么回来了?”
庆复说:“本来没打算回来的,结果皇上说叫我把抓到的人送进京里给你用。”
云秀愣了一下:“啊?”她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要人做实验,还要做体力活的人么,我都给你带回来了。”庆复忍不住跟她说起甘肃的那些事,“我原先刚到的时候,还以为会很麻烦呢,结果那个土司真是不经打。”
说着说着,他就有一点点小得意,想叫云秀夸一夸他:“他们是在山上设了关卡,树林茂密,甘肃巡抚久攻不下,还被他们的射箭手给射杀了不少官兵,我去了以后也没怎么动,就叫人把他们围在山上不许下来。”
三四月的天气,山上倒也有吃的,可再多吃的也撑不住被围在山上几个月啊,到最后他们实在弄不到吃的,只能在山上啃树皮充饥了。结果他们啃树皮,庆复心眼坏,他叫底下守着的人天天煮肉汤,香飘十里,把林子里头的人气坏了。
土司手底下的人就分成了两派,一部分人坚持不肯投降,说死也要死在山上,另一部分人已经怂了,好几天没吃上东西,还闻着山底下传来的味儿,这谁能撑得住?
后来没多久,庆复又叫人点了大片的火把,特意拿烟大的那种,拿火把的人捂住口鼻,就在林子里窜,山底下的人烧了几个大火堆,边烧边喊着火了。
“后来那些人就被逼下来了?”
庆复说是。
云秀忍不住笑:“你真厉害!”
她声音甜甜的,脸上又满是崇拜的表情,让庆复看了心头发软:“一般。”
结果云秀问他:“你受伤没有?那些人从山上下来,肯定不会轻易投降的。”
“一点儿轻伤罢了,他们武功路数都不如我,我从小练武,比他们厉害,你忘啦?”
其实有受伤,他被一个弓箭手射箭擦伤了胳膊,箭头上抹了毒,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告诉她了,庆复怕吓坏了她。
云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电视剧里头有些人受了伤死活不肯说,非要瞒着,等到坚持不住晕倒了,同伴才能发现。
她挑了挑眉:“走,跟我回去。”
庆复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就默默跟在她身后。
然后进了屋,云秀去问陈太医拿药箱子,一边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你把衣服脱了。”
庆复:“……??”他不敢动。
云秀回来以后看见他还正襟危坐,就疑惑地问了一句:“你干嘛?”
庆复脸都憋到发红了:“我脱衣服干什么?”
“看看伤啊?”云秀把手里的药箱给他看,“你肯定受了伤不肯告诉我,前头你说围困了土司和他的手下人两个月,这会儿人却在我这里,必定是快马加鞭过来的,身上有伤还强撑着骑马,你不要命了?”
庆复就低着头:“伤早就好了。”
他委屈巴巴的,好像被凶到了。
云秀想着他是个病人,下意识地放软了语气:“又不叫你全脱,你把受伤的地方露出来就好了。”
“哦……”庆复慢慢把肩膀上和胳膊上的伤口露出来给她看。
他脸上的热度极高,云秀低头拿药的时候看见他脸颊通红,感觉放一块糖在他脸上,都能拉出丝儿。
她面不改色地给他崩开的伤口上擦药,一边转移着他的注意力:“你带回来的人呢?”
庆复说在京城:“皇上赏了个院子给你,那些人都在旁边住的,等你回京就能指挥他们了。”
云秀哦了一声:“皇上怎么会突然赏个院子给我?”
“我也不知道,我在京城停留了一天就急匆匆过来了,许是皇上高兴赏的吧?”
云秀就说等回去再看看,一边拿着药酒给他擦。他一路骑马过来,伤口果然崩开了,不过庆复倒是没撒谎,伤口并不大,看着也不严重,就是他皮肤白了一点,所以伤口看着格外明显。
擦完了药,云秀问:“皇上有没有说让我什么时候回去?”
说到正事,庆复脸上羞窘的热意才散了:“皇上说不必太着急,十二月前回去就行了。”
迎着云秀疑惑的目光,他说:“你忘啦?十二月是正式册封的日子。”
云秀恍然!去年皇上就下了旨意,如今宫里头已经改口了,云秀就忘了还要正式册封,这些日子又满脑子的牛痘和水泥,能记得才怪。
她倒是想现在就回去,可庆复身上还带着伤,不适合再骑马,只能再多歇一段时间了。
十月,云秀回京。这回马车上还带了一个陈太医,她和庆复就没怎么说话交流,全程都在听陈太医说个不停。
等马车停在宫门口,陈太医才闭了嘴,临下车前,他朝云秀深深地鞠了个躬。
云秀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陈太医擦了擦眼泪,说:“姑娘发现牛痘是于民有益的大事,还愿意带着我一起研究,陈某感激不尽,这一拜是应该的。”
云秀摸了摸脸颊:“哎不是,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查资料问了周边庄子的人总结出来的,我不过是提了一个设想……”这设想还是从现代带来的。
陈太医摇头:“能提出来就很好了。”别看他平时不着调,他还是懂些道理的,知道有心提出这些事儿的人心里头必定装着百姓——之前云秀和他坦诚说过,嗯她折腾这个,就是为了格格的身份,好留在宫里光明正大地陪着姐姐,她有私心。
可谁没有私心呢?
有私心她可以去做其余的事情,一样也可以达到目的,而不是折腾牛痘。
云秀被他夸得脸都红透了,最后只能逃一样地回了永和宫。
结果回了宫里才发现气氛不大对。姐姐正坐着窗跟前发呆。
云秀走过去:“怎么了姐姐?”
云佩回头,脸色不大好:“你回来了?”
她这样的脸色,让云秀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儿,连忙问:“发生什么事儿了,如意她们呢,怎么不在姐姐身边伺候?”
云佩摇头:“我叫她们去歇着了,今儿都吓坏了。”
她慢慢说了今天发生的一件事。
原来是前线传来的奏报,说清军攻占了云南昆明,之前盘踞在那里的吴世璠战败,含罪自杀了。
云秀说:“这不是好事么?”
“是啊,是好事。”三藩之乱彻底平定,吴世璠的首级被送到了北京城里,可云佩怔怔的,“那是建宁公主的亲儿子。”
吴世璠死了,建宁公主当时正在慈宁宫里和陈太妃说话,听了消息只愣了一会儿,就被打岔了话题,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康熙就叫人把建宁公主生的两个幼子抱走了。
云佩闭着眼睛说:“六年前额附吴应熊和吴世霖就被处死了,吴世璠是秘密出京,算是逃过了一劫,可到头来终究没躲过。”
更让她胆寒的是,康熙叫人把建宁公主身边两个孩子抱走以后,直接勒死了!其余吴应熊的庶子也全都压到了午门外斩首。
云秀听完,也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犯恶心,哇地一声,差点吐出来。
司南在外头听见了动静,连忙进来给她倒了一杯水。
云秀把水灌进肚子里,压住了那阵恶心的眩晕,捏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勒死了?”还是直接从建宁公主身边抱走勒死的?
云佩点头。
云秀猛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她上一次感受到封建社会的恶意和压抑还是在钮祜禄皇后去世、安嫔没了的时候,心里觉得可怕,却多少没感觉到彻底的心冷。
然而如今,建宁公主,康熙的亲姑姑,云秀出宫之前参加仁宪太后四十岁圣诞的时候,建宁公主还坐在仁宪太后身边儿,康熙还赏了她两道菜,亲切地问了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不过短短几个月,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
她心里头知道康熙为什么会这么做,无非是怕流窜的三藩残兵借着建宁公主的孩子再生事端,也是要告诉天底下的人叛乱的下场。
可知道归知道,不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
她觉得害怕,又很恐慌,这样的康熙,太过冷情冷性了,他的眼里最重要的是利益,为了利益可以舍弃所有,如今他看着对姐姐好,将来会不会因为别的事情伤害姐姐?
还有胤禛,历史上书写的胜利者,可夺取皇位难道真的没有付出什么吗?大阿哥、太子被圈禁,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个个都被不同程度地痛骂过。
他的心里有过温热亲情吗?
云秀忍不住去怀疑。
云佩已经发现她的状态不对劲了:“云秀!”
看着妹妹仓皇的脸,云佩抱住她:“别想那么多,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咱们不会到那个地步的。”
云秀默默。
她知道,她心里头再不适应,她也得逼着自己去适应,甚至不能表露出自己心里头的害怕和恐慌,因为会被康熙发现,一旦发现,她和姐姐的结局显而易见。
眼角挂着的泪被她忍了回去,她抱着姐姐,靠在她的肩头上,从姐姐身上汲取着温暖:“……好。”
十一月初八,诸大臣在外给皇上请安,久不见人影,乾清宫侍卫从里头出来传谕:朕躬本安,但少觉困倦,命太医珍视,云不宜见风,故未御门。以后诸王、大臣不必请安。”①
这天过后,康熙有很久很久没有来过后宫,他在乾清宫里没日没夜地批复奏折,累了就睡,睡醒了保持着帝王冷漠的表情继续批复奏折,从前每天都给太皇太后请安,如今从不在慈宁宫停留,好像是要避开什么人。
小魏子一边儿给梁九功倒茶,一边忍不住喘了口气:“干爹,这也忒吓人了。”
话才刚说完,他头上就挨了一记:“什么话都敢说!不要命了?”
小魏子立马不敢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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