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边水色
更别说云秀了,为了保密,这院子里头拢共伺候的人就几个,她每天在各个隔离的屋子里钻来钻去,到最后看久了,自己都学会种痘了。
不仅会种痘,连医理都通了七八分,能看面色、会把脉了。
这一天她好不容易从隔离的几间房里出来,人差点晕过去。
幸好被扶住了:“姑娘歇一歇吧,都几天没睡好觉了。”这是她们家的小丫头小如,打小儿就伺候她的人,后来云秀进了宫,她也没出去,就留在乌雅家伺候纳喇氏。
前几天纳喇氏发现在自家院子里都看不见她的人才知道她就差住在隔壁了,匆忙过来一回,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要命了,扭头就把小如给送过来了。
云秀靠在她身上,想说自己不累。
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外头关着的院子门就被打开了,她正要皱眉,就看见康熙从外头走进来,身后跟着云佩和庆复。
她愣了一下,要见礼,结果腿太软,愣是没福下去
云佩已经跑过来抱住她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这眼瞧着满脸的疲惫,也不知道熬了几天,云佩赶紧叫如意:“快,来扶着点。”
旁边已经迈出半条腿的庆复默默地把腿放了回去,默不吭声地站直了。
云秀累得不想说话,小如替她说:“姑娘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一天睡两个时辰,谁能撑得住?”
云佩就狠狠瞪了她一眼。
云秀只能求饶:“这一批马上就结束了,下一批开始前我一定好好休息。”
她目光看向康熙。
康熙这才说话:“后头的事情不必你再操心了,朕另安排人过来看着就是了,你好好休息。”
云秀被扶进了正屋里,这一个大院子,除了这块地方干净,剩下的全拿来隔离病人了。
康熙勉强在这落了脚,想叫个人过来问问什么情况,结果等了半天只有眼前瘫着的云秀,他实在没好意思再继续折腾她,就默默坐着。
小如已经去拿吃的喝的了,当着康熙的面,云秀也懒得讲究,三两口吃完了东西,才觉得自己捡回了半条命,也有心思应答康熙的话了。
“已经第三批了,再有两批就结束了。”
“前两批还好,基本都平安度过了,只有三个人没了,一个是发高烧死的,还有两个是本来就有伤没好,感染死了的。”按着这个存活率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大部分接种了牛痘的人五天就能好,比人痘要少几天时间,不过他们都是成年男人,如果给女人或者小孩种痘,这个康复时间可能要延长一点,不过不会超过十天。”
“后遗症?没有,少部分人在脸上留了痘印……呃,这个很正常,不管是正常得天花还是种人痘,都有可能会留下痘印。”云秀悄悄掐了掐自己,她差点把康熙脸上留了痘印的事儿给忘了。
康熙看起来心情好像不错,甚至隐隐有些激动:“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这对大清来说,是一件很有利的事情!”要不是他急着知道消息,今天也不会微服私访。
云秀咽下嘴里那块儿点心,松了一口气才说:“还不能确定呢,这里头的人都是成了年的男人,他们身体好,放到女人和小孩身上却不一定,其实最好还能找几组愿意种牛痘的孩子和女人……”
她说着,就抬起了头,空气里都是安静的,她愣了一下,看见康熙看着自己,问:“怎么了?”
康熙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就照你说的做,回头朕再找些人送过来。”死刑犯里头女人极少,小孩更是没有,真要找人试,要么就贴告示,要么就得找各州守灾的流民,难办,但也不是不能办。
他心里到底惦记着牛痘的好处,也很愿意给云秀几分脸面,想了一会儿就应了下来。
安排完了事情,他再瞧瞧一脸虚弱过了头的模样的云秀,再看旁边一脸担忧的云佩,还是说:“不必太过操劳自己,回头你要是病了,你姐姐指不定还会埋怨朕。”他话说得很亲切。
云秀看看姐姐,应了一声。
康熙就又指着庆复说:“先前不是把他派给了你?这没过多久他也回来了,你照旧有事就找他。”
庆复站在康熙背后朝她露出一个笑。
云秀也朝他眨眨眼。
没一会儿,那些太医也换班出来了,康熙就去问太医种痘的事情,故意留下云佩和云秀说话。
云秀就问:“姐姐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云佩戳着她的额头:“我要是不出来,你只怕在外头一点也不肯休息!”眼瞅着周围没人,她悄声说,“姐姐还能让你委屈不成?这么拼命干什么?”
云秀就低着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一直呆在宫里头没什么意思,好不容易找到一件有用的事儿,还能对百姓好,为什么不做?”她在宫里呆得越久,越能体会到里头吃人的本性,让她每天起床思考吃什么穿什么,常常懒着其实也还好,可日子久了,她总有一种自己不再像是人的错觉,而是一只吃了睡睡了吃的猫,像是一只宠物。
这话她不会跟姐姐说,说了难免会让姐姐伤心,可她心里头是这么觉得的,也因此,她如今在这个院子里忙着,忙得晕头转向的,却在呼吸的时候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快乐。
云佩就没说什么了,只拍了拍她的胳膊:“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云秀笑了。
等到第五批种痘的人平安出来以后,康熙就给了云秀一个暗示,叫她光明正大上个折子——不是奏本。
云秀之前只学了写奏本,还是头一回写奏折,她自己琢磨了好久,还是不会写,于是就去找庆复了。
庆复还住在清水巷里头,她去敲了门,门房见了她还一愣:“是……云秀姑娘?”
还是那个老门房,中间有一段时间庆复搬走了他还留在这看屋子呢,有时候云秀路过这边儿,他还会给她两个糖,说“是少爷交代的,看见您就给两颗糖,一天只能两颗”。
云秀见了他也觉得亲切:“三叔,是我。”
三叔连忙看她两眼:“唉,长高了,是个大姑娘了。”转头又说,“你来找六少爷的吧?他在屋里呢,直接去就行了。”
他给云秀开了门。
云秀熟门熟路就绕去了书房。
庆复这个房子有一大半都是空地,那是专程腾出来练武的,再往后就是个一进的院子,偏房隔出来当书房,她来找庆复,不在院子里练武,就是在书房里头。
书房的窗半开着,庆复果然在里头。
云秀敲了敲窗沿,木头吱呀吱呀地响,庆复被打扰了思绪,皱着眉看过来。
一个脑袋从半开的窗户里探出来,细细的眉毛,笑得弯成了月牙的眼睛。
云秀问:“庆复大人忙不忙?我有没有打扰你?”
庆复嘴唇动了动,最后无奈笑了:“怎么会。”
云秀支着手把窗户撑大了点,反手用木棍支上,这动作她做了千百遍,早就熟练了,然后手一撑窗沿,想要像是小时候那样翻过去——她忘了自己已经是个半大的姑娘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比从前高了半个头。
“砰”地一下,脑袋撞在了窗户上。
庆复连忙冲过来:“怎么样?疼不疼?”
云秀捂着脑袋,泪花快出来了:“有一点。”
庆复要去看她的伤口,可两个人又隔着一扇窗户,并不方便,他下意识地将双手伸出窗户,像是小时候那样,掐着云秀的腰把她整个人提起来,在云秀的惊呼声里,把她从外头提到了里面放下。
然后就开始数落她:“从小就莽莽撞撞的,说了几回你也不改。”
一边数落,一边去拿药油给她擦额头。
云秀低着头,刺鼻的药味钻进她的鼻子里,熏得她眼睛不大舒服:“哎哎哎,眼睛疼。”
庆复就把药油拿远了一点:“没事,就是轻微撞了一下,擦完药就没事了,你怎么来了?”
云秀说要跟着他学写奏折。
庆复给她擦完药:“行,正好我这会儿不忙。”
“真的?”云秀故意去看桌上横堆着的十几封信。
庆复面不改色把信拢作一堆,随手丢进柜子里:“真的,你要学写奏折,再忙我也能抽出空来……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书信。”
第62章
八月初四,康熙御瀛台门听政。
理藩院侍郎明爱正禀报蒙古事宜:“臣有本奏,苏尼忒部落连年饥荒,今年尤甚,人口牲畜大量死亡,部落族人遣人询问,是否可以向关内搬移。”①
康熙听完先睁开眼:“这事儿等会再说,李光地,把你前两天刚呈上来的折子,给他们再说一遍。”
李光地应下出列。
其余人不免偷偷拿余光打量他。
他今年年近四十,从前在朝廷上是属于默默无闻的那一挂。朝上众人只知道他是康熙九年的二甲进士,后来康熙十一年才得授编修之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第二年他请假南下福建省亲,碰上了耿精忠造反,开始了四年的流亡路程。
朝上有些人是看不起他的。盖因他这竞升的路子太过奇葩,寻常文人想要做到内阁大学士,至少耗费十年以上,结果他呢?他是凭着在三藩之乱的时候给皇上写密折告密,一路从翰林院编修做到了领兵大臣、侍读学士的。四年前他丁忧回了老家,去年七月才回来,康熙大手一挥,允他入了内阁,任学士一职。②
酸啊,是真的酸。
在场十个文人大臣里头有八个觉得他这事儿自己也能做到,怎么就赶上他了呢?要是轮到自己,自己这会儿不也是内阁学士了么?
心里头愤愤不平,面上不显,却预备着不管他说什么,自个儿都要找茬论上一论,好叫他知道内阁学士不是那么好做的。
武官们心里头也不爽快,其中最凸显的就属于支持施琅的那一派人,这里头还有一点陈年旧怨。李光地当初暗送密折,过的是内阁学士富鸿基的手。当年这富鸿基有子,施琅有女,两家定了亲事,但是因为施琅富有,而富鸿基家贫,虽然门面上门当户对,内里施琅却要压过富鸿基。
两家时常暗地里别苗头,迎亲那天,施琅身穿黄马褂,本想让富鸿基跪拜自己。往富家去却发现富家看着并无喜事,院子里头还到处是泥,脏了施琅一行人的鞋不说,富鸿基出门以后,他还得跪拜富鸿基,弄得自己满身污泥,两家不欢而散——富鸿基曾经替皇上监国,皇上赏了个“铁鼻”,凡见者必须跪拜。
如今施琅得授福建巡抚,去商讨台湾事宜了,和他一派的人还在朝中,都想看李光地的笑话。
李光地充耳不闻:“牛痘之效用远胜人痘,是一大创举,皇上理应嘉赏,臣这里还有乌雅氏亲笔所书奏折一封,里头写了牛痘相关事宜。”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奏折,递给了梁九功。
康熙:“念。”
梁九功:“皇上圣安……”
过后的东西底下的朝臣们都听不进去了,他们都惊呆了。
什么牛痘?乌雅氏?哪个乌雅氏?宫里头的德妃不就是乌雅氏?乌雅氏的儿子今年才几岁就会写走奏折研究牛痘了?
他们听到后头才知道,原来不是乌雅博启,而是乌雅云秀。
梁九功刚念完奏折,还没来得及合上交给康熙看,底下的大臣们就走出来抗议:“皇上,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出来掺和政事?”
“是啊皇上,自古以来朝堂上都不曾出现过女人,这女子深居宫廷,缘何突然开始插手政治?”
“古往今来最忌讳的就是后宫与前朝相通,乌雅氏这是犯了大忌讳!合该处罚才是!”
……
康熙坐在龙椅上,听着他们在底下申讨云秀不该参与政事,心里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要发笑。
他从来都不觉得什么是一个女人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情,当年他八岁登基,皇帝三岁登基,都是稚龄之年,如果不是皇祖母悉心扶持,在后宫保护着他和皇阿玛,这会儿大清的江山早就换成别人坐了,还轮得到他们在这里长篇大论。
底下这些人不过是觉着自己的利益被侵犯了而已,他心里有数。
可他就是要云秀上折子,他们反对有什么用?有能耐他们也整出牛痘来!
这是利在千秋的事情,往后史书上都要记一笔的,他雄心勃勃想要做大事,想要成为朱元璋那样的皇帝,难道因为朝廷百官几句风言风语他就会停止吗?
底下的大臣们吵成了一团,他坐在上面神神在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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