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边水色
六月初十的时候,康熙果然传了旨意,要和太皇太后一块儿去古北口避暑,且后天就走。
乾清宫来的小太监传了消息:“皇上说宫里头太热,怕主子在宫里头闷得慌,叫主子一块儿跟着去呢。”
跟着的嫔妃里头高位只有德妃和钮祜禄贵妃,惠妃留在宫里管着宫务,宜妃快要生产了,她宫里的郭络罗氏也要生产,就没带上,佟皇贵妃又病了,康熙怕惠妃支应不过来宫务,把荣妃留下了。
两个高位嫔妃都是怀着孩子的,也都是三个月,所以后妃们的车架就决定放慢一些走。
消息才下来,永和宫就来了许多想要走人情的人。她们和钮祜禄贵妃不熟,想着找关系肯定要先来永和宫这里。
毕竟出去带着谁、怎么安排,多半都是德妃和钮祜禄贵妃安排的,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谁,可能就被丢在宫里头不带出去了——六月的北京城太热了,来找云佩的又大多都是庶妃,宫里头供冰供不到她们头上,多数时候,那些不受宠的庶妃就只能靠自个儿熬过去,不然就得往内务府使银子。
能往外头去避暑,总比呆在宫里头的好,一来外头地方大,二来到了外头,她们看起来比在宫里头的地位要高得多,待遇也会好得多,至少是不缺冰块儿用的。
所以许多的人都来找了云佩,连同住在永和宫的章佳氏和布贵人都来了。
云秀那里更加不意外,整个宫里头的人都知道她们姐妹两个的关系好,自然不会忘记了她。
云秀哭笑不得:“怎么还有给我送礼的?”其实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可这白拿东西,要是不帮她们做事情,她总觉得心里头发虚。
云佩说:“你看着喜欢的收下就是了,不过是多带一个人罢了。”更何况本来到了夏天她们就要出去避暑,皇上很少会把后妃留在宫里头。
一边说,她一边和章佳氏、布贵人搭话:“你们俩也是,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吗?何必这么客气。”
布贵人说:“这不是心里都发虚吗。”她们起初和云佩住在一块儿,是觉得她为人不错,后来倒也处出来几分真心实意,尤其是冬韵,云佩对冬韵一直很是不错,布贵人就有点不大好意思了。
毕竟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想着云佩怀孕了以后,永和宫里头就空下来了,她可以顶上去。
拿利益换真心,时间长了,她自个儿都觉得瞧不上自己,就很少再往云佩跟前凑,尤其是康熙过来的时候,她更是躲在偏殿里从不在康熙跟前现眼。
云佩说没事儿:“发什么虚?宫里头寂寞无聊,咱们多相处没什么不好的,有事你们尽管过来找我。”
“诶!”
云秀在旁边翻着那些人送来的礼物,不经意地就看见了一份叫她意外的:“贺珠怎么还送了东西过来?”
她叫了司香过来问。
司香说:“公主说这是贺您成了县主的礼,只是主子怀孕了,她害怕打扰了,到了今儿才刚送过来。”
云秀说难怪:“我就说,皇上出去肯定要带着几个公主阿哥的,肯定不会落下她。”
她帮着云佩一块儿定下来都有谁跟着去,尽量把每个人都安排上了,谁也不得罪。她心里头还记着戴佳氏呢,那些个庶妃知道自己这辈子没什么指望,都尽全力把身边儿的人给踩下去,谁知道如今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叫她们心里头不爽快,回头会不会使绊子。
到了六月十二,还是出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一个是僖嫔,她被皇上禁足了,后来一直也没有说什么时候把她放出来,她挨了罚,也老老实实在自己宫里头呆着。
这回出去避暑,她还以为自己也会被带着,根本没叫人过来打听消息,自顾自地收拾了东西准备跟着一块儿走,但是云佩没把她排进去——明面上她还在被禁足呢,怎么可能带着她?
僖嫔一大早才知道自己被落下了,怒气冲冲地来了永和宫。
她颇为莽撞,不想自己的问题,却来指责云佩不给她脸面。
“如今你得意了,居然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她实在没敢说你以前不过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怕德妃把她给撅出去。
那会儿他们出去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上车走人了,僖嫔忽然出来,吓了她们一跳。
云秀忍不住说:“僖嫔娘娘不是还在被禁足吗?皇上可还没给您解呢。”
僖嫔嘴硬:“皇上又没说禁足到什么时候!这都多久的时候了,难不成我要被永远禁足不成?”
云秀看了一眼姜潮,他立马懂了云秀的意思,站出来说:“僖嫔娘娘息怒,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皇上没说给您解了禁足,主子们也不敢做主啊,要不您派人去问问皇上,什么时候给您解?”等僖嫔问完回来,他们的车架早就走了。
僖嫔当然也知道,只是她咽不下这口气,偏偏自己又理亏:“我要是能见着皇上,还来问你?”
云秀偏过头憋笑。
她如今掌握了一个技能——那就是和人斗嘴的时候别自个儿开口,不然容易落人口实,还是叫底下伺候的人来最好,而在伺候她的这些人里,姜潮是最能看懂她的意思的人。
姜潮微微朝僖嫔作揖:“那也没办法了,主子的名单早就递到皇上跟前了,皇上当天就批复下来了,没说有什么不对呀?”人家自个儿都不想看见你,这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不是?
姜潮唱完白脸,云秀就唱红脸:“僖嫔娘娘,这会儿日头大,我们车架也没安排好,您在这儿站着,当心着了暑,这样,您叫您贴身伺候的人——”她看了一眼跟着僖嫔的人,觉得有点眼熟,“您叫长喜去问一问梁九功,是不是给您解了禁足?要是解了,您再慢慢地跟上来也来得及,内务府都还在呢,就算这会儿把您加上了,也没车架给您使。”
姜潮弓腰:“是呢,现在只有给内务府那些拜唐阿用的车架,您总不能跟他们挤一块吧?”
僖嫔脸色变了变,最终只能咽气走人,催着长喜去问梁九功。
但实际上,梁九功早就跟着皇上去康熙往慈宁宫里去了,她哪里能找得到呢。
云秀坐在姐姐身边:“哼,别以为过了两年,我就不记得当初的仇了!”
云佩就笑。
没一会儿,胤禛领着胤祚和胤禩上了车——佟皇贵妃病了,不能出去,云佩请示过了康熙以后,做主把胤禩也给带上了,左右都有奶娘伺候着,也不算是太麻烦的事情,既然能带,干脆就带上了。
好在内务府准备的车架够大,就算塞下三个小阿哥也完全不挤。
胤禛现在自诩是个小大人了,很愿意帮着额娘照顾弟弟们,从上了车就开始给弟弟们安排:“小六坐对面,挨着额娘坐,小八挨着我,我挨着姨姨!”
等人都坐下来,他又指挥宫女们上茶上点心,然后对有些局促的胤禩说:“吃!”
云秀靠在马车壁上,看着他把每一个人都安排好了,还把车上放着的冰盆特意挪得离云佩远了一点,做完所有的事情以后,他才靠到了云秀身边:“姨姨吃果果?”
云秀说好:“胤禛真棒。”
胤禩显然是有一点局促的,他和车上的人都不熟悉,就只能巴巴地看着胤禛。
胤禛被他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磨磨蹭蹭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一边吃点心,一边叹了口气:“唉,真粘人。”
云秀差点笑得坐不稳:“他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东西?咱们可没教他。”
胤禛理直气壮的:“前几天皇阿玛看我们读书,我看见太子黏着皇阿玛,皇阿玛说的。”
云秀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最有话说,不过,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学的,有些不好的可不能学,知道吗?”她想了想,还是说:“姨母和额娘在你身边放了人,不过不是为了看你做了什么事,或者拦着你不让你做什么,是怕你受了别人的坏影响。”
早早地告诉胤禛他身边有亲额娘安排的人,一个是告诉他她们在乎他,二是为了让他足够自信,以后真要出来什么事,他也能知道该找谁,三就是,万一防止以后有人在她们的关系中做手脚。
这会儿的胤禛年纪还小,弄不清楚她们是什么意思,但以后总能明白的。
几个人在马车上说着话,康熙那边已经准备出宫门了,许航和姜潮并不在马车这一列里,而是在前头打听消息,几时出宫、几时到行宫里,他们都得打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小一刻钟,许航就回来说:“皇上领着大阿哥、太子和三阿哥到慈宁宫去了,说是要接太皇太后登辇。”
边说,他一边看云秀和云佩的脸色。
政事上的东西云秀不敏感,所以下意识地看向了云佩。
云佩想了想,说:“四阿哥还小。”
三阿哥胤祉按照古代的年龄来算,已经七岁了,七岁男女不同席,一定程度上是已经成熟懂事了的代表。
云秀想清楚以后就点头:“咱们不着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康熙以后寿命长着呢,咱们略微苟一苟还是能占好处的。
古北口在山海关和居庸关之间,康熙一是想请太皇太后避暑,二就是趁势巡行边关——古北口是辽东平原和内蒙接壤的咽喉之地。
云秀只知道这两年康熙一直在处理台湾的事情,说是这两年也不太对,很久以前,他在为做准备了,这两年郑氏王朝巨变,姚启圣、施琅被启用,局势才开始转变,到了六月里,佟皇贵妃生皇八女的时候,施琅发兵打下了澎湖,“摄政王”刘国轩败退台湾。
云秀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还是宫里头那会儿隐隐有传言说佟皇贵妃这个孩子生的日子好,清军大胜,即刻就要了。
结果这传言在佟皇贵妃生下病弱的女儿以后戛然而止,不仅如此,在这个女儿夭折以后,沙俄沿着黑龙江顺流而下入侵大清,后来半路才被伏击的。
云秀没觉得国运和一个小女孩连在一起,只觉得宫里头有些人实在可恶,拿一个刚出生的女孩儿做文章,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也正是因为沙俄入侵,才让康熙在胜利之余起了警惕心。
政事和云秀说不上有什么联系,她唯一关注的是水泥。
之前水泥造出来以后康熙迟迟没有说要用在哪里,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水泥的生产还没有形成流水线,产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而且之前云秀提供水泥使用思路的时候没有说的特别清楚,她怕自己表现得太异常,引起康熙的怀疑。
康熙叫人把东西生产出来以后也没敢直接大批量地投入使用,而是屯到了现在,修了一条外出的路。
因为朝堂上久久没看见水泥被应用出来,各个都颇有微词,他们觉得皇上是故意给乌雅氏抬身份,所谓的水泥只是为了掩藏事实。
结果等这一条水泥路修出来以后,他们都闭嘴了。
以前跟着皇上到处巡行,走的那个路他们都不忍心说,实在是太难走了!坐在马车里颠得人能吐出来,哪怕是官道,那也让人不舒坦,要是不坐马车,只骑马,路上又没处休息,一天下来腿多半都不能要了,尤其是文官们。
之前他们骂云秀骂得有多狠,现在心里头也就愈发惭愧。
也幸好后妃和大臣们不能轻易碰面,不然他们能羞愧到地里去。
等圣驾到了行宫以后,云秀惊讶地发现居然有人来请她赴宴。
康熙会在这几天出去巡行古北口各县的情况,而后妃的车架是不动的,往往这个时候都会有当地的乡绅妻妾来邀请后宫嫔妃们赴小宴,以示尊敬和拉拢,不过大部分的后宫嫔妃是不会去的。
在这一回的巡行队伍里,云秀算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她有品级,也不是后妃,后妃们可能会顾忌皇上心里的想法不愿意赴宴,她却不一定。
所以那些乡绅夫人打听清楚以后,特地给她下了帖子,说是想请她坐一坐说说话。
云秀收了一箩筐的帖子,却没怎么敢去,康熙多疑,她要是去了,指不定得怀疑她什么,而且她和后宫的关系实在太过密切了。
收到的帖子她都叫人拒了,倒是有一张帖子让她有些意外,因为帖子的主人是恭亲王常宁的福晋。
她拿着这张帖子找了云佩:“她们怎么会给我下帖子?”两本根本就没什么交集,唯一有交集的还是贺珠,可永和宫和贺珠的关系也并不亲切才是。
云佩看出来她很好奇了,于是说:“你要是想去,就去看看,她下帖子肯定不会只下你的帖子,应该还有别人的,不必担心。”
云秀皱眉:“不会给姐姐带来麻烦吗?”
云佩摇头:“真要论起敏感度,福晋要比我们清楚得多。”恭亲王是天子近臣,还是亲兄弟,难道不比她们知道得清楚?妹妹就是因为她所以顾忌太多,“好歹都到宫外了,你以后还要出宫嫁人的,多交几个手帕交也好。”
看云秀还是犹豫,云佩就说:“等会叫你身边的宫女去找贺珠,问问她想不想见一见阿玛和额娘,她要是愿意,你就带着她去,要是她不愿意,你就呆在这里不去。”
云秀就同意了。
春雨就去问了贺珠,结果贺珠急匆匆地就过来了,看着都没怎么梳妆打扮:“给德额娘请安,给姨母请安。”她是随四阿哥叫的。
倒把云秀吓了一跳。她是县主,贺珠是公主,真要抡起来她还要给贺珠行礼。
可贺珠拦着不让,还特别恭敬地给她行礼,然后问:“姨母真的要去赴宴么?能不能带上贺珠?”
云秀就懂了,贺珠她从进宫以后几乎没怎么回过恭亲王府,也没和恭亲王府的人碰过面,所以知道自己要去赴宴以后才会急匆匆赶过来。
她想了想,说:“是要去,所以叫人问你。”
贺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多谢姨母!”
等两个人收拾好以后,云秀就带着贺珠去了恭亲王福晋的小宴上。
恭亲王如今的福晋是继福晋,前头一个福晋是纳喇氏,过世的早,后来常宁又娶了如今的福晋马氏,前头一个福晋纳喇氏没有子嗣,继福晋马氏十多年前生了嫡长子。
马氏一见云秀就迎上来:“可没想到还真能请着您来!”她目光落到旁边跟着的贺珠身上,“这是大公主吧?”
云秀点头:“我常年不在外头,说起来不怕您笑话,谁家有什么福晋、侧福晋的我都认不得,就把她带来了,好歹帮我认一认人,别回头出了差错,那就丢人了。”
马氏心知肚明,就说:“哪能让您认错了人?有我在呢!”她是个爽朗的性子,当即拉着云秀开始认人。“这几个是王府里的,听说了牛痘和水泥,心里头都崇敬地厉害,想要见一见您。”
“这是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庶福晋陈氏……”她指着其中一个穿墨绿衣裳的说,“这是庶福晋晋氏。”
她一口一个您的,倒叫云秀不好意思了:“您的辈分大,何必这样儿客气?”说完,她目光就落在了晋氏的身上,这位就是贺珠的生身母亲了。
她之前听人说起过,晋氏在贺珠之后又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分别是恭亲王的第三女和第四女,可惜第四女在两年前亡故了,如今膝下只有一个第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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