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悸
林皎月侧过身,侍卫悄然看了眼,发觉林皎月是在看着段贵妃开口,
“妾身不想再作太监的对食了,他非来便是找死, 妾身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他若聪明,就放过妾身吧。”
侍卫顿了顿, 立刻拱手道一声是, 转身便走。
剩下的另一名侍卫便问道:“夫人何时回王府?”
林皎月笑了笑:“怎得, 过河拆桥,开过口就要逼我回去了吗?”
“属下不敢。”
林皎月看了外头这些人一眼,转身重新走进殿中,看向段贵妃轻声道:“娘娘看到了,妾身已落子无悔。”
段贵妃深深看她,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那领命的侍卫刚从宫里出来,就瞧见远处宁王府的方向浓烟滚滚,雪夜天黑得早,那处的头顶云层却宛若被燃红,沿途逃窜的百姓神魂不定地叫喊:“还去那儿作甚呐!阉狗在里头杀人放火,还不赶紧逃命!”
侍卫心头一凛!
他忙逆着人流奔向宁王府,终于和李长夙汇合,将林皎月说得那些话全盘告知。
李长夙被众人护在中间,雪夜中火光映照出他几欲抑制不住的喜色。
可他尚且不会因这等小事而忘却大事,现在东风已至,只差最后一步,便能烧得业火连天。
李长夙立刻吩咐家将和禁军,将府中眷属和自己护送进宫,另外调集一队人马悄声出城,宣镇国军进城!
宫中自然应声而动,四处灯火通明,宛若即将应对大仗。
宫女内宦们私下少不得惊慌议论,顾玄礼这胆大包天的阉人杀人作恶不说,如今竟敢直接放火烧毁王府,可见是越来越疯了。
椒台殿中自然也得知了此事,林皎月等待段贵妃给她最终的答复,没想竟等到了这般消息,她暗自有些维持不住镇定。
宫女匆匆赶过来:“娘娘,摄政王进宫了!他请您,请您立刻去养心殿!”
段贵妃倏然站立起身,神色有几分扭曲。
林皎月隐约察觉不对,刚刚试探下来,圣上明明已经死了……
隐瞒文帝驾崩不报,顾玄礼进京后,李长夙却要段贵妃前去养心殿。
她心中升起个恐怖的猜测,杵在原地头皮发麻,眼见段贵妃深吸了几口气,终是决意要出殿。
林皎月匆忙跟随一道,用只有段贵妃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劝慰:
“娘娘,今日宫中混乱,多派些知根知底的人去看护好麟殿下,免得他受惊呀。”
段贵妃闻言神色一晃,略有几分愕然地看向她,林皎月垂下眼眸,避开与她对视。
段贵妃定了片刻,点点头,敛容对一旁的宫女知会了此事,吩咐多安排几个心腹高手过去,宫女立刻应声去办。
等出了殿门,侍卫立刻跟上,还未开口要带林皎月去到李长夙那边,林皎月悄声跟上贵妃:“娘娘,宫中这般动荡,妾身能跟着您吗?”
段贵妃深深看她一眼,今天短短半日,她觉得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林皎月,对方的身体中仿若藏了另一个睿智的女人,是经历了百般磋磨才得以如此圆滑,也如此叫人厌烦不起来的女人。
她冷冷瞥了眼身后犹豫开口的侍卫,淡声道:“去同李长夙说一声,顾夫人随本宫一道了,叫他也仔细些护卫皇城,莫要坏了大事。”
侍卫不敢在宫中忤逆贵妃、乃至未来的太后娘娘,只能应声道是,最后看了眼面色平常的林皎月,折身离开。
宫人们簇拥着两人一道赶赴养心殿。
林皎月悄然松了口气:“多谢娘娘。”
“不用谢本宫,就当是你关心麟儿,本宫赏你的。”段贵妃不看她,也不戳穿她原来心底里对李长夙也无甚感情,不过同她一样,都只是选择罢了。
林皎月抿了抿唇,轻声道:“妾身对麟殿下不甚了解,但那位很喜欢他,因麟殿下身体里也流着段家的血脉。”
段贵妃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宫人替她遮挡风雪的伞帘在眼前晃动,恍若迷了眼。
林皎月用斗篷的毛领遮挡住口鼻,免得冷风灌进来,许久没等到段贵妃再说话,心思微微往下沉了一截,
她还没得到段贵妃的允诺。
风雪愈大,已是春耕时节,突降大雪,绝非好兆头,所有人心中都宛若蒙上阴霾,随着宁王府大火冒出得滚滚浓烟,层层加重。
顾玄礼一步一个染血的脚印走进宫里,如他所言,他只在进宫和抄家的时候走正门。
五百多名禁军死的死伤的伤倒在宫里的白玉阶上,红的发黑的血浆一如当日北街一景。
顾玄礼扔掉手中砍人砍得刀口磨损的长刀,在地上挑挑拣拣,重新拾起把新的轻喃:
“都说了今日不杀人,非拦着找死。”
林皎皎瞧见了定又会哭哭啼啼生他气,这些人真是,害人害己。
李长夙终于带着人匆匆赶到,见这血流成河的景象险些克制不住:“顾玄礼!”
顾玄礼正走到养心殿的台阶下,仰头便是浩然恢弘的殿宇,他从几个抖若筛糠的宫人那儿打听到了,林皎皎就在这里,却不得不被这声叫喊唤回头,
“束手就擒吧。”
李长夙深吸一口气,故作痛心却又宽厚地看向他。
顾玄礼嗤笑一声,彻底转过身来,讥讽遣词:“摄,政,王,这次是什么罪名?”
李长夙暗自握紧了拳头,在风雪中高声呼道:“擅闯禁宫其一,威吓宫人其二,戕害天子其三!”
戕害天子四字一出,天际乌云隐露雷光,竟如同一道在怒谴这罪大恶极之事!
若放在平常,顾玄礼早该不耐烦地将这人一刀封喉了。
“顾玄礼,何必挣扎,你的夫人已打算同你和离,你就不想听听她让本王给你带的话,再决意是否还要坚持吗?”
顾玄礼在飞雪中仰头看他。
李长夙自以为杀人诛心,语气中带着怜悯:“她说了,她不愿再作个太监的对食了,叫你别来了,你死了她也不会流泪,”
“本王没有篡改,这就是她的原话。”
顾玄礼微微怔愣,
随即,他漆黑的瞳中终于对李长夙浮现了一抹杀意,仰天便笑了出来。
他的声音仍与旁的男子不同,沙哑中带着一丝阴柔,作这般乖戾狂笑更叫寻常人心头发寒发颤,
可殿内的林皎月听到,只觉鼻尖酸涩,心头堵涨。
只有她知道,他低声轻哄她的声音有多温柔。
她被宫人们看守在离殿门最远的地方,哑声叫段贵妃:“娘娘。”
段贵妃昂首站在门前,呼吸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滞涩。
她们听到外头又起兵戈,可哪怕今日顾玄礼将这皇城中杀得一滴血都不剩,只要大周还有一个活人在,他圣上背负得乱臣贼子的骂名就洗不掉,
他为了宣家,为了八万宣威军隐忍了十五年的苦,到头来就是白受。
进是悬崖,退是深渊,李长夙为他准备得就是这样一个绝境。
殿外雪上加霜,外头兵戈声止息一瞬,李长夙那头的人惊喜来报:“禀报王爷,镇国军已进皇城!”
没了陆远的镇国军落到李长夙手中,会成为怎样的杀人刀,不言而喻。
李长夙原本耐心快要失尽,闻言一振,眼见浩浩荡荡的军队杀入宫内,围住战场,脸上的笑容几欲遮掩不住。
“快将这擅闯进宫谋害圣上的刁民拿下!”
熟知,顾玄礼笑得比他还猖狂,他直刀飞击,插入雪地中,止住了最先的副将:
“喂,你认得镇国公府怎么走吧?”
李长夙和所有人都微微一怔,段贵妃在殿内不明情况,脸上亦出现一时失神,
只有与顾玄礼离得最远的林皎月,闻言抿紧了嘴唇,露出了个心酸的笑容。
镇国公府自圣上出事那夜后便被封了,是也,官府能证明,国公府中留存的所有东西都是此前就有,而非事后勾连伪造的。
所以,当镇国军副将从府里取来一封诏书,当众宣读时,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感宣威大将军宣曜满门忠烈,含冤十数年,朕心有愧,其子宣鸿所为虽乖戾无常,亦能宽宥谅解,且宣鸿为人忠直可靠,武艺高强,特恢复其厂卫司督主之职,享自由出入禁宫之权,允,允先斩后奏……”
李长夙接过圣旨,反复阅览数十遍,再看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玉玺印章,脑袋里嗡嗡作响。
陆远被下了牢狱,镇国公府这些天也被封了,唯一的解释只有,这封圣旨,是陆远在宫宴当晚在文帝那里求来的,只是之后事发突然,这封圣旨便被留在了府中,未曾宣读,
今日来看,顾玄礼也分明是知晓这件事的!
围绕在养心殿门口的所有人都退让犹豫起来,顾玄礼杀人尚且能以律法处置,可顾督公杀人……
那是奉召于天子,先斩后奏啊。
李长夙脸色倏然煞白,难以置信看向那噙着笑的疯子:“顾玄礼,你可知假传圣旨是何罪?”
“假传?”
顾玄礼好笑似的咧开白牙,“镇国军听见了吗,摄政王说你们将军,暗藏假圣旨。”
镇国军赫然一振,此番在将军的府邸中搜到这道圣旨,哪怕他们不信任顾玄礼,也不会怀疑陆远,当即各怀心思地怒视向李长夙。
雷声轰隆,李长夙只觉得都打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不应当,怎会如此呢,这些人竟背地里作出这等瞒天过海暗度陈仓之事?
难道他们早就发现自己有不臣之心?
李长夙按捺心绪,沉声呵斥:“顾玄礼,哪怕你当真官复原职,也抵不了你刺杀圣上之罪!”
顾玄礼冷嗤一声,越发觉得这位新王爷比他还像条丧心病狂的疯狗,
这不,明着演了?
他龇牙冷笑:“一个残害圣上的罪名,到底要被您用几次啊,摄,政,王。”
李长夙面沉如水,仰头看向养心殿内,
下一刻,殿门大开,风雪一齐涌进去,顾玄礼若有所感,回头看去。
白衣寒梅的林皎月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不无畏惧,却忍着畏惧,清声唤道:“娘娘悲痛过度身子不适,遣妾身出来宣告一遭,”
她顿了顿,故作悲痛,“圣上,驾崩了!”
殿内殿外多少双眼睛多少双耳朵,原本都顺着李长夙的话,默认了顾玄礼此番进宫是为了行刺圣上,可现如今养心殿的人站出来才告知圣上驾崩,那么先前李长夙所言得,究竟从而知,从何预判!?
但不论如何,圣上驾崩都是大事,殿外一干人等不得不放下手中兵器跪地哭丧,唯有顾玄礼与李长夙二人僵持站立,在苍茫大雪下犹如对垒的敌我大将。
李长夙有几分难以置信看向殿内,
段贵妃当真不出来,不履行承诺,替他喊出最关键的那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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