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悸
这是她的家,也是前世,她梦回千百次的地方。
前世的后来,她都不记得自己哭喊乞求了多少次,可直到李长夙大婚前夜,她咳血至死,也没能回来。
好在如今,终得圆满。
林皎月迫不及待地去往梅园,这府内,除了母亲与弟弟,便是祖父对她最好。
祖父是个温和的人,不因她是庶女就苛待于她,甚至还教她练字丹青,她喜爱的绣花图样,有不少都来自于祖父的提点。
前世最遗憾的便是未能陪伴家人,连祖父弥留之际,都不能于塌前侍奉。
虽说她也曾疑惑,祖父身子一贯硬朗,怎得会忽而病逝,但既然时间重来,她必然要好好尽孝,能预防便预防,叫祖父颐享天年。
这般想着,林皎月面上的笑容越发轻松自在起来。
仿若一只被囚于笼中的雀儿,终于闯出了笼门,飞进了广阔的天地——
“多谢南坪伯指点,晚辈受益匪浅。”
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叫雀儿的翅膀瞬间僵硬,险些从天空坠下去。
林皎月脚步猛顿,难以置信地看见李长夙从祖父的屋里走出来,须发花白的祖父还笑吟吟地同对方寒暄:“世子画艺精湛,我这老人家谈何的指点呢。”
说着,祖父余光瞥见林皎月,笑容便更热烈了起来:“月儿来了。”
林皎月立刻察觉,李长夙也朝她看了过来。
“世子,这便是我伯府的三姑娘。”南坪伯满是笑意地介绍了一句。
重见祖父的欣喜还未修复她千疮百孔的心,前世的所有恐惧和怨憎却却已都涌上来。
她这一遭重生,当真匆忙,仿佛死之前才恨恨地瞪过李长夙,眼一闭一睁,又重新瞧见了,丝毫没有给她缓冲的时间。
她僵硬地想,明明避开了池边,怎还会碰见?
可她也谨记着,如今还未踏错那步错路,她还有得选,对着李长夙,尚不必惊恐。
于是林皎月硬生生撑出个得体的笑,忍着颤抖,一步一步朝两人走去。
“祖父。”
她缓缓行了个礼,得体庄重,声音也如莺啼般悦耳轻盈,叫李长夙原本已经挪开的目光又重新看了过去。
少女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应已过了及笄之岁,一头墨发挽起了个朝云近香髻,簪着朵鲜嫩的衔叶粉桃,一双潋滟的眼眸亦如三月新桃初绽,蒙了层暧昧水汽,却依旧难掩蕴含的缱绻旖旎。
他心想,这南坪伯府的三姑娘,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了。
南坪伯笑了笑,给她介绍了下李长夙,林皎月不敢直面对方,只稍稍侧着面容,行了个礼来。
她身段纤弱,穿的亦是色浅且柔软的衣裙,薄纱的湖绿色褙子在背后万紫千红的花丛衬托下,更显出一抹别致的优柔风情。
李长夙顿了顿,回以拱手礼。
林皎月不愿与这人多接触,甚至于听到对方温和的声音,她都毛骨悚然,如遭蚁噬,脑海中只有他冷待自己,嘲讽自己,甚至当王府的奴仆欺辱她与阿环时,他也只怀疑是她红杏出墙,满眼凝冰的神情。
可她算不得聪明,也没什么权势,恍惚重生,乍然重遇李长夙,压根想不出多少精妙的报复手段。
甚至于,她想,前世种种,多少有她咎由自取的缘由在,若是这一世她避让了,李长夙也不来招惹她,或许她也能摒弃心魔,将有限的精力放在家人身上,而非拘着过去不放。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自己从曾经的万劫不复中抽离出来,告诫自己——
起码此时,不可以卵击石。
眼见祖父与对方似乎还有得聊,林皎月只好同祖父说,她只是路过来看看,这就回去了。
可谁知,前世避她不及的李长夙却道,他也要告辞了,正好烦请三姑娘带个路。
林皎月心脏一紧,下意识朝祖父看去,希望祖父能替她呵斥一顿这个不通礼数的外男。
谁知祖父却只是乐呵呵地看着,林皎月又不好改口说她要留下陪祖父,否则厌嫌的态度便太明显了。
对着李长夙,她始终忌惮着,且无能为力着。
阿环在梅园外才等了一小会儿,便见她们家姑娘出来了,她还没来及诧异,便见到姑娘身后还跟了个陌生的外男,当即更惊,却还是很快跟了过去,不说二话替姑娘撑起架势。
身边又来了个人,林皎月便稍稍缓和了情绪。
李长夙见她僵硬的身躯适才放松,心中的狐疑更甚,忍不住问了句:“三姑娘,在下先前可曾无意间冒犯过你?”
阿环暗自诧异地看了眼这人。
林皎月立刻垂眸回道:“不曾。”
“那三姑娘为何对在下……似有些,拘谨?”李长夙拿捏了下用词,打趣似的问道。
林皎月袖中手指微僵,只轻声回道:“伯府规矩森严,我自小便未见过多少外男,若有冒犯,还请世子见谅。”
李长夙顿了顿,倒是无话可说,否则就显得是他逾越了规矩。
只是他仍忍不住又看了那少女一眼。
林皎月压根不想知道这人在想什么,她低眉顺眼乖巧异常,对方不起头,她便不开口,将人引导会场园子的墙外,她恭敬地行了个礼便立刻离开了。
阿环看了眼身后若有所思的宁王世子,笑嘻嘻地跟上林皎月,小声问:“姑娘是害羞吗?”
才怪!
林皎月忍着心中的强烈不适,只觉得额角青筋一抽一抽地跳,前世临死前那种濒临窒息的痛苦似乎再度袭来。
“别瞎说,若有旁人问起,千万别提到今日我们碰见了!”
她的语气有些凝重,阿环一愣:“为何?我正巧听说,二夫人打算替府里的三位姑娘相看呢。”
若姑娘真得了这位世子青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林皎月心头微沉,扭过头十分认真地同阿环说:“总之听我的,咱们千万不要同宁王世子扯上关系……呀!”
话未说完,她拐角便撞上堵结实的“墙”,砸得鼻梁酸软,眼尾瞬间被染红,晕了水光。
阿环赶忙扶住林皎月,林皎月痛得泪眼汪汪,刚想问谁啊在拐角也不做声,抬眼,被一双如雪夜般,冷傲又凛冽的凤目止住了声。
身形高大的男子肩上挂了件玄色薄披,伸手漠然抵住林皎月时,露出了内里穿着的靛蓝绣蟒曳撒,袖口束得很紧,腰间系着同色纹金边的束带,将他宽肩窄腰的身躯勾勒得明显,华贵又充满压迫性。
今日花朝,这人却未簪花,只将黑发全罩在乌纱冠下,毫无保留地露出那张相比女子都毫不逊色的俊美容颜。
对方慢吞吞收回手,高挺的鼻梁上,投来含着煞气的视线,如刀一般,上下打量过林皎月,如在她身上寸寸刮过。
林皎月差点连呼吸都顿住。
明明不知对方身份,她却觉得,这人似乎……比李长夙还可怕。
作者有话说:
顾玄礼:啊,是小夫人——
林皎月:啊,是个可怕的人!
第3章 对食
最终,男人未出一言,避开呆滞的林皎月与阿环,擦肩离去。
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被二月春风剪裁,略过她鼻腔,叫她冷不丁地哆嗦了一下。
那是浓烈的药味,混着……血腥气。
林皎月立刻扭头,却只来及看到男人飞扬的披风没入墙后。
府中小厮将人迎走了,他是今日的宾客。
林皎月诧异地想,他们伯府竟还有这种凶神恶煞的客人。
“姑娘没事吧?”阿环回过神,赶忙小声问了句。
林皎月摇摇头,听阿环还在那惴惴不安:“吓死了,突然从拐角冒出来个人,脸还那么白,穿得一身黑,奴婢差点以为青天白日出了无常鬼。”
林皎月轻声制止了阿环的感叹,又看了眼,确认对方已经走得看不见影了才安心。
祸从口出。
不过她想了想阿环的话,喃喃:“脸很白吗?”
没在意,刚刚第一眼,叫那张惊为天人的俊美面容晃了神,随即便被对方一身戾气给镇住,倒是没仔细肤色何许。
林皎月摇了摇头,轻步离去。
而恰巧并未走远,正在回廊另一侧的顾玄礼,若有所感地回眸瞥了眼。
他听到了,那个湖绿衣裳的姑娘,制止了小丫鬟对他的议论,又喃喃念了句有的没的。
啧。
站在他面前的南坪伯府大爷,林茂年见他神色散漫,不由也定了定神:“督公这就要回去了?”
顾玄礼勾起的唇角微微敛起些,随意看了对方一眼:“林大人还有高见?”
虽只有几个字,却让人感到一股杀伐戾气迎面袭来,叫这春和景明的回廊一隅,霎时凄风冷雨。
那小丫头说得不错,有人给他起过无常鬼的绰号,却非因为他黑衣白面,而是他喜怒无常,索命,也似无常。
“倒也没有,”林茂年勉强笑起来,“只是前些日子,圣上也感叹了督公辛劳,下官便想着,不若趁着这时节,叫督公好好饮酒玩乐一番。”
“饮酒玩乐?”顾玄礼用气声笑了下,“林大人是不知,咱家从不沾酒吗?”
他挑眉满是讥讽,“还是,林大人觉着,咱家的身子,能玩乐什么?”
林茂年脸色煞白,赶忙故作懊恼:“是下官疏忽了,督公不饮酒,府里还有上好的明前龙井,至于玩乐……花朝节上对诗作赋唯耳,绝无旁的意思!”
顾玄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言语的时候,空气凝寂,像断头台上片刻的留白。
半晌,他才不置可否地呵了一声,转身离去。
林茂年险些没维持住身形,踉跄了几步。
他幽幽看了眼这死太监的背影,心中琢磨着当日圣上感叹过顾玄礼辛劳后,又当着对方的面,说了另外一句——督公也确实孤单久了。
朝臣对顾玄礼这权宦不满已久,所以有人怀抱羞讽之心,提请圣上给顾玄礼赐婚时,对方没有一口反驳,而是说了这句似是而非的话。
是忌惮顾玄礼,也是想试一试拿捏顾玄礼。
可见,圣上年岁渐大,羽翼渐丰,他的塌下,也渐渐不容这条毒蛇酣睡了,而顾玄礼还自以为能得意多久?
林茂年深吸了口气,回头同小厮低声吩咐了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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