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醋百骨
宁丰年深吸一口气:“我为何不能?”
“于情,你这些年如何对我们一家,你自己心中有数,即便我不在乎你那些恶言相向,勉强也就算得上无仇无怨,形同陌路。”
“于理,我是你大哥,长兄如父,你行事不端,我教导呵斥你,有何不妥?”
怎么连这傻大哥都变得如此能言善辩起来?
她哪里知道,潇潇离开之前给宁安生张罗了一大堆书,上到锦绣文章,下到奇文杂谈,那是应有尽有,仔细翻上一翻,发现里头居然还有图文并茂学认字的启蒙书。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宁丰年闲来无事就抱着书看,看完学会,还对着宋氏的肚子再重复一遍,如今他也不是从前那目不识丁的愚孝农户汉子了,会说的话儿、懂得道理自然也就更多。
正词穷着,宁小姑眼尖地瞧见不远处几个熟悉的身影,她冷哼一声,叉腰:“我爹还在呢,你可没资格管我,再说了,我们又不是一个娘生的,算个屁的长兄如父!”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众人都瞧见了还穿着囚服的宁老头和宁老三父子俩。
两人也都比从前憔悴许多,衣服破破烂烂,神色昏沉混乱,也就是看见宁丰年和宁安生时才陡然升起希望之光。
宁老太秋后处斩的日子,同样也是他们二人要被发配的日子,方才听有人传信,说有机会可以不必到矿上吃苦,他二人才眼巴巴地跟了过来,看到宁丰年,两人飞快冲了过来,口中已经。
“大哥!你救救我!我不想去矿上,我不想去!”
“丰年,老大,你看看你爹我,我一把年纪了,去那不就直接是个死字吗?”
“大哥,大哥你最疼我了,我可算得上是你一手带大的,你不能看着我和爹一起去死啊!”
“丰年,我是你爹,是你亲爹!”
宁安生转头看向带他们过来的衙役,后者无奈指了指雷家人,示意带犯人过来是出于他们的授意。
宁安生早听陆院长说过严家一手遮天,如今算是头一遭切身体会,从前沈相在时能压得住雷家,大约也是因为他爹沈相,如今这个没有靠山的县令在雷眼中,和平民百姓又有何不同?
雷家不过只是严家的一条狗尚且如此,遑论那些真正姓“严”的人?前些日子严家派人来买萧将军手上那食方之事他也知晓,虽然萧将军一再阐明同意条件并非因为受到胁迫,而是潇潇另有主意,宁安生还是觉得心头有一团火在烧。
宁小姑十分得意,她一个人说不过,如今还有爹和三哥,背后更是还有雷家两位贵人帮衬。
爹和三哥还是有罪之身呢,人家还不是说带来就带来了?
“大哥,你可想清楚了,若你还是那般自私不管娘的死活,我就和三哥还有爹将你们的丑事嚷嚷到天下皆知!”
宁丰年冷着脸:“怎么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就连宁安生都对他爹的表现大为诧异,可惜妹妹不在,不然看见爹已经能独当一面,定会十分欣慰。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哪里不对的他又问宁小姑:“你到底是要救你娘,还是爹和三叔?”
他连“奶”都懒得再喊,但宁小姑已经无暇顾及此:“什么意思?”
宁安生语气平静:“我们不过普通农户,沾潇潇的光得了些赏赐而已,你不会真以为我们有那面子,能一下同时改变三个人的刑责吧?”
意思是只能救一个人?
宁丰年很是诧异:要救?
宁安生在他耳边小声说:“爹信我,稍安勿躁。”
宁小姑仔细想了想,爹和哥哥罪不至死,娘若今日不能脱罪,可就死定了!
于是她道:“救娘!”
谁知另有两个声音与她同时开口:“救我!”
雷掌柜和雷少明继续端坐看戏,他们并不在意今日是谁受益,只要宁家敢开这口,他们就能立刻编排出他们仗着圣恩为非作歹的罪名,到时候别说萧苒护不住他们,怕是还要受到牵连呢!
哎哟他们可太期待了。
宁小姑和哥哥爹爹视线相交,试图讲道理说服他们:“爹,三哥,你们不过是去矿山,娘却是杀头,当然应该先救娘了!”
“不过是去矿山?”在大牢里生不如死许多日子的宁老头眼眶都红了,只觉得这些年对女儿的偏爱全都白费,“你可知道我这些天有多难熬?我每晚都不敢合上眼,生怕两眼一闭,就再也睁不开,如今你同我说,不过是去矿山?”
“你知道矿山是什么地方吗?那里暗无天日,整天就在地洞里挖矿,吃不饱,休息不好,万一遇上天公不作美,矿洞塌了……”
他才不要去!他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变成这样已经够窝囊,要是再客死他乡成了孤魂野鬼,岂不是连死都不得安稳?
“你三哥年轻力壮,撑一撑还没关系,我如何使得?”
宁老三一听不乐意了:“爹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就身强力壮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从未干过重活,您好歹还下地干活锻炼身体呢,我可是整天待在屋里读书给你争功名光宗耀祖呢!”
第三百五十六章 狗咬狗
“再说了,”他撇撇嘴,生的希望令他口不择言,“您这把年纪,早就行将就木,这会儿即便真有什么不测也算寿终正寝,留下我,好歹还有个给您摔盆供奉香火的不是?再者,我读了这么多年书,没准自由之后还能再考功名,您泉下有知,不也宽慰?”
“你放屁!”宁老头一声吼,啪得就给了宁老三一巴掌,“逆子!你这个畜生!”
宁老三确实如他自己所说身娇体弱,被一巴掌就拍得眼冒金星。
宁安生冷眼看他们闹得差不多了才又问:“可是怎么办,小姑闹事,求的乃是老太太性命。”
宁老太立刻猛点头:“对对对,没错!好闺女,娘没白疼你!”
宁安生叹了口气:“那……”
宁老头立刻开口打断:“不行,老大,你不能选这毒妇!”
生怕宁安生一时冲动丢了这来之不易的活命机会,宁老头语速极快爆了个猛料:“她可是害死你亲娘之人!”
宁老太猛然怔住,抬头不敢置信看向枕边人。
宁老头也已经豁出去了:“当年你娘病得蹊跷,走的突然,但我记得她走的那天,也是和你二弟中毒时是同样的死状,那什么毒草,她嫁过来时就长得老高了!而且我清楚记得,你娘就是这毒妇来家里窜门之后病的!”
宁丰年猛然转头看向宁老太,后者仿佛看到阎王一步步逼近,知道这事儿,宁丰年肯定不会救她了!哪怕有小娥在哭求也不行,这该死的老东西断她活路,那他也别想好!
“若不是你甜言蜜语的哄骗勾搭我,我又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
“是你说你早就看不惯那一板一眼的糟糠,是你说你就喜欢我的骚劲,也是你说但凡有机会,你都想将你那糟糠换成我,怎么着,我替你达成愿望,你不是应该谢我吗?”
“别忘了,她死的那天,你可还跟我滚在一张床上呢!”
话越说越难听,被隐藏的事实也越来越肮脏可怕,宁丰年一声嘶吼:“够了!”
他看着宁老太:“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别说我没那本事救你,即便有,也绝无可能!”
说完他又看向宁老头:“从今日起,你就当没我这个儿子,我也当没你这个爹!”
从宁老头那一巴掌里回过神来的宁老三立刻迫不及待一骨碌爬起来:“大哥,大哥,和爹娘比起来,我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你救我吧,救我!”
宁丰年简直无语:“别叫我大哥,我如今无父无母,更没有弟弟,你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杀母仇人的儿子罢了,所以,我又为什么要救你?”
宁老三愣在原地,大哥说的好像,好像也没毛病,但是,但是,但他这么多年对自己有求必应,宁老三早就习以为常:“反正你们也是要选一个人来救的,选我总比选他们要好的多了吧?”
宁老头和宁老太一听这话,当然十分不乐意:“这是什么话?你也知道你大哥曾经最疼你,当初你抢了人家儿子的名字,冒名顶替功名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茬?你恩将仇报,比我们更过分!”
宁老三紧张地看了眼宁丰年,连忙反驳:“那只是我少不更事时干出来的混账事,‘养不教父之过’,说白了,这还不是因为你们教导无方?再说了,后来你们欺凌剥削大房的时候,我可没参与!”
宁老太冷笑起来:“你没参与?从大房拿来的钱财,你没花?家里买的肉,你没吃?你以为这么些年你从不下地也不学徒却偏偏好吃好喝有书看,笔墨纸砚随便买,是沾了谁的光?”
宁老三哑口无言:“可,可,可至少我没主动害过他们,我可不像娘你,害了人家亲娘,又折腾害死大嫂肚子里的孩儿,如今连自己亲儿子都杀,像你这样的恶妇要是能逍遥法外,那才真是苍天无眼!”
他又看了眼宁老头:“爹你也别装傻,娘这些年干的龌龊事儿,你别说你不知道,没你的默许,她干得了这么多吗?”
三人一时间沉迷于互相爆料,压根没注意到周围人看他们的眼神已经不大对劲,等他们吵累了,没词儿了,宁老三再度转头道:“大哥,大郎,你们可想清楚了,陛下的恩典何其珍贵,拿来抵这二人的罪,值当吗?”
宁丰年皱眉看儿子,他想好了,这回要是儿子心软,那就让他来唱黑脸。
然宁安生抬眸看了眼这丑态百出的三人,只慢吞吞挤出个笑容:“自然是不值当。”
在宁老三得意的笑容里,他又道:“陛下皇恩浩荡,若我们还讨价还价,岂不显得得寸进尺,不知尊卑。”
宁老三感觉不对劲了:“你什么意思?”
宁安生收了笑容,面容冷峻的他竟有种让老宅诸人不敢直视的气场,他说:“意思就是,我根本没打算替你们向陛下求情。”
“宁!大!郎!”
宁安生打断他们的嘶吼:“我有大名,叫宁安生。”
“陛下给什么赏赐,那都是皇恩浩荡,我等不能,也不可能因为得了圣眷便自以为是,再者,你们配吗?”
“杀我亲祖母,害我母亲小产,更妄图杀害我妹妹,你们觉得我是有什么毛病,不落井下石就算了,居然还要救你们?”
他向刚出现的县令拱手:“你们该得到什么样的惩罚自有官府定夺,县令公正严明,自会秉公办理,你们一再闹事,是无视官府,还是藐视王法?此等心无法度之人,也难怪会视人命为草芥,视礼法节操为无物。”
“若是如你们这般的人能逃脱律法惩戒,今后那些杀人越货的恶徒,是不是也能同样待之?长此以往,百姓何以安居?大夏怎能安定?”
怎么一下子上升到这般高度?宁老三结结实实被说迷糊了,他领会不了这大侄儿话中深意,可他明白了一件事——他们被耍了!
宁大郎就是故意骗他们,给他们生的希望,再以此激得他们互相构陷,如今被小妹嚷嚷来的百姓没成他们的助力,反倒是变成证明他们罪行的见证人……
第三百五十七章 韩统领
“你……好重的心机!如你这般恶毒狡诈之人,便是走运考上功名,日后也定会不得善终,死无全……”
宁安生全当听不见,和这种人谈什么光明磊落。
宁老三见他油盐不进,又要去寻宁丰年,然后者已经大步上前,一拳打在宁老三下巴上:“给老子闭上你的臭嘴!”
“再说一句,老子打掉你的牙!”
宁小姑一声尖叫,就要往雷少明怀里扑,雷少明满脸嫌弃躲开,大摇大摆上前问:“哎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县令在场呢,宁家就敢当街打人了啊?这不得翻翻律法,看看要怎么罚?”
县令满头大汗,只觉得自己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会被分到夕江县当县令,这哪头他也得罪不起啊!沈大人你在哪儿?你快回来,我需要你,夕江县需要你!
这念头才在脑瓜子里转过两圈,众人便听到个含笑的声音:“哦,那我倒是更想先问问,分明该收监在大牢里的犯人,为何会出现在法场呢?”
县令眨眨眼,顿生老泪纵横之感:“沈大人!”
宁丰年父子俩也拱手作揖:“沈大人。”
虽然刚刚打人并不后悔,但瞧见沈大人出现,宁丰年还是松了一口气,再给一次机会,他还是会挥出拳头,但责罚这东西,自然还是能免则免,不能免,轻点也行。
宁安生充满期待地往沈从筠身后寻找,没看见想见的人,便又垂眸站在原地。
县令有一肚子苦水想倒,奈何现在不是时候,他只能尽量委婉地将雷家强行提走犯人的事儿简单说了几句,但这已经够了。
沈从筠拍拍袖子,语气很有些嘲讽:“本官倒是不知,什么时候,一家酒楼的掌柜都能替官府做主了。”
雷少明切了声,装什么装,看他那又黑又瘦的模样,定是被弹劾得不轻:“瞧沈大人这话说的,我们不过是觉得人之将死,好歹让家人送上一程,上天有好生之德,难道沈大人就如此狠心吗?”
沈从筠才不吃他这一套:“照雷少爷这么说,今后若有江洋大盗找上雷家,你们是不是也要慈悲为怀,他们要什么给什么,想杀谁让杀谁?等官府将人拿下问斩前,你再给他们找来家人朋友送行,顺便满大街哭嚎闹事,逼着官府给他们减刑?你这么牛,你怎么不去告御状呢。”
宁安生讶异地发现,自己这嘴皮子,还远不如师兄,得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