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时野火
“女的。”陈述句。
这样直白的话让苏培盛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四爷从芦苇中走出来,“宁舒,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耿宁舒压根没理他,朝着苏培盛伸出手,声音冷硬,“东西给我。”
苏培盛不明所以地摊开手掌将红萝卜给她,又是轻的“噗通”一声,她抬手就将东西扔到了水里,径自转身扶着核桃白果的手往回走。
显然是生气了,四爷三两步上前按住她,“宁舒!你先听我说。”
耿宁舒挂上一个端庄得体又疏离的笑容,客气道:“打扰主子爷了,妾身罪该万死,这就告退。”
“宁舒……”
耿宁舒面色铁青,“请主子爷放手!”
四爷担心她气狠了伤身子只好松了手,跟在她后头一步步护着回去,一路上她没有转头看过他哪怕一次。
苏培盛苦着一张脸,这都是什么事啊!他拎了袍子要跟上去,被后头的小太监叫住,“苏哥哥,这女的……怎么办?”
都是她干的好事,又给主子爷摊上事儿了,他不耐烦道:“绑了随便找个屋子关起来就是了,别让她死了!”
算计四爷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不过现在他的心思都在耿侧福晋身上,只能等候发落了。
惜凝浑身湿漉漉的在寒风里吹了半晌,冻得瑟瑟发抖,连衣裳都没换就被五花大绑堵着嘴关进了一间柴房里。
她躺在地上,脸颊贴着地下的泥,口腔里满是湖泥无法言喻的味道,难以置信会遭受这样的待遇。紧接着她安慰自己,这只是四爷的缓兵之计而已,哪有男人会被家中的妾室拿捏住,耿氏这番善妒的做派,一定会让四爷厌恶继而逆反,直接将自己纳入府中给她颜色瞧!
那头的苏培盛小步快跑跟上了大部队,耿宁舒行动不便走得慢,这才刚进屋坐下。
核桃和白果看着耿宁舒的模样揪心不已,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主儿对主子爷的心她们都看在眼里,这会子定是伤心透顶。
四爷进屋挥退下人们,坐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宁舒,这事另有内情。”
耿宁舒像是冷静下来了,没有跟方才一样甩开,很恭敬地配合道:“主子爷请说。”
“我路过的时候遇上她跌入湖中,只是让人将她救上来而已,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确实对她没有兴趣。”
耿宁舒点头,“妾身知晓了,谢主子爷解惑。”
这明显就是不信,四爷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别生闷气,对你和孩子不好,有什么话你尽可以问我,我知无不言。”
她却对着他保证道:“主子爷放心,妾身定会好好将小主子生下来,绝不会影响您的子嗣。”
什么叫我的子嗣,像是要撇开她和这孩子的关系似的,四爷紧锁了眉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妾身愚钝,误解了主子爷的意思,请主子爷恕罪。”她下了暖榻眼看要跪下。
四爷赶紧将她扶住,“你这是要做什么,不许跪,坐好。”
耿宁舒依言规规矩矩地坐下。
他提壶倒了杯水递给她,“外头冷,先喝点热水驱驱寒。”
耿宁舒乖巧照办,一口气喝完。就跟个没有了活气儿的木偶人似的,一板一眼奉行着他的命令。
四爷看她这副模样心里难受得紧,她是伤透心了,脑海里不由又浮现出了她写的那个狐仙与书生的故事。
宁舒是无法与自己和离,但是她可以像这样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再也不对他开启。一想到她会失了对自己的这份真心,从此与自己生分再无从前的亲密无间,他光是想象就觉得心如油煎。
她得了时疫那阵子随时要失去她的恐惧又一次席卷他全身,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培盛,”思忖片刻,他叫道,“去将福晋叫过来。”
苏培盛一愣,让福晋到这儿来?觑了眼四爷的脸色是认真的,他连忙跑着去办。
正院里福晋听到通传说苏培盛来了,脸上露出笑来,想来是惜凝成功了,不枉自己为她费心费力谋划。可这事不应该到正院来说吗,为什么要去雪绿阁?
她换好衣裳跟着苏培盛赶过去,路上试探了他两句,可这人精回话滴水不漏,愣是什么消息都没透出来,她只好带着满腹疑惑进了雪绿阁。
福晋进门的时候瞥了眼,屋里只有四爷和耿氏两人坐着,可怎么脸色难看的是四爷,耿宁舒面色红润如常。
她打量耿宁舒的时候,正好对上她的眼神,她轻蔑地勾唇朝自己笑了一下,再看一眼她已经低下了头,好似刚才只是错觉而已。
耿宁舒这样的态度让福晋更加惊疑不定,“给爷请安。”
四爷也不叫她入座,开门见山问:“你那堂妹是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
第135章
一句话给福晋问懵了,这都哪跟哪啊,她赶紧否认,“这怎么可能?”惜凝倾慕他都来不及。
“既然不是有仇,”四爷下结论,“那看来是混进府里的细作了。”
他扬声叫道:“苏培盛,即刻将被抓住的乌拉那拉氏扭送宗人府!”
福晋瞠目结舌,“等等,这、这是发生了何事?惜凝怎么会是细作?”她的眼线都看到他跟惜凝抱在一块了,也将人带到前院去了,不是应该说纳进府中的事情吗,这中间门是出了什么差错?
四爷目光犀利地射向她,“如若不是细作,她为何深夜在我府上悄悄投湖自尽?”
因为要嫁给五六十岁的老头才想不开呀!福晋是知道内情的,可她没办法说,只能听着四爷接着讲,“乌拉那拉氏族中女子深夜无故死在我府上,怕是要让我遭受非议,被皇阿玛斥责,此等险恶居心,福晋觉得不应交由宗人府审理?”
福晋人已经傻了,这不是一出英雄救美的戏份吗,怎么被他一说就成了是来陷害他的?真要进了宗人府,她们乌拉那拉氏还有什么脸面在京中立足,自己这个四福晋往后又会遭到什么样的耻笑奚落。
这帽子扣得也太大了!
她忙道:“当中必是有什么误会,此时兹事体大,不如叫她上来先问个清楚?”惜凝早就准备好了一番说辞,到时候提起他们之间门有了肌肤之亲,自己就能顺势破局了。
四爷像是没听见似的,又开口道:“对了,她暗害我的还不止这一遭。寻死不成后她立即攀扯与我有所苟且,你说过她已定过亲事,她那未婚夫婿要是以夺人妻子的罪名告上我一状,皇阿玛会如何看我?”
自己刚设想好的路被堵死了,福晋这才明白过来,他不是不清楚惜凝并非是来害他的,而是故意把事情往这上头推。当初为了降低四爷的戒心,她们才编了这么一段定亲的事,现在却成了他手里的话柄,她又不能说自己骗了他,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竟有这样的事?遣送宗人府唯恐让皇阿玛费心,既是乌拉那拉氏的人,不如妾身将她押到祠堂严加审问一番?”惜凝这步棋算是没用了,只能送回去了。
四爷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你还是不要见的好,否则要是宗人府觉得你们有串供之嫌将你打做同党,那这事怕是皇阿玛都要亲自过问了。”
显然他是不满意这个处理办法,福晋脸色青白交加。两人都知道对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先败下阵来,低了头,“她毕竟是妾身族中之人,看在妾身的面子上,还请主子爷给乌拉那拉氏几分薄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否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毕竟四爷确实是被算计的,她们做事不可能天衣无缝,要是宗人府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到时候自己这个福晋可能都不用做了。
四爷道:“既然福晋这样说,那看在福晋面上,我就不与她多计较,让她早日完婚举家搬出京城去。”
这么容易?福晋赶忙应下,“妾身这就去办。”
四爷的话还没说完,“我听说,家中给她许配的是个五六十的男子?”
福晋揪着帕子心惊不已,这不过就是惜凝装可怜的说辞罢了,哪有这件事,四爷这是想让这件事成真啊,她还想讨价还价,“妾身听说,年纪是比她大些,不过也没有五六十那么老……”
“五六十算老吗?”四爷反问道:“皇阿玛也不过这岁数,身强体健的,要听了这话可要不高兴了?”
都搬出康熙爷来了,福晋哪敢说岁数的不是,只能咬牙应下,“自是如此,年纪大的才知道疼人。”
四爷不仅对惜凝没有丝毫怜惜之情,还要将这谎言给落到实处,让她吃个闷亏,着实是太狠了。
福晋心下冷飕飕的,生怕他还要再说几项罪名出来,赶紧告退了。
四爷最后还要来一句,“以后这些不明底细乱七八糟的人就别往府里带了,免得福晋每每要替他们善后太过辛劳。”
这话直扎到福晋的心里,偏他还是用这样体贴的语气来威胁自己,她还要道谢,“谢主子爷体恤。”
当着耿宁舒的面将她这张脸往地上踩,福晋的脸色实在难看。
出了雪绿阁的门,她只觉得眼前发黑,抓着吉香的手青筋毕露。之前送了长兔绒的披风,她还以为四爷对惜凝是有意思的,怎的事情会急转直下。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把她叫到雪绿阁来说了,不仅是要打她的脸,还要把整件事处理说给耿氏听,让她消气。
自己身为福晋都不敢对四爷纳人有意见,耿氏置气也就算了,四爷竟真的为了她竟连个人都不纳了?
福晋心里五味杂陈,可她现在没时间门考虑耿氏的事情了,这件事要了结看来只能让惜凝嫁人了,还得是五六十岁的老头,想到还要应付惜凝那对整日想着攀龙附凤的父母,她就觉得头疼得厉害。
福晋走了之后,四爷看向耿宁舒,语气登时就柔软下来,“宁舒可还满意?”
耿宁舒垂着眼道:“妾身只是个奴才罢了,主子爷想如何不需要知会妾身。”
“不许你这样说,”四爷道,“这次是我的问题,着实该罚,宁舒想如何我都照办。”
耿宁舒丝毫不为所动,“妾身累了,想歇息了,不知主子爷是否应允。”
四爷叹了口气,处置惜凝不是关键,主要她是对自己失望伤心,“你好好歇着,爷去前院就寝,明日再过来看你。”
耿宁舒躺到床上,帐幔放下遮住了外头关切的目光,她脸上的冷漠冷漠伤心立刻换成了大功告成的笑容,终于在生孩子之前把惜凝这个难缠的人给弄走了。
回想起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她觉得自己从前的办公室勾心斗角真不算白看。
从惜凝第二回进府,耿宁舒就知道她这次是要下手的,自己即将临盆没法伺候四爷,翻过年又要进行新的小选,唯有这段真空期是她最佳的时机。
她之前跟四爷假意无理取闹,一来是给惜凝出手的机会,没有什么比自己跟四爷闹别扭更好的趁虚而入时机了。要是惜凝成功了,她就没了外戚这个身份优势,成了后院里最低等的侍妾,任由自己这个侧福晋拿捏。
耿宁舒也不担心四爷会宠爱惜凝,四爷的性格不能接受被算计,苏格格的下场还历历在目。
当然,最好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她不仅没成功,还反噬了福晋。
方才耿宁舒在一旁看福晋被四爷打得脸面全无,真想来一包爆米花边吃边欣赏。
二来么,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让四爷对自己产生些愧疚感。
毕竟在惜凝这件事上,自己可是事先就提醒过四爷,并且得到他极力保证的。到时候不管惜凝成不成功,让四爷被打脸的她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现在事情尘埃落定,一切都在耿宁舒的计算之中,经过这么一遭,四爷还会主动报备去向了,想到他那低声下气的模样就爽。她很满意,身心舒畅地睡了。
隔天早上起来,耿宁舒的屋里就被四爷送来的东西堆满了,有最新鲜的话本子,刚出炉的零嘴小吃,还有金银元宝。
这小子挺上道的,知道送东西哄人,还花心思挑了自己喜欢的。
耿宁舒喝着牛乳羹,数着沉甸甸的金元宝,张连喜就见她的脸色缓和许多。目的达到了,也就不用再装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还怪辛苦的。
四爷知道她心情好些了,晚上过来的时候,故意让她看到自己腰间门跟荷包挂在一块的红萝卜,那是耿宁舒昨天晚上扔到水里的,他让人捡了回来。
她偏假装看不见,还是对他恭敬着,话语间门没有了往日的亲昵,不过倒是没有跟前一晚说话那样的夹枪带棒了。
四爷看着她对自己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觉得很是棘手,他长到这个岁数还从来没有女子敢跟他置气的,更不知道该怎么哄人,这会子犯了难。
苏培盛看他不得要领,给他出主意道:“奴才记得耿主子看得最多的就是谈情说爱的话本,想来里头会有些招数,不如主子爷瞧瞧去?”
四爷找到了突破口,翻看了几本耿宁舒之前喜欢的话本,这男子哄心悦之人,送花送礼送胭脂水粉,这些他从前都做惯了,现在用处没有这么大。
准备惊喜带心悦之人出去游玩散心,宁舒即将临盆也不适合。
最后还有一个最大的共性,就是对心悦之人一心一意,绝不多看其余女子一眼。耿宁舒自己写的狐仙书生的故事不就是这样吗?一有了旁人,就断情绝爱了。
想来每个女子都希望夫君对她是一心一意的,四爷的手指不自觉摩挲着话本的纸张,陷入了沉思。
他自从知晓了人事,身边是完全不缺女人的,可照顾起居有下人,吃食有膳房,他也没觉得女人有多要紧,就连福晋在他从小的认知里来说,也不过是个帮助管理后院的下属罢了。
可宁舒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占据的是自己心中从未被触及的一块地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