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时野火
四爷乖觉道:“皇阿玛是天子,有天下的福泽庇佑自是平安无事,只不过您乃万金之躯,太医们自然加倍谨慎,一丁点都不敢马虎的。”
这话让康熙爷很是受用,神色缓和了许多,“你府里那丫头不错,待她好些了让她来见朕。”
连一个妾室都能有这样孝顺的心,想必是老四在府里头也是这样言传身教的,康熙爷看着他的目光中透着赞许。
“是,儿臣定让她来给您请安。”四爷应下,垂下的眼睛里闪过喜悦之色。
耿宁舒这几年生不了孩子,就算是有了提请侧福晋的名额,想晋位份也有些难度。可这次阴差阳错有了救驾之举,那就不一样了,他要好好利用起来,在皇阿玛面前多刷刷脸,为她铺路。
两人说话的时候,其他的阿哥们老实跪着,一句话都没敢插嘴,暗地里却是羡慕嫉妒老四有个这样有本事的妾室,给他在皇阿玛面前长了多少脸。
刚才他们都被康熙爷的威压镇得喘不过气来,结果老四一来,凌厉严肃的老父亲顿时换上了慈祥的脸。
三爷的心里尤为五味杂陈,怎么自己的嫡福晋跟老四家的妾室比起来,越来越不如了呢,实在有些丢面子。
御帐里的气氛因为康熙爷转好的脸色好了一些,跪着的阿哥后排忽然有一个摇摇晃晃倒了下去,惊呼声顿时此起彼伏,“十八阿哥!十八弟!”
“小十八怎么了?”康熙爷双手撑着床沿紧张地向前看。
梁九功亲自上前查看了,“禀万岁爷,十八阿哥晕倒了,奴才摸着额头滚烫。”
“怎么回事?”康熙爷瞪眼,“方才不是还好好的?赶紧叫太医进来!”
还好太医们都在帐子外头候着给他治腿,很及时地进来了,面诊号脉之后急道:“十八阿哥起了高热,嘴里念叨着什么老虎,别过来之类的,许是白日受惊过度,须得尽快退热才是。”
没等康熙爷发话,八爷先膝行上前两步,“十八弟尚且年幼,高热一事可大可小,请皇阿玛准许儿臣将他抱回自己的帐子好生治疗。”
康熙爷本就担心十八阿哥,当然应允,“快去!”
见八爷出去,太子爷有些懊恼,这点他也想到了,只不过还在思忖要是带了小十八走,皇阿玛会不会说他放着父君不关心,就被老八抢先了。
老八底下的人不仅跟自己的人作对,他也总是抢了自己的风头,他脸上显出几丝烦躁来。
太子爷是跪在最前头的,康熙爷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表情,立刻想到十多年前自己征战噶尔丹的时候病了,太子也是这副不痛不痒的表情。
新的恼火勾起了往日的旧怨,他顿时怒不可遏,抓起一个引枕就朝着太子砸了过去,“幼弟生病,你作为兄长竟如此不耐烦,不顾念一分兄弟手足之情!”
帝王一怒,所有人都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四爷在心中叹了口气,皇阿玛哪里是因为十八弟的事情这么生气,还不是因为老虎扑过来的时候,太子往后退了,没有挡在他前头。
任谁见到猛虎都直觉会害怕的,可就因为他是太子,就让皇阿玛格外震怒。
太子爷当然喊冤,“皇阿玛,儿臣没有,儿臣也是担忧小十八的……”
可怒火冲头的康熙爷哪里会听,“滚,都滚出去。”
想起太子当时退的那一步,他就难免会想,太子是不是巴不得他葬身虎口,好早些登基。
众阿哥们都退出了御帐,快步往回走,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太子有任何的牵扯。
四爷回到帐子里,耿宁舒正在用晚膳,因为有伤在身,她不能吃辛辣,草原上新鲜的蔬菜也少,她就叫了羊肉泡馍来吃。
一股子香味勾得他的肚子叫了一声,他这才想起来这乱糟糟的一天自己忙道都没记起来吃东西,现在暂时歇下来立刻觉着饥肠辘辘。
四爷就道:“给爷也来一碗。”
袁有余早就料到了,耿宁舒吃的东西主子爷总是会有几分兴趣的,已经备好了等着呢,待他的话一传到,就亲自端了上去,另配了几碟子清爽的小菜。
四爷先喝了口汤,这汤是拿整根带髓的棒骨熬的,盈满了骨髓的油脂的香气,一口下去油润鲜美。
肥瘦相间的热气羊肉炖到入口即化,都不需要用力嚼,唇舌一抿就碎了。不过要说这一碗里头最绝的,要属看起来最平平无奇的馍块,掰成小小的碎块,软乎乎吸饱了美味的汤汁,吃进嘴里立刻满足到令人喟叹。
最累最饿的时候,一碗碳水最是抚慰人心。四爷很快将一整碗都吃完了,又暖又香,将这兵荒马乱一天的疲惫都赶走了。再洗个舒服的热水澡,他才觉得一颗心跟饱饱的肚子一样踏实下来。
天色暗下来,到了就寝的时候。耿宁舒还伤着,自然是没法伺候他的,还占了床榻很大一块地方,就问:“爷,要不奴才睡那边的矮榻上?”
她现在行动方便,没法回自己的帐子睡。不过即便是委屈自己一点,她也不可能开口让他去钮祜禄格格那里的,她不争宠是一回事,把人推走那就是傻子了。
四爷斜了她一眼,“爷还能让一个伤了的人迁就?好好在床榻上歇着就是了,又不是不够宽敞。”
他说着就睡了上去,小心跟她保持了一截距离,像是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似的挑了挑眉。
耿宁舒连连点头,“爷果然是神机妙算,一点不错。”不用给他腾地方更好,这床比其他地方舒服多了,她就不客气地也躺下了。
伺候的人吹灭了烛光,全都退到屏风外头,经历过一番折腾身心俱疲的他们很快睡着了,四爷还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来晚了一步,没能在虎口及时救下她,怀里只剩下血淋淋毫无生气的她。想到她从今往后就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他心口发闷发痛,像是被猛虎的利爪掏过一般,撕心裂肺。
四爷猛地惊醒,扭头看向旁边,见她还好端端地睡着,这才擦擦满头的冷汗坐起来,喝了杯茶定定神。
他用手按住胸口,心脏还在里面狂跳,梦中的痛处还在。不知不觉之中,面前这个女人竟已让他有了这样的牵挂。
耿宁舒肚子疼着睡得也浅,听到声响就迷迷糊糊地问:“爷起床出门了?”
四爷轻声道:“没有,天还黑着呢。你怎么醒了,是哪里不舒服?”
耿宁舒哼唧唧地点头,“肚子疼。”
四爷就拿手轻轻给她揉着。感受到她温热柔软的身体,刚才那个梦又浮现出来,他感到阵阵的后怕,“今儿怎么那么莽撞,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他完全不敢想象,要是她真的在自己的面前死去,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耿宁舒感觉到小腹源源不断的热源,还挺舒服的,困意又席卷上来,晕乎乎地顺嘴答道:“唔,不知道呀。”
“傻姑娘,”四爷有些无奈,叮嘱她,“以后遇上这样的事情,千万别再出头了知道吗?”
就算是皇阿玛遇到危险,也不应该要她舍命相救。
皇阿玛会有很多人抢着去救,而她的死活,只有他会在意。
这些话他没法说出来,一出口就是大逆不道。
耿宁舒的脑子现在已经没法思考了,只是机械地应着,“嗯嗯。”
说了一大通,四爷忽然又问了一句,“你的闺名叫什么?”
她入府一年多了,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白日里那样紧急的情况下,他想要叫她的名字,却只知道她是耿氏,都不知道她究竟叫什么。
耿宁舒都已经在睡着的边缘了,被他这突然的一问给惊醒。她是知道耿氏名字的,不过沉默了片刻,她还是选择说了自己的名字,“宁舒,安宁的宁,舒服的舒。”
她不知道四爷问这个干什么,怕万一她叫耿氏名字,自己不熟悉没应答岂不是很尴尬么。
听到她这个解释,四爷有些好笑,果然是人如其名,生来就喜欢安宁舒服。
“宁舒,”他像是喃喃呓语般轻轻复述了一遍,“耿宁舒,很不错的名字。”有他在,定会保她一世安宁和舒心的。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枕边人才能听得清楚,耿宁舒却感觉呼吸一滞。自己的大名从四爷说出来的刹那,她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奇怪感觉,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叫她了。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她是格格,是耿氏,却从来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再这么过上几十年,她甚至可能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个名字在。
就在他叫自己姓名的这一刻,他仿佛不是四爷,自己也不是耿格格,他与自己好像是平等的两个人。
就在耿宁舒思绪纷乱复杂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我的名字你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可没等她开口回答,就听见他说——
“我叫胤禛。”
第75章
耿宁舒心口一跳,他这是……什么意思?
夜深人静,连虫鸣都没有,只剩外头的风吹过毡包的声音。在辽阔的大草原上,就连风都显得更加自由而肆意。
气氛正好,有一种微妙的情绪萦绕在她的身边,耿宁舒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仿佛试探般地轻声念道:“胤、禛?”
她的心跳加快了些许,直呼主子爷的名字,这行为太过僭越,他是会动怒厉声严词训斥她吗?
好在这样的事没有发生,四爷伸手抚摸了两下她光滑的发丝,柔声回应,“我在。”
两人之间某种无形的枷锁松动了,朦胧的烛光下,阶级地位的差距在这一刻仿佛都不存在了,他们就像是新认识的朋友一般,交换了彼此的名字。
耿宁舒松了口气,飞快起身凑到他的耳边,“爱新觉罗·胤禛,我记住了。”她记住了此刻感受到的,他释放出来的一丝平等。
她说话时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四爷的耳廓上,这样郑重而带着欢欣的语气让他内心稍有触动,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们间的距离被拉近了。
他的脸色愈加柔和,“你身上还有伤,小心些别磕碰着了,快睡吧。”
“嗯。”耿宁舒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四爷感受到她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这才安心地睡过去。
这一夜睡得安稳,他没有再做噩梦。
*
自从那回被苏格格暗算了之后,耿宁舒身子伤了些,月事就非常不准,这场推迟了许久的月事更是来势汹汹,她只能瘫在榻上当条咸鱼。
别人可羡慕极了,猛虎事件牵扯甚广,康熙爷处置了一大批人,上到太子爷下到围场的看守全都没放过。外头那叫一个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这么这么乱糟糟的情况下,能有个正当理由躲在屋里可太好了。
好在事情没有到最糟,十八阿哥的高烧退下去了一些,否则康熙爷还不知道会如何的龙颜大怒。所有人都是大松了一口气,马上就是中秋节了,要是他没有好转,这节日过也不是,不过更不是,那就太难办了。
月亮一日比一日圆,耿宁舒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除了腿上结的几块大痂还没褪完,其他地方的全都自然掉落了。为了防止她手痒去抠,核桃和白果一刻不敢放松地盯着。
四爷亲自仔细检查了一番,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些已经愈合的地方,平滑如初,没留下一点凹凸不平的地方。要不是新长出来的皮肤比旁边白一些,根本看不出来受过伤,他很满意,“还好没有留疤。”
耿宁舒闻言就把手抽了回来,“难不成有疤爷就嫌弃了?”
四爷捏着她的脸,“净想着给我安罪名,这不是怕你看了伤心难过。”
他还记得八公主小时候手肘上蹭破了一块皮都哭了三天,生怕以后不漂亮了,这次特意让太医开了上好的祛疤膏药。
耿宁舒听完小声哼哼着,没再继续怼他了。
核桃看着他们的神态,听着对话,总莫名觉得他们比从前更亲近了一些,难不成是因为格格救了万岁爷的缘故?
只有两位当事人才知道,跟这个无关,是他们互相交换过姓名以后才产生的亲近。
四爷见她行走坐卧都无事了,这才问她,“皇阿玛之前说等你伤好了要见你,就这两天带你过去如何?”
要赶在皇阿玛还念着这份救驾之情的时候,趁热打铁,否则时间久了,哪里还记得当日的紧急和感激。
耿宁舒点头,拿了块奶酥吃,“都行,爷看着安排吧。”
四爷看着她这淡定的模样,有些好奇,“你就不紧张害怕?”
就连世家出身的福晋逢年过节进宫随他一同觐见皇阿玛,都得心绪不宁上好几天,她被单独召见却这样从容。
耿宁舒心下嘀咕,自己慌什么?康熙爷肯定是要当面赏赐自己呀,他身为堂堂帝王,这么贵重的命怎么可能就值那几张皮毛和一箱子珠宝,也太贬低他自己的身价了,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她嘴里忙着嚼零食,口齿不清道:“万岁爷人这么好,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更何况不是还有爷在吗,爷肯定会护着我的。”
说着她还挑了两下眉毛,一派信任满满的模样。四爷失笑摇头,确实不必担心,光靠这张甜甜的小嘴,就足够逗得皇阿玛欢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