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34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大年初七,民间称“人胜节”,传说女娲造物时分了八天——一鸡二狗、三猪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谷,大年初七这天就是全人类的生辰。

  唐荼荼侧过脑袋,露出发髻侧面一个金箔小人,缠着几圈铁丝嵌在簪头上,乍看是个小发饰。

  她却说:“我今早出门时,嬷嬷非让戴上,不管男女老少都得戴,说这个叫‘人胜’,治百病的。二哥没见过吧?”

  晏少昰仔细看了看那小人样式,说:“没。”

  兴许见过,但他没留意。

  皇城里头凡有节日,全要设大宴,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要俭省民力,也怕后世子孙耽于享乐,怠慢政事,是以每年只定了元旦、元宵、寒食清明、端午、中秋、重阳这六个节,别的小节都不准官家大办。

  民间学着官家,许多小节都是悄默声过的。

  门前已经停好了马车,唐荼荼看见车就头晕,“咱们走过去吧,不远,就三四里地,刚吃完饭就上车这么颠,对肠胃不好的。”

  晏少昰顿了顿:“不必驱车了。”

  刚上马的影卫又爬下来,替殿下唏嘘:这赶趟庙真是不容易,殿下还得跟着姑娘走三四地,有车不坐,两人慢悠悠地吹着风溜腿儿。

  天津最繁华的地方,必是三岔口,三岔口以外,百姓都爱沿着海河住,正是“万灶沿河而居”,大型的集市与社火也全沿着河。

  过年从正月初三一直到年二十,每天都有大集,为了防止小贩侵街占道,路边修了好几排小铺房,是无主的铺子,专门用来租给小贩,几十个铜板就能租一天,也有市署派人清扫管理。

  “真是各地有各地的智慧。”

  晏少昰背着手,一路走,一路欣赏民风世情。

  说静海县穷,其实是京城人看它穷,真要说起来,这县城穷得不算离谱,到底没出了直隶省地界,又挨着漕河,百行千业都有京官时不时地下来检查,平抑市价。

  百姓上学念书、娶妻生孩、看病求医,都不至于花得倾家荡产,是以此地百姓赚得不多,花用起来倒并不抠门。集市上的大商小铺满满的都是人,这热闹是随着路边各种小吃的香气,扑面撞上来的。

  有许多习俗,晏少昰都没见过。

  路边有僧人施斋饭,就寻常的大米饭里和了些玉米粒,不管穷的富的、饱的饿的都要去讨一碗吃。

  两街交汇的十字口人更多,几十人里三圈外三圈围着,争先恐后往中间挤。人手举根筷子,筷子前头穿一个大枣花糕,围着火炉烤花糕。

  影卫上前问了问,说这都是保佑去百病的。

  “二哥!这边儿走!”

  他两人不拉手,也不挎胳膊,各走各的,晏少昰一个分神,唐荼荼就在老那头儿喊他了。

  她站在一座两层高的坊楼前,四下围了一群人,全仰面望着高处,三五成群地打趣说话。

  唐荼荼拉住了一个面善的妇人,笑盈盈问了什么。

  晏少昰走近时,只听那妇人说:“这是撒吉,南边客商传过来的喜俗,撒吉撒吉,就是给人们撒吉祥嘛。”

  “每条街上都有,撒的是什么酥糖啊、果脯啊,女人喜欢的绢花手绢,爷们喜欢的这呀那呀的小物件——各家铺子都会赠一点东西,像首饰铺还要洒银豆子哩!全拿巴掌大的吉袋包着,从坊楼顶上往下扔,接着多少、接着什么,全凭自己本事!”

  旁边的路人笑吟吟扭身接了句:“小娘子仔细护好脑袋,可别被砸了脸。”

  唐荼荼:“二哥快过来,咱们找个好位置看。”

  她找了块上马石站上去,把二殿下一起拉上去,隔着半条街看热闹。几个影卫人高马大的站成一排,也不看热闹,乐颠颠瞧着殿下跟姑娘眉来眼去。

  人多,场面太吵,两人凑得近,这个说一句,那个接一句,你一句我一句,你一眼我一眼的,那黏糊劲儿呐,哎呀没眼看。

  等了不多时。

  “出来喽,出来喽!”四下轰然一片笑声,只见坊楼上三位穿着戏服的大老爷,各拿着各的家伙什,踩着八方步踏上了楼梯。

  戏服颜色鲜亮,人脸上油彩也涂得各有区分,饶是如此,唐荼荼也一个认不出。

  好在周围全是爱嚷嚷的:“这是福禄寿星!三星高照!”

  福星老爷爷笑呵呵地压了压手,底下百姓全静了声,亮着眼睛翘首以盼。

  那三个老爷爷从身侧小仙童手里接过花篮,各个抓了一把吉袋,扬手往下洒,以京剧的戏腔唱着:“福禄寿,三星撒吉!”

  像水点子迸进了油锅,底下轰然沸腾了,百姓全把竹篓、竹筐子、砂锅铁盆举得高高的,天下掉下来的吉袋噼里啪啦落进筐里。

  福禄寿三星过后还不算完,后头又有灶王爷洒糖,送子观音娘娘、文曲星、武魁星,什么赤橙黄绿七仙女,八仙过海,屁股上挂着一条布狗的吕洞宾一步三趔趄,撒下来的全是油纸包的肉脯零食。

  这边大姑娘小媳妇踮着脚蹦蹦跳跳,那边大老爷们挤作一团,前脚还在嗤之以鼻“俗人俗事”的书生,圪蹴在路边的老汉,也各有所求,全都哈哈笑着挤进人堆里去了。

  唐荼荼被这样的热闹感染,脚尖站不住了。

  她回头看看影卫们,这群十七八、没正经成人的少年训练有素,没一个因为这热闹心动的,乍看他们神情站姿闲适,其实各个都在警戒四周。

  唐荼荼左右看看,有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姑娘,看见了不少,扭头问二殿下:“我要是进去抢,不丢人吧?”

  她顾忌自己年纪,总觉得套个小姑娘壳子,去抢这零碎东西招人笑话。

  晏少昰笑了笑:“怎会。”

  “那我进去了?”唐荼荼往路边放下两个铜板买了个竹篓,朝着人堆一猛子扎进去,乳燕入林一般。

  “多看看脚下!别让人踩着!”

  晏少昰两句话没说完,唐荼荼已经破开人群钻进去了。

  末世来了多少年,爸爸去世了多少年,她就有多少年没有沉浸过这样的喜悦中了。

  那些年,高兴的时候有,轻松的时候也有,但基地里没有这样的狂欢节,人们的快乐总是含蓄收敛的。

  那时的年节不讲究扎堆,宿舍楼前会贴起“节约粮食,限制饮酒”的规诫语。

  那时气候好差,各地总是有稀奇古怪的疫情爆发,过年也不推崇扎堆聚集,各单位各宿舍楼都要严守进出,冰冷的指纹门一开,人关在里边,隔开了年味。

  偶尔和朋友偷偷开一罐果酒,两杯下肚,再喝不下第三杯了,心里会觉得不应该。外边天灾未停,基地墙上的军人还在认真执勤,这样的节庆是不应该享受的,放纵与享受都是有负罪感的。

  而这满楼撒吉的神仙,满楼欢喜挥手的八仙,这地地道道的封建迷信,却把人拉进狂欢的气氛里去了。

  有她开了这个头,影卫也忍不住纷纷侧目了。

  晏少昰无奈:“想去就都进去玩罢,看着点姑娘。”

  “好嘞!”

  叁鹰和芙兰最先蹿进去了,连廿一都忍不住挪了挪脚,又严肃地站定。

  晏少昰瞥他一眼:“你也去吧。”

  殿下身上的人情味越来越满,廿一有点不自在:“奴才要是去了,一半的吉袋就全归我了。”

  晏少昰大笑。

  隔着人群,不管唐荼荼往哪儿跑,晏少昰始终盯紧她头上的小帽,防着她被挤倒。

  倒也不用他叮嘱,影卫不忘本职,全隔着几步围护着她,万一摔倒了绊着了也能支援过去。

  影卫各个人高体壮,使筐子跟玩儿似的,不用轻功,仗着身高胳膊长,光是举高筐子就能遮挡周围一片矮个子,没多久,惹得周围一片怒视,讪讪地把筐子挂手上了。

  唐荼荼玩得忘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接了大半个竹筐的吉袋,直到双手举着竹筐都嫌累了,她才从人堆里挤出来。

  路边寻了家茶馆坐下,一样一样清点自己的战利品。

  每个吉袋拆开看,都是点小孩儿东西,薄得没比纸厚多少的小铜铃,没有手心大的胎发梳,穿成一朵梅花形状的五帝铜钱,写有“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孔庙祈福纸……

  唐荼荼一样一样拆开,她竟真的手气不错,拆出来好几颗银豆子,拇指尖尖大小,珠子上还开了孔。

  晏少昰真是啼笑皆非,银子不值钱,这几粒米豆加起来也没二钱重,她竟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像抢着了头彩。

  唐荼荼把那一堆零碎东西塞进绣袋里,挑了那几颗银珠子和铜钱,用滚水烫了烫,早有准备地摸出一根红绳穿起来,打了个结。

  她提溜着这串红绳,在二殿下眼前晃了两晃。

  晏少昰:“怎么?”

  唐荼荼:“我听衙役说了,撒吉接到的东西不要用,能串的就串起来,这是接了新年新喜的,比什么护身符都管用——五帝铜钱又是你家先祖发行的,五个文韬武略的皇帝围一圈,一定有庇护后世子孙的用处。”

  “大过年的,我也没准备好什么东西送你,二哥就留着这条链子吧。”

  晏少昰一下子觉得这不值钱的银豆、铜板,水涨船高变成了无价宝,顺眼极了。

  自十月底他离京,她信里说了许多句平安,见面,也离不开这句了。

  “承你吉言。”

  晏少昰接过来,把这五枚铜板拢在手心里,五枚铜钱被烫得温手,沉甸甸地硌着虎口。

第212章

  沿着集市逛了一下午,还远远地听赵大人和县里名望之家的族老讲了话。

  那些老学究讲了一下午的忠孝仁义礼智信,说这些人肚子里有东西吧,讲出来的却全是前人道理,说他们言之无物吧,能端壶茶讲一下午也不是容易事儿。

  唐荼荼坐在县祠下听困了,去路边的更衣小憩房打了个盹。

  这一排小屋子是有名望的长辈才能进来歇脚的地方,叁鹰一锭银元宝买了一个下午,五两银子就这么出去了。

  这群大爷不把钱当钱,唐荼荼觉得不值当,一扭头却睡得倍儿香。

  内外两进屋,只隔了一条棉帘,她靠在摇摇椅上,睡得毫不设防,隔着屋都能听着均匀的呼吸声。

  晏少昰想说如此不好,她这毛病得改,怎能在外人面前酣睡?

  转念一想,这丫头看着糊涂,心里明白,一定是因为他在这儿,才能睡得这么踏实。

  晏少昰到嘴边的话就又憋回去了,不必说,省得她嫌他古板。

  他摆开屋里的棋案,自己左右手对弈,专注地下了两盘棋,指腹捏着棋子推到位置上,一点笃声也不出。

  睡了小半个时辰,唐荼荼醒了,“殿下下棋呢,我睡得好沉,一点没听着声儿。”

  棋盘上立马有了笃笃的声响。晏少昰“唔”一声:“下午做甚么?”

  唐荼荼在他对面坐下,啪啪几粒子,断了他将要成型的大龙,晏少昰也不去堵她,装模作样赢了半子。

  她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一点好胜心都无,输了不懊恼,也不费那脑子复什么盘,利落地收拾了棋盘。

  “我都安排好了,咱们早早吃饭,天黑时县里有打铁花,听说人特别多,得赶早去才能占着好地方。”

  二殿下的字典里,没有“赶早去占地方”这一说,却还是任由她催着撵着行程走了。

  唐荼荼昨儿回家后问了一圈仆役,把县城里好玩的热闹的节目都打听了一遍,借口说跟和光一起逛街去,还特特跟爹娘出门的行程错开——万一半道撞上了,要命事儿。

  她安排好了一天的玩乐,行程利落,目的性强,定好去哪儿就是去哪儿,半道碰上什么好玩的,也顶多驻足一刻钟。

  打铁花的地方是一片晒谷场,约莫二十几亩地,一大块地方全用泥灰抹平了,挺宽敞。

  这晒谷场挨着县田,原本是官家垦出来的禄田,给本地官员发禄米用的。可天津这地界实在不适宜种地,庄稼户填不保肚子,唯独玉米产量丰实些,这片敞地就拿来晒玉米,玉米棒子搭着竹架连成片,远远望去一片黄澄澄的丰收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