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48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这个“想”字说得利索,没有沉甸甸的挂念,说得轻飘又畅快,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我想她了”。

  晏少昰极淡地蹙了眉,侧目看他,到底什么也没说。

  他们那里的人,大抵都是这样敢说敢言的,说话直白,感情也直白,不用顾忌,不必收敛,不需要万般思绪在心头过一遍,不用思虑眼下时局,不用掂掂这份心意会不会太重。

  就一句“我想她了”。

  晏少昰只点了一下头:“你去吧,那丫头好惹事,自己不找事,事儿也要找上她,多盯着些。”

  江凛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这位皇子殿下,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声鼻息,似声笑。

  当日晌午,叁鹰赶来了。

  尽管嘴上宽慰姑娘说赤眼不是什么要命病,但叁鹰心里有数,关键时候从没掉过链子。

  他带着几个信兵亲自跑了一趟,临到跟前,记起姑娘的嘱托——如果主子没染疫,就瞒着别说,什么也别告诉他。

  叁鹰没去求见殿下,只找年头问了问,一听几人眼睛没事,没染上赤眼病,肩上差使就算是办完了,收了信就要走。

  廿一犹豫着拦了拦:“姑娘信里写了什么?”

  叁鹰奇道:“您怎么跟我一样爱打听了?”

  今日太医调过的药方就摆在案头,廿一给他扫了一眼,沉声说。

  “这两日,殿下头疾又犯了,太医施了针也不奏效,只说是郁结于心,得找点分心的事儿消解消解……姑娘,信里要是写了什么好言好语,就给殿下看看罢。”

  两人找了个避人的地方,偷偷摸摸把信读了一遍。

  唐荼荼平时赘述多,无事可写也能啰里吧嗦空谈五页,她是从来不缺话题的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信里总是溢满各种天马行空的想象,不露痕迹地把后世一些好的观念填进去。

  这封信照旧篇幅大,写了好几页,与赤眼病无关的却只有寥寥一行。

  【二哥你千万好好的,我以后再不带你逛庙会了。】

  没了。

  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侍卫头子也要叹口气。

  殿下太苦了,打小心事不与人说,天家的孩子早慧。这回事又不同,殿下心有愧悔,一群影卫已经不知道他自己想到了什么地方去。

  将军坟就在城外一里处,殿下再没去祭拜葛小将军,人前也不露愧悔之色,只是每天大帐里的灯亮到后半夜。

  他捧着书学那套兵棋推演法,也自学起大食数码、乘积算法,各种繁琐计算堆了满桌,吃饭都坐在地图前。

  这几日大同的战报也不容乐观,左路元兵不停向大同收紧,已有两军汇合的势头了。一群影卫知道他肩上担着上北路,偏偏他们个个都没有领兵的能耐,分不了忧。

  头疾忍不得,殿下这几日每早上醒来,脸唇颜色白得,廿一心都得停跳几下,得拿脂膏调色往主子脸上抹,遮遮病容。

  大敌当前,主帅是不能病的。

  “消解消解?”叁鹰一寻思:“那容易,看我的。姑娘没写的,咱替她写就是了。”

  廿一奇道:“你还会仿字?”

  没听说过。

  之后,廿一眼睁睁看着叁鹰从信上抠字,“赤眼病”三字里抠出“眼”,抠出“病”,“隔离措施”里抠出“离”,甚至从某个字里拎出偏旁部首宝盖头,换纸一遍一遍仿写,从三五成像,学到了十成像。

  就靠这么东拼西凑,拼出来一封:

  【二哥,自你离开后,我……唉,吃饭不香了,眼里看着什么都没意思。

  分明已立春了,天还是很冷,二哥那里冷不冷?

  雨水已过,快惊蛰了,惊蛰时节易生病,二哥你要好好保重身体,等下次再会,我还带你去逛庙会看焰火,咱们二人吃遍天津,把酒言欢。】

  廿一:“……”

  这孙子,天天学了点什么歪门邪道的!

  他甚至学姑娘横着写字!学姑娘说大白话!

  他还会留白!

  冷眼瞪着,心里骂着,廿一还是把这信接过来了。

  他等了半日,盯着营中调度军演人手,头回演练,将军们谁也不想落下,很快凑齐了千人。

  到夜里该就寝的时辰,廿一才把信呈上去,跟以往每一次一样锁在密匣里。

  “殿下,天津来的信,姑娘……”

  黄土砌的沙盘很大,晏少昰躬身坐在其中,对着一座模型矮丘深思,听着廿一说话只怔了一怔。

  他背坐着,脑后的银针还没去,半身隐在烛光的背面,头也没回。

  “你收起来罢。”

  廿一:“殿下?”

  “战事未了,不该惦记着私情,之前,是我荒唐了。”

  一句话,他断句断了好几回,头疼时说话不如往日简练,总有赘语,又絮絮叨叨重复两遍:“以后姑娘来信,你收起来就是了,不必转呈。”

  “等我哪天跟你要,你再……罢了,也别给我。大战在即,不该惦记着私情。”

  廿一静站片刻,端着密匣出去了。

第225章

  天边露了一抹鱼肚白,芙兰起身传句口信的工夫,看见姑娘屋里的灯亮了。

  “唉,姑娘怎么又起个大早?夜里四更才歇下的。”

  唐荼荼站在窗下眯着眼睛瞧外边,听见芙兰说话,没回,反问她:“今天又进来几个?”

  她住在后院,清静,前院的动静全听不着,只看见印坊后大门处围了几个仆役,附近的菜贩子每天黎明时分送新鲜菜肉,今早比昨儿多卸了半车。

  卸的菜肉多了,只能说明人多了。

  芙兰知道瞒不过她:“今儿有点多,送进来三十四个,有两个仆妇也染病了。”

  每天天黑以后,印坊就落锁了。公孙大人巡捕房的兵忙活一个白天,附近村子一个挨一个的筛检,马车运着乡镇间查到的赤眼病患者赶来,大约是黎明时分到。

  唐荼荼坐不住:“我出去看看。”

  芙兰:“哎哎,昨儿小杜大夫叮嘱什么您都忘啦?”

  她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姑娘往身上裹了棉袄、围了披风,戴了顶棉帽,帽子外头又罩一顶帷纱,从头到脚只有手指头露在外边,最后一双丝绸手套,通身没一处漏风了。

  芙兰没话说了,推开门,让这闷了两天的屋见了一丝风。

  唐荼荼住进来两天半了,还是头一回踏出门去。

  赤眼病畏光,看见太阳要流泪,又怕受了凉与风寒症并发,内有积食火热,再外感风寒,人立马病倒,药性还相互打架,眼睛好得更慢。

  天还没大亮,大院里坐了几个老大夫,都是附近医馆主动来帮忙的,乃是本地的名医之流。

  大夫养生,都起得很早,县学的几十医士围坐一圈,听几位老大夫慢悠悠地讲医理。

  “人之双目呐,与肝脏互为表里,肝开窍于目,目为肝之外候,都知道吧?冬天大鱼大肉不断,内藏积火,肝热上攻,这眼睛就红喽——方子要清热散邪,解毒凉血。”

  说到这儿,老大夫忽的一顿:“你们小杜大夫开的什么方子?拿来我瞧瞧。”

  医士们人手一份单方,廖海忙双手递上去。

  老大夫对着光瞧:“唔,柴胡、黄芩、甘草,倒也稳妥;吃食上头,以绿豆、赤小豆、薏仁、甘草煮粥,不错;拿蒲公英、白菊煎水洗眼,也有疗效。”

  一行一行看下去,眉头皱起来了:“怎么写了五六个方子?”

  廖海:“小杜大夫说赤眼病病因多,未必是因为上火,还可能是因为什么病毒,小菌……得多试几个方子。五十余病人分了十个舍间,每个舍间喝一种药,用一种洗剂,交叉起来,看看哪间屋的病人好得最快,这叫什么……”

  半天他才想着那个词:“叫对照组!”

  老大夫嘴角一绷,拖长调子嗯了声,不言语了。

  他们顾忌杜仲的师门,毕竟县里头可没出过一个太医;却又觉得黄毛小子,十五六岁数连脉都把不好,哪里懂医。

  老话说千人千症千方是不假,可这所有病人全是一种病,根据轻中重症分一分,酌情增减药量就是了。

  这几个药方君臣佐使大不相同,洗剂也有区分,还分了什么对照组?

  “瞎胡闹。”老大夫不满地哼了声:“数典忘祖,净走些弯路。”

  一群医士面面相觑,又不好顶撞前辈,支支吾吾应了声。

  廖海作为县学里学问最好的医士,家里往上几辈行医,家学渊博。别的医士羞怯地不敢跟老前辈对答,廖海却不怵,目光清亮道。

  “我倒觉得小杜师父说得不错,这几个全是先人传下来的经方,用了无害,不如试试哪个方子见效最快。”

  “至于这对照组,先人也曾用过此法,我才疏学浅,是小杜师父背了典籍,我才知道古医书里有先圣人写过此法,是用来比对各地道地药材的。”

  医士们各个满脸求知欲。

  “对照组?这是何物?”

  “我也发现了,咱们每人拿着的方、煎的药都不一样。”

  “廖兄你快说呀!小杜神医这是什么意思呀?”

  廖海一副亲传大弟子的模样,不疾不徐说:“天下药材,各有相宜地产,一方土地出一方药,气味功力大有不同,比如这人参,好些地方都产,却属东北最地道。先人怎么摸透哪里的参药性最好,就是要靠比对,分别拿给病人喝……”

  那老大夫被这群半大孩子不轻不重地顶了回去,气得不轻,一杯茶拍在单方上。

  “治病救人,求稳还来不及,轮得着你们猜摸尝试?甚么试试哪个方子最好,还不是功夫不深,不敢果断下药?”

  他一指头戳在最后一行字上:“这盐水洗眼,又是怎么回事?”

  廖海怔了怔,不好意思一笑:“小杜师父前日把家传的医书借与我了,我誊录下来了。”

  “此法颇难,又要晒海盐,又要过滤除杂,书上说是对赤眼病什么病毒感染有奇效。我看来看去,许多不懂,只认出‘盐水’来。小杜大夫说他也不太明白,等用遍经方还无效,再用此法试试。”

  老大夫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盐水洗眼,从未听闻!谁家医书这么写过?”

  他们两边争执起来,文人嚷架磨叽,又都不是博闻强识的厉害大夫,引经据典也东一句西一句的,成不了体系,两边说服力都不强。

  唐荼荼走近扫了一眼,认出了最后一行寥寥几字。

  生理盐水……

  唐荼荼听杜仲念叨了三天,大概听懂了这病病理,再加上自己那点医学常识,懂了个七七八八。

  急性结膜炎分细菌和病毒两种感染方式,远远不是上火那么简单。要是细菌感染,后世会用抗生素,病毒感染传染性更强,用生理盐水洗眼带走病原菌见效最快。